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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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退回三五年,梁必達一見到這樣的傢伙,沒準會揍他一頓,哪怕人家沒惹他,單憑那稀奇古怪的長相,也是捱揍的理由。但現在不一樣了,現在梁必達不是梁大牙了,梁必達是雄踞凹凸山一方的八路軍長官了,並且是個文化人了,自然不會毫無道理地打人,尤其是洋人。

梁必達迅速就找到了覺,並把握住了對這位約翰遜先生的態度分寸,沒有同東方聞音繼續保持親密的握手關係,轉而將手伸向約翰遜,滿心膩味又滿臉堆笑,彬彬有禮地説:“歡約翰遜先生到我們凹凸山作客,我和我的部隊將會成為你親密的朋友。”東方聞音在一旁暗暗驚詫:嗬,這個梁大司令,還真不能小看,不僅打仗有兩下子,居然頗有外風度。別看這兩句話很平常,沒有一定的素質,一般的泥腿子工農幹部還真説不出來,而從梁必達的嘴裏説出來,既得體又暢。

梁必達跟約翰遜表示了禮節,情不自地向東方聞音睃了一眼,見東方聞音喜滋滋地向他眨了眨眼,並且暗中豎了一下大拇指,心中更是風得意。

沒想到那隻“猴”還會説人話,而且會説中國話,説得抑揚頓挫,上氣不接下氣。

“ok,中國的,八路軍,為了,國際的,反法西斯鬥爭,做出了很大的,貢獻。我,代表,美利堅合眾國,觀察團,向貴軍致敬。”梁必達哈哈大笑,並且很親熱地拍了拍約翰遜的肩膀,拍得約翰遜齜牙咧嘴,繼續賠上傻乎乎的笑臉。東方聞音又介紹説:“位是我們凹凸山野戰軍二旅旅長梁必達同志,他是一員猛將,在抗戰場上屢建功勳。”梁必達吃了一驚,心想這個小聞音是怎麼搞的,我這個地方部隊的分區司令員,怎麼又成了野戰軍的旅長了啊,這不是瞎吹牛嗎?但轉過臉去見東方聞音朝他狡黠地笑,便知道其中必有緣故,所以不敢隨便亂説,於是催促上路。

上路之後,東方聞音騎上了梁必達特意為她帶來的一匹雪青的東洋高頭大馬,東方聞音從來沒有駕馭過這樣的龐然大物,不免有點怯乎。

梁必達説:“別怕,為了接你,我馴了它半個月,這東洋牲口已經成了中國人民的好朋友,乖得像頭驢。你儘管騎,它要是敢撒野,我一槍崩了它。”説完,揚起一鞭,打在雪青馬的肥上,雪青馬像是得到了命令,撒開蹄子耀武揚威地衝上了驛道。

東方聞音體小力輕,坐立不穩,急忙抓緊馬鞍上的扶手,大叫:“梁必達快來,我要摔下去了。”梁必達愉快地大笑兩聲,兩腿猛擠座下棗紅馬腹,追了上去。兩馬並駕齊驅,梁必達扶着東方聞音的後背,一嗓子吼得氣壯山河:“同志妹你莫害怕,天塌下來有梁必達,地陷下去有梁必達,馬跳起來還有梁必達。”約翰遜在後面也騎了一匹黃馬,慢騰騰地追上來,紅光滿面地説:“ok,ok,梁必達先生,是一個,很有漫情調,的軍官,這在八路軍的,軍官裏,是,不多見的。我,很欣賞,梁必達,先生。”梁必達扭過臉去,衝約翰遜擠眉眼地笑笑,並學着約翰遜的腔調,陰陽怪氣地説:“ok,ok,我,也很欣賞,約翰遜,先生。到了我的地盤,我,梁必達,要請你喝酒,吃野兔子。”漸漸地,東方聞音適應了雪青馬,臉恢復了紅潤,梁必達鬆開扶在她後背的手,兩馬並行。約翰遜和警衞分隊知趣地落下一段距離。

