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殤之卷第十三章離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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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禾的傷終是好了起來。他雖然還不能像以前那樣行動自如可是他已然能在屋裏有陽光的榻上每換着姿勢坐一坐。因了他的傷勢和兩間廂房牀都窄陋的緣故我們尚有藉口來保持分房而居。但黃淳耀這兩來得越來越勤而且跟文禾一次能説上半的話還不許我與沈氏介入。文禾在他走後坐在懸窗邊又是很久隔着那扇懸窗院子裏唯一的櫻樹孤零零的花卻開得繁盛熱烈倏忽風過零落花瓣就帶着一絲血腥的味道飄進來落在他的書頁間。其實那味道一直都在就自院牆之外而來。只是因了花的美它愈顯得突兀易察起來。剃令到嘉定已經幾了現在不僅是從大街上直接抓人剃頭還要進人家裏但凡還蓄的統統剃掉如有反抗立即砍殺。

我看文禾望着櫻樹出神便取了件鶴氅悄悄過去披在他身上。他回過臉來默然握住我的手拉我在他身旁坐下。

“珞兒我教你用透光魔鏡。”他從一旁拿過鏡説道。

“它都壞了如何學?而且你身上如今沒有備的香了身體又如此不要用它。”我搖頭。

“我仍認為它不是真的壞了我們遲早可以知道原因。但是如果我們兩個都會正確地使用就不會再生危急時刻被二把刀給扔到更危急之地的不幸了。”他語氣極正經但這話聽着怎麼這麼不是滋味。

“你諷刺我。”我甩開他的手。

“呵呵”他笑了“難道不是事實麼?你若學會了我們便多了一層保險。”

“話是這樣説。”我盯着他。

“可是你是不是有什麼別的意圖?”

“我早知道你是一個學不會信任男人的女子”他半開玩笑。

“要獲得你值得信任地封號怕是得等那人蓋棺以後。”

“那是自然。被咬過的人。終生都有忌諱。”我嘆道“但我若許諾必當做到。你許我的情意我定不辜負。我已知那痛便不會去加諸別人。但是文禾。我擔心地不是你不夠可信而是你太容易為人拋舍自己。”

“天下之大會拋舍自己的又何止我一人。黃淳耀向我描述過近城外情形:道遍地餓殍。更新最快。如今嘉定城內反抗剃已是民風清兵就要過來了我們是要好好準備地珞兒所以跟我學習透光魔鏡的使用是當務之急。”他把鏡放在我手裏道。

“拿好。你看外沿一共是二環二層。外面一環二層是定時間所用裏面一環二層是定地點所用。外環用天干地支為格名。內環則以易卦名為格名二者輔成。共定時空。”我望着這面已經被幾個人反覆摩挲過的。反着柔和與潤澤的鏡把文禾口裏那些緩慢而凝重的子句一一記在心裏。

又二。已然是七月初二。清晨我在廚房裏刷了早飯地碗碟擦擦手端了剛熬好的藥往文禾的廂房走去。正要進門聽得黃淳耀自外面來比我度還快一頭鑽進文禾房裏一邊還叫道:“他來了!”誰來了?我疑惑地往院門一瞧只見一位身高足快碰上門頂的少年正邁步走來。他身材高壯結實不説那一襲青衫佩玉和手中寶劍更透着篤定雅氣而那雙眉眼如玉如晶灼然通澈卻彷彿在哪兒見過!那少年見了我卻先是一刻惑接着是一臉不可思議呆立不動了。

文禾走到屋門前徑自對那少年微笑。那少年看他的眼神也很詫異卻仍是平和地上來拜禮:“文叔父…”又轉向我“姨娘完淳來遲了還請恕罪。”

“免禮了完淳。”文禾頷。

夏完淳?我差點把藥碗摔了。十年間他便長成如此俊人身高比文禾還高了小半個頭只眉眼依稀還是小時樣子難怪方才眼。只是文禾明明説難以與舊人解釋我們來歷為何又要尋了這小帥哥來呢?

