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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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德認識的投靠北方的人和北方來的冒險家,他們的太太們成羣結隊地來拜訪,有些”外來户"為了蓋房了,從思嘉這裏買過木料,也前來拜訪。瑞德説,既然在生意上和她們打過道,就要接待她們。接待她們時,她們都穿着漂亮的衣服,從來不談論那次戰爭,也不談論艱苦的生活,談話內容限於時髦衣服,風
韻事,和怎樣打惠斯特橋牌。思嘉覺得和她們在一走很愉快。思嘉從來沒有打過牌,打起這種牌來很
興趣,沒有多久就打得很不錯了。
只要她待在飯店裏,總有一幫牌友聚集地她那裏。不過近來她忙着蓋新房,並不常在飯店裏,顧不上招待客人了。近來,她並不在意是否有人來訪她想把社
活動推遲一下,等到房子蓋好以後,她就成了亞特蘭大最大的一所住宅的女主人,就可以主持全城規模最大的宴會了。
天氣漸漸温暖了,她一天天看着她那紅石頭灰木瓦板的住宅不斷增高,顯得非常壯觀,比桃樹街上任何其他住宅都要顯眼。她把商店和木材廠全忘了,把所有的時間都花在工地上,一會兒跟木匠爭吵,一會兒和石匠頂嘴,催促承包人儘快完工。牆很快就起來了,她滿意地想:這所房子蓋好以後,要比全城所有的房子都大,都好看。甚至比附近的詹姆斯公館還要氣派,這座公館不久以前剛被買去做布洛克州長的官邸了。州長的官邸,欄杆和屋檐上都鑲着鋸齒狀的花邊,但是思嘉的住宅裝飾着複雜的雲形花樣,使州長的官邸就大為遜。官邸裏有一間舞廳,但是和思嘉住宅裏佔了整個三層樓的大廳相比,簡直就像是個枱球桌了。實際思嘉的住宅在各方面都要超過州長的官邸,超過全城任何一所房子。它圓頂多,塔樓多,尖塔多,陽台多,避雷針多,彩
玻璃窗更是多得多。
房子四周都有迴廊,四面各有一溜台階,與地面相通。院子寬大,綠草如茵,幾條撲素的鐵凳散落在各處。一座鐵製涼亭,按照時髦的叫法"格子堡,"人家向思嘉作過保證,一定是純粹哥特式的。院子裏還有兩隻鐵獸,一隻是牡鹿,一隻是大狗,和設得蘭矮種馬差不多大校這個新家這樣大,這樣華麗,為了追求時髦,使個室內光線昏暗,韋德和愛拉搬進來之後有些不大適應,惟有院子裏這兩隻鐵獸使他們到高興。
房子裏的所有陳設完全是按照思嘉的意思佈置的。滿屋裏都鋪着厚厚的紅地毯,門上掛着紅天鵝絨門簾。黑
的胡桃木傢俱,樣子也是最新式的,擦得特別亮,連一寸光滑木頭也不留,全要刻上花紋。馬
呢做的坐墊非常滑,太太小姐們坐在上面必須很小心,生怕從上面滑下來。牆上到處掛着鑲着鍍金框子的大鏡子小鏡子——正如瑞德無意之中説的那樣,這裏的鏡子和貝爾·沃特琳那裏的鏡子一樣多。鏡子之間也有些鋼版印製的版畫,鑲着大框子,有的達八英尺,是思嘉從紐約專門定做的。牆上糊着華麗的深
壁紙,天花板很高,但屋裏總是很暗,因為窗子上掛着降紫
