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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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都走了!"她心裏想,口像壓着冰冷的鉛塊。"走了!"她掉轉馬頭,駛上車道,這時頭頂上
抱着橡樹把他們隱蔽在一片漆黑中了,思嘉眯細眼睛仰望着這條黑暗的隧道,看見前面——啊,真的看見了?難道是她那疲倦的眼睛在跟她搗鬼?——啊,前面是塔拉農場的磚房,儘管模模糊糊看不十分清楚。家!家!那些可愛的白
牆壁,那些簾帷輕拂的窗户,那些寬敞的走廊——它們全都在她前面那一片朦朧之中嗎?或者這黑暗好意地把一幅像麥金託什家住宅那樣的慘象給遮住了?
林蔭道似乎有好幾英里長,而她使勁地拖着那騎馬卻挪動得愈來愈慢了。她瞪着眼睛在黑暗中搜索。屋頂似乎還很完整呢。這可能嗎——這可能嗎——?不!這不可能。戰爭是毫不留情的,即使對塔拉農場這座彷彿能保持五百年的房子。戰爭是不可能放過塔拉的。
接着,朦朧的輪廓漸漸清晰了。她拉着馬儘量走得更快些。那些白牆壁真的從黑暗中
出來了。塔拉逃過來了!而且沒有被煙火薰黑呢。家呀!她拋開繮轡,放開腳跑了這最後幾步,隨即一躍上前,想抓住那些牆緊緊抱在自己懷裏。接着她看見一個人影,朦朧中看不清楚的人影,從前院走廊的黑暗中隱約出現,站在台階頂上,還有人在家裏啊!塔拉並不是荒無人煙呢。
她正要喊,要歡呼,可是卻咽在喉嚨裏了。房子黑沉沉的,毫無聲響,而且那個人影也沒有挪動或向她招呼。這是怎麼回事。怎麼回事?塔拉完整無缺,可週圍同樣是籠罩着整個破碎鄉村的那種可怖的寂靜。這時那人影開始移動了,它僵硬地緩緩走下台階。
“是爸?"她沙破地低聲喊道,可幾乎還在懷疑究竟是不是他。"是我——凱蒂·思嘉。我回來了!"傑拉爾德拖着他那條僵直的腿,向她走來,像個夢遊人似的一言不發,他走近了,用惶惑的神態看着她,彷彿相信自己是在夢裏。接着他伸出手來,搭在她的肩上。思嘉到他的手在哆嗦,好像他剛做了一個惡夢,現在還處於半睡半醒的狀態。
“女兒,"他好不容易才叫出聲來。"女兒。"他隨即沉默了。
怎麼——他成了個老人!思嘉心裏想。
傑拉爾德的兩肩耷拉着。他的面孔雖然看不十分清楚,可是她看得出臉上已沒有那種活力,傑拉爾德的安靜不下來的活力;那雙注視着她的眼睛裏也有着幾乎像小韋德的眼睛那樣嚇呆了的神情。他已經變成了小老頭兒,而且很衰弱了。
如今,一種茫無據的恐懼抓住了她,彷彿從黑暗中猝不及防地向她猛撲過來,她只得站在那裏,瞪着眼睛朝他看着。所有的疑問像
水般湧來,可是卻在她嘴邊被堵住了。
從車裏又傳來微弱的啼哭聲,傑拉爾德好像在竭力讓自己完全清醒過來。
“那是媚蘭和她的嬰兒,"思嘉趕緊小聲説,"她病得很厲害——我把她帶回家來了。"傑拉爾德把他的手從她臂膀上放下來,了
肩膀。他慢慢向馬車走去,那姿態使人驀然驚詫地記起過去歡
客人的塔拉農場主,彷彿傑拉爾德是在模糊的記憶中説話似的。
“媚蘭姑娘!”媚蘭的聲音咕囔着,含糊不清地。
“媚蘭姑娘,這就是你的家啦。'十二像樹'村已經給燒了。你得跟我們住在一起了。"這時思嘉想起媚蘭受了很久的折磨,覺得必須即刻行動了。她這又回到了現實世界。現在得把媚蘭和她的孩子安置在一張柔軟的牀上,還得着手去做那些能夠替她做到的瑣屑事情。