梁必達問道:“東方,你怎麼吹起牛來了,怎麼説我是旅長呢?”東方聞音説:“先簡單地跟你説吧,戰爭形勢起了巨大的變化,為了適應新的需要,江淮軍區成立了野戰軍第八縱隊,我們分區和四分區的部隊合編組建成第二旅,命令已經下到軍區了,你任旅長,張普景同志擔任政治委員。你們肩上的擔子更重了,部隊可能要拉出凹凸山。”梁必達怔了怔,忽地問道:“那你呢,我們還在一起嗎?”東方聞音説:“我們還在一起,不過我可能不在你的手下任職了,我另有任務。回去我再詳細向你傳達。”梁必達黑着臉,半天不吭氣,棗紅馬也善解人意地放慢了步子。梁必達説:“什麼任務?跟我在一起就是你最大的任務。要是把你調離我的身邊,就不合適了。”東方聞音輕輕地碰了梁必達一下,眼睛裏忽然湧上一絲憂鬱,説“現在,情況很複雜,本軍隊就要投降了,可是戰爭並沒有結束。以後的局面也許更復雜。”梁必達警覺起來了,説:“就是説,打完了本鬼子,還要跟國民黨打?”東方聞音嘆了一口氣,説:“上級要我們做好準備,野戰軍的成立就是這個準備的一部分。”梁必達出了一口氣,突然笑了,説:“好啊,果然不出所料。説老實話,這些天我都有些犯愁,打了這幾年仗,打出了經驗,也打出癮來了。我在想,我這個人就打打殺殺是塊好料,英雄也好,好漢也罷,堂堂正正八面威風。像我這樣的人,沒有仗打了,你説我該怎麼辦?他孃的還回到藍橋埠糴糧糶米?那像什麼話,不成體統嘛,我梁必達好歹是當過司令的人,沒仗打了子就輕飄了。好,好,好,就跟國民黨打,老子先拿劉漢英這個牲口開刀。”梁必達一連叫了幾個好,往馬上狠一鞭,人和馬一起痛快地往前跳躍。

第十七章三在凹凸山軍分區駐地梅嶺,盟軍觀察員約翰遜算是大飽了一回眼福。在介紹凹凸山分區抗鬥爭情況時,梁必達幾年來一直暗中練習的演講技能有了機會大一手,得以充分的發揮。

在介紹了基本情況之後,他又給約翰遜一連講了好幾個故事。講怎樣誘敵深入,把鬼子像狗一樣地引進伏擊圈,然後痛打;講他和朱預道怎樣帶領小分隊神出鬼沒地潛進洛安州,今天怎樣殺個鬼子,明天怎樣捉個漢;講潛進洛安州的戰士怎樣喬裝打扮成年輕的女子,誘惑鬼子大街小巷追逐“花姑娘”然後被悄無聲息地割了腦袋;講洛安州的偽軍如何談虎變,賭錢賭輸了不給錢,贏家咒他不咒別的,咒他出門遇上樑大牙。

故事講得繪聲繪、抑揚頓挫、懸念迭起且妙趣橫生,講到驚險處,約翰遜的眼珠子瞪得藍中透綠,講到彩處,洋大哥又撫掌大笑連叫“ok”並且親切地稱呼梁司令員那個深入人心的不雅的雅號——梁大牙。

“梁大牙先生,您的想象力,實在是,太豐富了,您和您的部屬,乾得很漂亮,比我們美國人有膽量。您很有傳奇彩,就像西方的羅賓漢,是個英雄。”梁必達倒是很謙虛,説:“ok,英雄不是一個人創造的,是我的部隊,他們,才是羅賓漢。約翰遜先生,現在我讓你見識一下,我們東方的羅賓漢。”梁必達舉起大手揮了揮,參謀長姜家湖便出現在身後。梁必達待了幾句,姜家湖就讓人吹起了牛角號。不大一會工夫,姜家湖報告:“司令員,準備好了。”梁必達説了一聲好,伸手一指,一個警衞戰士推開了約翰遜身後窗户。

約翰遜扭頭一看,不愣住了,連東方聞音也頗覺驚奇——在凹凸山脈的一片平川上,遙遠地出現了幾匹駿馬,面馳騁而來,在山間驛道上捲起滾滾黃塵,遮雲蔽,隆隆的馬蹄聲漸漸清晰了,如同暴風驟雨般的鼓點,迅速地放大於約翰遜的聽覺和視野裏。

在距離約翰遜等人只有三十公尺左右的地方,倏然,一聲槍響,馬隊遽然靜止,十幾匹戰馬同時揚起四蹄,引頸向上,馬背上的八路軍士兵整齊劃一,戰刀在陽光下旋轉如銀蛇飛舞,俄爾凝固,指向同一個方向,在高天闊土之間構成了一幅靜止的塑像,靜止達十餘秒鐘。靜止解除之後,馬隊繼續奔騰,由橫隊改為縱隊,等距離由西向東,從約翰遜的眼前一掠而過。