長
絨窗簾,幾乎把陽光全都遮住了。
總而言之,這所房子使所有的人看了驚歎不已。思嘉踏在柔軟的地毯上,或躺在羽絨牀上,就像掉進安樂窩裏一樣,想起在塔拉的時候,那冰涼的地板,那稻草鋪的牀鋪,這時極為心滿意足了。她覺得這是她見過的最漂亮、陳設最講究的一所房子,但是瑞德卻説這是一場惡夢。不過只要她喜歡,就讓她盡情地住在這裏吧。
“一個對我們毫不瞭解的陌生人,一看這所房子,就會知道它是用不義之財蓋起來的。
“瑞德説。"你知道,思嘉,常言説得好:斜路上來的錢,去路不正。這所房了正好説明了這個道理。只有投機商才會蓋這樣的房子。"但是思嘉沉浸在驕傲和幸福之中,只想新居里完全安頓下來之後怎樣招待客人,聽了瑞德的話,只是頑平地擰了一下他的耳朵,説:“別胡扯了!你還有什麼好説的?"現在她也知道了,瑞德總愛奚落她,要是認真聽他那些挖苦人的話,就會覺得掃興。要是跟他計較,就得跟他吵,而思嘉並不想跟他吵,而思嘉並不想跟他鋒,因為她總是要輸的。因此幾乎他説什麼她都不在乎,非聽不可的時候,也只當是句玩笑話。至少有一段時間,她就是麼乾的。
月期間,和住在民族飯店的大部分時間,他們在一起生活得很融洽。可是他們剛搬進新居,思嘉剛
了幾個新朋友,他們就開突然
烈地爭吵起來。每次爭吵的時間都不長,因為和瑞德爭吵不可能持續很長時間,他對她的
烈言詞總是採取冷漠的態度,等待時機,冷不防,給她一下子。她吵啊,嚷啊,瑞德則不這樣。他只用毫不含糊的言詞評論她本人,她的活動,她的房子,她的新朋友。他有些意見不同一般,她不能置之不理,也不能當作玩笑話。
比如,她想摘掉原來的招牌,"肯尼迪百貨商店,"換一塊更引人的招牌,於是就讓他起個名字,其中一定要包括emporium這樣一個詞。瑞德建議用caveatemptoirum這個招牌,還向她保證,説這個招牌對店裏賣的東西來説,再合適不過了。她也覺得這個名字很好聽,而且也讓人去做招牌去了,當聽見艾希禮·威爾克斯把真實意思給她翻譯出來量,她氣得不得了,瑞德則大笑一陣。
再比如他怎樣對待嬤嬤。嬤嬤寸步不讓,始終認為瑞德是披着馬鞍的騾子。她對瑞德很客氣,但很冷淡,她總是答他"巴特勒船長,"從來不稱他"瑞德先生"。瑞德送給她紅裙子,她也沒有屈膝行禮,而且也不穿這條裙子。她儘量不讓他看見愛拉和韋德,雖然韋德很喜歡瑞德叔叔,瑞德顯然也很喜歡這孩子。可是瑞德不但沒有辭退嬤嬤,或者對她特別厲害,反而對她極為尊重,比對思嘉新近結的太太小姐們客氣得多。實際上,比對思嘉本人還要客氣。他總要得到嬤嬤的允許,才帶着韋德去騎馬,總要先徵求她的意見,才給愛拉買娃娃。而嬤嬤對他卻不怎麼客氣。
思嘉覺得瑞德應該對嬤嬤嚴厲些,這樣才符合一家之主的身份,而瑞德只是笑一笑,説嬤嬤才是真正的一家之主。
有一次,他把思嘉惹火了,因為他冷冷地説幾年以後,民主黨人要重新掌權,共和黨的統治要在佐治亞州倒台,到那時候,他就該替她後悔了。
“等將來民主黨人有了自己的州長,自己的州議會,所有你新結的這些庸俗的共和黨朋友就全得倒台,再重