“她不能走呢。得叫人把她抬出來。”一陣慌亂的腳步聲伴着一個黑影從前廳的門裏鑽出來,波克跑下台階。
“思嘉小姐!思嘉小姐!"他一路喊叫着。
思嘉抓住他的兩臂。波克,塔拉農莊的台柱子,就像那些磚牆和廊檐一樣寶貴呀!她覺到他的眼淚簌地落在她手上,他一面笨拙地拍着她,大聲説:“你回來了!真高興,真—-"百里茜也放聲大哭,斷斷續續地咕囔着:“波克!波克,親愛的!"還有小韋德,他被這些大人的傷
勁兒鼓起勇起來了,便
着鼻子嚷道:“韋德渴啦!"思嘉把他們都抓在手裏,聽她使喚。
“媚蘭小姐在車裏,她的嬰兒也在裏面。波克,你得把她十分小心地抬上樓去,安排在後面客房裏。百里茜,你把嬰兒和韋德帶進屋去,給韋德一點水喝。嬤嬤在不在,波克?告訴她,我請她來一下。"波克聽了思嘉這種命令的口氣,怎敢怠慢。於是他走到馬車邊,在馬車後廂摸索着。他把媚蘭從她躺了這麼久的羽絨牀墊上半抱半拖地搬出來,媚蘭忍不住呻了幾聲。隨即波克用強大的兩臂把她抱起來,她像孩子似的將頭擱在他肩上。百里茜一手抱着嬰兒,一手牽着韋德,跟着他們登上寬闊的台階,走進黑暗的穿堂去了。
思嘉迫不及待地用幾個血的手指摸索父親的手。
“她們都好些了嗎,爸?”
“兩個女孩子好起來了。”接着是沉默,在這沉默中一個可怕得不能言語表達的想法形成了。思嘉不能,就是不能把它説出口來。她一次又嚥着,
嚥着,可是突然口乾得彷彿喉嚨兩壁都粘在一起了。
這是不是對可怕的塔拉沉默之謎的解答呢?彷彿是回答她心中的那個問題,傑拉爾德終於開了口。
“你母親——"他剛要説下去又停頓了。
“唔——母親?”
“你母親昨天故去了。”思嘉緊緊抱住父親的胳臂,摸索着走過寬闊而黑暗的穿堂,那裏雖然漆黑,卻像她自己的心一樣悉。她避開那些高靠背椅,那些空槍和那些帶突出爪腳的舊餐具櫃,覺得自己是在本能的驅使下向後面那間小小的辦事房走去,那是愛倫經常坐着不停地記帳的地方。無疑,她一走進那個房間,便會發現母親仍坐在寫字枱前,她又會抬起頭來,手裏握着筆桿,帶着幽雅的香氣和悉卒的裙圈起身
接她這疲乏的女兒。
愛倫不可能已經死了,即使爸這樣説過,像只鸚鵡一遍又一遍説過它唯一會説的一句話:“她昨天故去了——她昨天故去了——她昨天故去了!"奇怪的是她現在居然毫無受,除了一種像沉重的鐵鏈般鎖住她的四肢的疲憊和使她的兩個膝頭髮抖的飢餓之外,什麼
覺也沒有了。她過一會兒再去想母親吧。她必須暫把母親從心裏放下,否則她就會像傑拉爾德那樣愚蠢地摔倒,或者像韋德那樣單調而令人厭倦地啼哭。
波克從寬闊黑暗的樓梯上走下來接他們,像只受凍的動物靠近火爐,他連忙湊到思嘉跟前。
“燈呢?"她問。"為什麼屋裏這麼黑,波克?拿蠟燭來。”
“他們把所有的蠟燭都拿走了,思嘉小姐,只剩下一支,咱們用來在夜裏找東西的,也快用完了。嬤嬤晚上看護卡琳小姐和蘇倫小姐,是拿破布條放在一碟子油裏點着呢。”
“把剩下的那點蠟燭拿來吧,"她命令他。"拿到母親房裏——那間辦事房裏去。
波克連忙跑到飯廳去,思嘉卻摸索着進了那間漆黑的小屋,在沙發上坐下。這時他父親的胳臂仍然她的臂彎裏,顯得那麼無可奈何,那麼可憐温順,這種神態是隻有幼童和很衰弱的老人才會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