梁必達又揮了一下手,距此一百米外,有一羣黑雁騰空而起。在約翰遜聽起來,幾乎是同一聲槍響,黑雁各在空中顫抖一下,全部墜落於地。

“哦,了不起,了不起,太彩了,太彩了!”約翰遜舉起雙臂,攥緊拳頭,手舞足蹈。現在他連梁大牙先生也不叫了,乾脆摹仿中國人特殊稱呼——“老梁兄弟”、“大牙兄弟”、“狗的老梁”等等,怎麼高興怎麼叫,哇哇亂叫。

東方聞音心裏十分滋潤,頻頻向梁必達微笑點頭,但並不多言,十分放心並且饒有興趣地欣賞梁司令員瀟灑自如的表演。

約翰遜還在讚不絕口:“嗚喔,了不起啊,了不起,神秘的人們,東方的騎士,在古老的土地上,力與美,時間與空間,線與畫面,古老的俠士風度,和,和現代造型,構成了一幅無與倫比的詩篇。這是戰爭創造的傑作。這樣的節目,可以到紐約,票房價值,一定很高,很高。”梁必達依然微笑,很平靜。但在這平靜的微笑後面,掩藏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的神氣。這是他特意安排的節目,這些八路軍騎士是從特務營經過嚴格挑選出來的儀仗分隊,是專門為接待上級和客人準備的。他能看得出來,熱情奔放而且坦率豪的約翰遜先生在極短的接觸後就被他征服了。

梁必達心裏竊笑,這個洋大哥,見過洋世面但沒見過土世面,居然也喜歡看這種演大戲般的花拳繡腿。那動的模樣,就像個天真的孩子。

當晚,分區設宴為約翰遜接風。

七年前,梁必達——當時的梁大牙憋了一肚皮窩囊氣,進入凹凸山區,三心二意地當上了土八路,很有些委屈。那時候軍餉無着,飽一頓飢一頓,遇上了肥吃海喝,大碗吃,大碗喝酒。遇不上就勒緊褲帶,吃糠渣饃喝西北風,窮人的軍隊過窮子。

那時候也沒多少講究,蹲在地上就能喝三海碗碎米稀飯,喝光了還碗底。跟劉漢英部聯手打了勝仗,被國民黨闊佬接過去參加假模假式的慶功宴,品嚐他們搜刮的民脂民膏,即使他這樣一條大大咧咧的漢子,也被那一套裝腔作勢的繁文縟節得一頭冷汗。面對富麗堂皇的餐廳和五花八門的美酒佳餚,連動動筷子都很費躊躇,因為從未經歷過此種場面而不知所措。畢竟是八路軍的指揮員了,不能掉底子。而現在,經過幾年的戰爭和政治磨練,尤其是當了分區司令員之後,見識增加了,表達能力增強了,在際場合裏的底氣也就足多了。

“約翰遜先生,我代表凹凸山分區的官兵,歡遠道而來的朋友。我們中國有一句老話,叫作朋友來了有好酒。約翰遜先生,請你端起凹凸山人民釀造的美酒,我們乾一杯!”梁必達本來就人高馬大,站起身子就更顯得巍峨,而偏偏在盛產高大魁梧之士的美利堅合眾國,派來的約翰遜先生卻只能算是中等個頭,跟梁必達一比,就身段而言,幾乎像個本矮子。

祝酒的時候,梁必達一隻手端着陶瓷酒杯,略帶笑容,目光緩緩掃視,另一隻手在前打着幅度恰當的手勢,儼然一副八路外家風度。

東方聞音在一旁暗暗欣喜。竇玉泉、張普景等人則甚至還有了自愧弗如的覺,不自嘆,真是此一時,彼一時也。所謂凹凸山人民釀造的美酒,其實就是老百姓自制的地瓜乾子酒,黃拉巴嘰的還辣口,其質量低劣是可以想見的。但是,酒不美情意美,菜不美祝辭美。

約翰遜仍然處於亢奮之中,土八路的武藝讓他大開眼界,土八路的熱情使他受寵若驚。

“乾杯!”他一仰脖子,一杯地瓜燒酒幹下去了。只覺得嗓子眼一陣發燙,這才發覺美酒不美,不比法國白蘭地,更不如新澤西的香檳。

凹凸山的地瓜燒酒,洋大哥實在喝不來。

梁必達一邊往約翰遜的碗裏撥菜,一邊介紹,將豬燉粉條美其名“高山水”在凹凸山區輾轉數了,約翰遜對據地的菜餚倒是適應了,果然是食民族身手不凡,半碗菜唏裏咕嚕幹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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