舊業,開酒吧,倒污水,他們也只配幹這樣的營生。你就會孤零零一個人,處於危險的境地,既沒有民主黨的朋友,也沒有共和黨的朋友。唉,這都是將來的事,現在不必擔心。"思嘉聽了,大笑起來,她是笑得有道理的,因為當時布洛克在州長的位置上坐得穩穩當當,州議會里已經有了二十七個黑人,佐治亞州有數千名選民有了選舉權。
“民主黨人永遠不會重新上台了。他們只會刺北方佬,這就只能推遲他們重新上台的時間。他們就會誇誇其談。晚上出去搞什麼三k黨的活動。"“他們會回來的。我瞭解南方人。我瞭解佐治亞人。他們很堅強,很倔犟。如果非得再打一仗,才能重新上台,他們就會再打一仗。如果需要北方佬那樣花錢收買黑人的選票,他們就會錢收買黑人的選票。如果需要像北方佬那樣讓一萬名死人蔘加選舉,那麼佐治亞州每一個公墓裏的每一具屍體都會到投票站去。在我們的好友魯弗斯·布洛克的仁政之下,情況會非常糟,佐治亞很快就要把他趕走了。"“瑞德,話不要説得這麼難得!"思嘉大聲説。"聽你這麼説,好像我不希望民主黨重新掌權似的!而你明明知道,情況並不是這樣!我是喜歡他們回來的。難道你以為我願意看着這些兵神平地在這裏走來走去,使我想起——難道你以為我願意——唉,我也是個佐治亞人呀!我希望看到民主黨人重新上台。可是他們老也不上台。即使他們上了台,對我的朋友會有什麼影響呢?他們的錢還是他們的,對不對?”
“那就得看他們能不能存住錢了。看他們現在這樣子,我懷疑他們的錢最多隻能留過五年。真是來得容易,去得快呀。
他們的錢對他們不會有什麼好處。正如我的錢也沒有給你帶來什麼好處一樣。它肯定還沒有把你變成一騎馬,是不是,我可愛的小騾子?"最後這句話引起了一場口角,他們吵了好幾天。思嘉繃着臉,不説話,顯然是要求瑞德向她賠不是。這樣過了四天之後,瑞德到新奧爾良去了,把韋德也帶去了,嬤嬤對這件事是反對的。他一直待到思嘉的怒氣消了才回來。不過瑞德不肯屈服,依然使她到難受。
瑞德從新奧爾良回來時,心平氣和,思嘉也就儘量強壓着怒火,暫時把這件事置諸腦後,留待將來再考慮。她現在本就不想在令人不快的事情上費心思。她只希望快活,因為她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在新居里舉行規模極大的晚宴,要用棕櫚樹裝點起來,還要請一支絃樂隊。四周的迴廊全要用帆布遮起來,那各式小吃使她想一想都要
口水。她在亞特蘭大所有認識的人都要請,包括所有的老朋友和度
月回來後認識的所有那些漂亮的新朋友。準備這次宴會,使她
到興奮,在大部分時間裏,她忘了瑞德那些刺耳的話。要她考慮怎樣辦這次宴會的時候,她
到快活,她
到幾年來從未有過的快活。
啊,有錢真好,真有意思!開宴會可以不計算花銷!買最貴的傢俱、衣服、和食品,也可以不考慮怎樣付款!可以把數額相當大的支票寄給查爾斯頓的波琳姨媽和尤拉莉姨媽,寄給塔拉的威爾,這多麼開心呀!啊,那些妒忌人的糊塗蟲竟然違心説錢無所謂!瑞德還説錢沒給她帶來什麼好處,真叫人不可思議!