“珞兒給我吧。”文禾估計是怕我遲早摔了藥碗伸手接過去“完淳進來説。”我也要跟進去文禾卻醉翁之意道:“珞兒大嫂方才説要去幫我配藥可郎中上次改的方子在你那你拿去給她吧。”明擺着趕我走。我見另外倆男人都瞪着我愈不服氣想進去卻看見文禾眼底一絲懇求。一愣之間眼睜睜看着黃淳耀關上了房門。

我氣哼哼地跑回自己廂房取了方子又去黃氏夫房裏找沈氏。沈氏收了方子卻拿了一隻玉鐲給我:“妹妹我今也沒留下什麼好東西這一隻鐲子是我留着的送你做一個念想。”

“念想?”我納悶地問“大嫂為何要送我念想?”

“聽淳耀説那夏公子是來接人去松江的那可不就是接你們倆麼。”她把鐲子放進我手裏“此去一別不知今生還能相見否妹妹收着鐲子就當是為嫂的一份情意。”原來如此。可是他們幹嘛跟做賊似地?我想着文禾方才表情心裏霧重重。

“弟妹在這”黃淳耀出現在門口“回去收拾東西吧準備啓程去松江。”我沒有去收拾東西一則我基本沒有任何可收拾的二則我要先問文禾。

“我不確定完淳是否會來所以沒提前告訴你。可是生我的氣了?”文禾刮刮我地鼻尖語氣卻是分外温柔。

“他看到我們很驚訝。你如何解釋的?”我問。

“我告訴他我們十年前死裏逃生卻失了行動能力遇到山中異人十年間養息山上康復不久即遇清軍離南下。容貌維持也靠異人異能。他非全信也並非不信。重要地是我和你仍是他認定地文叔父和姨娘所以他會幫我們。”文禾微笑“收拾細軟我們去松江。

“我沒什麼可收拾的零碎用也都大嫂給我我但去把些貼身用物包裹了吧。”起碼還有一隻玉鐲一卷草紙吧?

“完淳在門口等。”他説。

“哦。我這就去。”我轉身往門外去卻突然覺胳膊被他自後一拉整個人又跌入他懷裏。

“文禾…?”他抱着我不語。我心中卻升起不祥地預。半晌他暗啞説道:“突然想抱抱你。好了快去收拾。”他鬆開手。

我拎着一隻小得可憐的布包裹走到院門口時完淳正站在門內側宛若雕像般拔氣質。我看着他手不離劍問道:“完淳如何能在街上佩刀劍行走?”

“當然不能姨娘。”他淡淡一笑“侄兒是坐馬車來的。這嘉定城比松江風聲還緊自然分外小心。”

“上車吧。”文禾出現在我們身後説道。

黃氏夫婦帶着亭兒在門口送行。與他們依依惜別之後我跟着文禾完淳上了馬車。馬車疾馳出南門一路往西。走至郊外停在一棵枯死的老樹下頭。那老樹下有兩匹馬一個人在看着。

“珞兒”文禾平靜地説“我與黃兄還有事未竟你先隨完淳走我晚些到。”

“有事?是何事?”必定是他們幾商討的事。很容易猜出一二。

“我會告知你的現在先走吧。”他不再多説一掀車簾便躍下馬車對完淳道“看護好姨娘。”

“侄兒謹記請叔父放心!”完淳揖手。

文禾又看了我一眼自去樹下騎上無人的那匹馬。

我跳下馬車喊道:“文滄符!你要枉我信你一場麼?你如此做毫無意義!你明知道嘉定…”

“珞兒!”他厲地打斷我的話“這是兩碼事。我已經答應黃兄的事情我必須做。而你必須安全。”

“你不是説我們還能想出辦法麼?原來你都是騙我的?”我朝他走去他卻將馬避得更遠“你已然認為我們回不去了對不對?所以你要在這裏這個時間地點盡你的責任?”他騎在馬上沉默半晌道:“珞兒我註定是一個只能進不能退的人不管在何時何地。但你不一樣你純然無辜我不能拖累你。況且對我而言你的命比什麼都重要。”

“比什麼都重要是嗎?”我含着熱淚笑着問“那麼比江山如何?”他深深地望着我的臉卻又刻意不看我的眼睛。繼而抬起右手伸入懷中把一個東西拋向完淳。完淳利落地接住。文禾對他道:“給你姨娘。”然後不再看我揚鞭策馬喝騎往東奔去。

我站在馬車旁對着他煙塵飛卷的背影竭聲喊道:“頂天立地、正直端良、不離不棄——”可是我的聲音盡數被嘉定郊外清冷的風聲和枯樹上震飛的烏鴉嘎嘎淹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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