思嘉向在亞特蘭大的所有的朋友發出了請貼,老朋友,新朋友,比較的,不太
的,甚至她不喜歡的,都請到了。就連梅里韋瑟太太,她上民族飯店去拜訪思嘉的時候簡直可以説是
暴無禮,還的埃爾辛太太,她的態度冷若冰霜,也都沒有排除在外。她還邀請了米德太太和惠廷太太,雖然她明明知道她們都不喜歡她。也明明知道她們參加這樣體面的聚會,沒有像樣的衣服可穿,會
到尷尬。因為思嘉這次温居大聚會,一半是宴會,一半是舞會,當時管這樣的晚間聚會叫“大聚會",亞特蘭大還從未見過這樣盛大的聚會呢。
到了那天晚上,大廳裏和帆布遮起來的迴廊上擠滿了客人。他們喝着她用香檳配製的香甜飲料,吃着她的小餡餅和油牡蠣,隨着樂隊演奏的樂曲跳舞,樂隊前面整整齊平地擺着一排棕櫚和橡皮樹。但是瑞德稱之為"老團兵"的人,除了媚蘭我艾希禮、皮蒂姑媽、亨利叔叔、米德大夫夫婦,梅里韋瑟爺爺之外,別人都沒有來。
“老鄉團"有許多人來參加這次"大聚會”是經過一番猶豫之後才決定的。有的人是看了媚蘭的態度才接受邀請的。有的人是因為覺得瑞德救了他們的命,或救了他們的親屬的命,而接受邀請的。然而就在宴會的前兩天,有一條謠言在亞特蘭大傳開了,謠言是布洛克州長也受到了邀請。"老團兵"表示反對,寄來了一大摞明信片,説他們不能接受思嘉的善意邀請,到遺憾,為數不多的幾位老朋友雖然來了,可是州長一到,他們
到尷尬,就毫不猶豫地退席了。
思嘉看到這些情況,既驚訝,又氣憤,覺得這次宴會是完全失敗了。多麼排場的"大聚會"呀!她心安排了這次活動,想讓大家看一看這了不起的場面。可是老朋友只來了那麼幾個,老對頭則一個也沒來。天亮的時候,等客人都走完時,她恨不得大哭大鬧一番,可是又怕瑞德哈哈大笑,怕看他那轉個不停的黑眼睛,因為他雖然沒有説,卻
出這樣的意思:“我早就告訴你了嘛!"所以她只好強壓住怒火,極力裝作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第二早上,她就對媚蘭一個人大肆發作起來。
“你真讓我下不來台,媚蘭·威爾克斯,你還讓艾希禮和那些人一塊讓我下不來台。你要是不拉着他們走,他們不會那麼早就走的。唉,我看見你了!我正要把布洛克州長帶過來,介紹你們,你就像兔子一樣跑掉了。"“我想他不會——我想他不可能真來參加,"媚蘭不高興地回答説。"雖然大家都説——"“大家?這麼説來,大家都在背面嘰嘰咕咕議論我,是不是?"思嘉氣憤地嚷道。"你是不是你要是事先知道州長要來參加,你也和他們一樣,本就不來了?"“是的,"媚蘭兩眼看着地板,低聲説。"親愛的,在那種情況下,我是不能來的。"”你真行啊!原來你也會和他們一樣,讓我下不來台呀!"“唔,別這麼説,"媚蘭非常難過地説。"我不是有意傷你的心。你就是我的姐姐,親愛的,是我的親兄弟查理的
子,我——"她怯生生地把一隻手搭在思嘉胳臂上。可是思嘉一下子把它甩開了,恨不得自己也能像父親傑拉爾德那樣,生氣氣來大發雷霆。但是媚蘭也不示弱。瘦削的肩膀
了
,頓時顯出一副莊重的神氣她兩眼盯着思嘉那雙憤怒的綠眼睛,雖然和她那略帶稚氣的面孔和她的身材有些不相稱。
“對不起,親愛的,讓你傷心了,但是布洛克,或者任何一個共和黨人,或者任何投靠北方的人,我都不能見。我不但在你家裏不見他們,在別處也不見他們。既或我不得不——我不得不"——媚蘭往四下裏掃了一眼,想找一個最重的詞兒——"既或我不得不顯得暴無理,我也不見他。"“你是指責我的朋友們嗎?”
“不是,親愛的。不過他們是你的朋友,不是我的朋友。"“你是指責我不該把州長請到家裏來嗎?"媚蘭無法迴避了,但她仍舊盯着思嘉的眼睛,毫不動遙"親愛的,你做什麼事情,都是有道理的,我喜歡你,信賴你,我是不會指責你的。誰要是指責你,讓我聽見,我就不答應。不過,思嘉呀!"突然間,動的話語
口而出,滔滔不絕,聲音不大,裏面卻包含着無法消除的恨。"難道你忘了這些人是怎樣對待我們的嗎?親愛的查理死了,艾希禮的身子垮了,'十二橡樹'村燒了,難道你忘了嗎?唔,思嘉,你打死的那個傢伙,他手裏就捧着你母親的針線盒,你總沒有忘記吧!謝爾曼的隊伍開到塔拉,把咱們的內衣都偷走了,他們還想把房子燒掉,還真的拿我父親的戰刀耍
了一番,你也不會忘記吧!思嘉呀,這些人搶過我們,折磨過我們,還讓我們捱過餓,帶給我們這麼多災難,可你把這些人請來參加你的宴會了!就是這些人他們使得那些黑鬼對我們那麼神氣,他們搶走了我們的財物,不讓我們參加選舉。我忘不了,永遠也不想忘掉這一切。我不會讓我的小博忘記這一切,我還要教我的孫子痛恨這些人,如果上帝讓我活下去,我還要教我孫子的孫子痛恨這些人。思嘉,你怎麼能忘記呢?"媚蘭説到這裏,停下來
一口氣,思嘉注視着她,看到媚蘭
情強烈,聲音顫抖,使她
到吃驚,把她的怒氣驅散了。
“你以為我是傻瓜嗎?"她不耐煩地問。"我當然記得!可是這一切都已經過去了,媚蘭,我們要儘量利用現有的條件,現在我就是在這麼幹。布洛克州長,還有一些比較好的共和黨人,如果我們善於跟他們打道,是能夠給我們很大幫助的。"“比較好的共和黨人是沒有的,"媚蘭斬釘截鐵地説。"再説,我也不想盡量利用現有的條件,我也決不願意讓他們幫助,如果這指的是北方佬。”
“我的天哪,媚蘭,幹嗎要賭氣呀?”
“啊!"媚蘭説,顯得有些過意不去的樣子。"看我説了些什麼,思嘉,我本來並不想使你傷心,也不想指責你,各人有各人的想法,人人都有權保持自己的想法。親愛的,你聽我説,我是愛你的,而且你也知道我愛你。不管你做什麼事,我也不會改變對你的態度。你也還是愛我的,是不是?我沒有讓你恨我吧?思嘉,咱們倆要是有什麼不和,我可受不了——咱們畢竟是同舟共濟,一起過來的呀?説聲沒關係吧。"“快別胡説了,媚蘭,你真會小題大作,"思嘉不滿地説,但是媚蘭輕輕地用手摟住了她的,她沒有再甩掉。
“行了,我們又和了,"媚蘭愉快地説,不過她又悄悄地補充説,"親愛的,我希望咱們還和過去一樣,互相看望。共和黨人和投靠北方的人哪一天來看你,你只要告訴我一聲,我待在家裏就是了。"“你來不來,對我來説,本無所謂,”思嘉説着,戴上帽子,氣呼呼地回家去了。媚蘭臉上
出傷心的樣子,這使得思嘉覺得她那受到損害的虛榮心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滿足。
首次宴會之後,一連幾個星期,思嘉到要對大家的看法裝作
本無所謂的樣子是很困難的。除了媚蘭、皮蒂姑媽、亨利叔叔和艾希禮之外。老朋友既不來看她,也不邀請她去參加他們的小型聚會,這使她大惑不解,而且非常難過。難道她沒有儘量捐棄前嫌,並且向他們表示,雖然他們散佈
言蜚語,進行惡意中傷,她對他們並無惡
嗎?他們應該清楚,她和他們一樣不喜歡布洛克州長,對他笑臉相
,不過是權宜之計。這些糊塗蟲!要是人人都對共和黨人笑臉相
,佐治亞州很快就可以擺
她現在所處的這種困境。
她當時還沒有意識到,她和過去的生活、昔的朋友之間的脆弱的聯繫,已經一下子節斷了,永遠接不起來了。即使媚蘭出來運用她的影響,也無濟於事了。何況媚蘭又驚訝,又傷心,雖然忠貞不渝,也不想幫着恢復那種關係了。即使思嘉想再像以前那樣生活,和老朋友打
道,現在也已經不可能了。全城都對地板起了面孔,和花崗石一樣硬,人們把對布洛克政權的恨,也全落到了她的身上,這種恨裏面沒有多少火氣,但是非常冷酷,難以消逝,思嘉已經把自己的命運和敵人拴在一起,無論她的出身和家庭背景如何,她現在都要算是變節分子、黑人的支持者、叛徒、共和黨人——還要算是一個投靠北方的人。
思嘉痛苦了一陣子之後,便收起了她那假裝無所謂的樣子,而出了真面目。她這個人從來不會對人們的所做作的有過多的考慮,也不會因一件事做不成而期悶悶不樂。沒有多久,梅里韋瑟、埃爾辛、惠廷、邦內爾、米德和其他人家對她有什麼看法,她就置之不顧了。至少還有媚蘭帶着艾希禮來看她,而艾希禮是了重要的一個人。亞特蘭大還有一些別的人是願意來參加她的宴會的,這些人比那些思想保守的老傢伙隨和得多。她什麼時候想大宴賓客,就可以發出邀請,這些客人和那些反對她的思想僵化的老糊塗相比,心情愉快得多,衣服也漂亮得多。
這些人都是不久前才來到亞特蘭大的。她們有的最瑞德的朋友,有的在那些神秘的活動中和他有聯繫。他向思嘉提到這些活動時就説:“做生意而已,我的寶貝。"客人之中有的是思嘉住在民族飯店時認識的一對一對夫,有的是布洛克州長任命的官員。
現在和思嘉往的有各式各樣的人。蓋勒特夫婦曾在十幾個州里居住過,而且每次都是因為他們的勾當被發覺而倉促離開的。康寧頓夫婦在離這裏很遠的某一個州里曾和又傷“自由人局"有聯繫,從無知的黑人身上賺了很多錢,而他們是應當保護這些黑人的。迪爾夫婦曾把"硬紙板"鞋實給聯盟政府,戰爭的最後一年不得不到歐洲去躲了起來。亨登夫婦在許多城市的警察局裏掛了號,但又常常在投標中獲勝,得以和州政府籤合同。卡拉漢夫婦是靠開賭場起家的。現在正利用州政府的錢修建並不存在的鐵路,來進行更大規模的賭博。弗萊厄蒂夫婦1861年以一分錢一磅買下的鹽,1863年漲到五角錢一磅,因而大發橫財。巴特夫婦戰爭期間曾在北方某大城市開過一家最大的
院,現在也在北方冒險家的社
界進進出出。
現在和思嘉來往密切的就是這樣一些人,但是參加她的大型宴會的還有另外一些人,他們有一定的文化,有一定的修養,許多人有很好的家庭背景。除了冒險家先生們之外,有些資產的人也從北方來到亞特蘭大,因為他們看到在這重建與發展的時期,這裏的生意是源源不斷的。北方有錢的人家把年輕的兒子送到南方,讓他們在新的地區進行開拓。北方的軍官退役之後就在他們浴血奮戰攻下的這座城市裏定居了。起初,他們人生地不,很願意應邀參加又闊又好客的巴特勒太太舉行的豪華宴會,但是不久他們就逐漸退出她的圈子。這些善良的人們只要與那些冒險家們和冒險家政權稍一接觸,就會像佐治亞州的本地人一樣憎惡他們。許多人加入了民主黨,比南方人還像南方人。
還有一些格格不入的人依然留在思嘉的圈子裏,只是因為他們到哪裏都不受歡。他們很願意到老鄉團的安靜的客廳裏去做客,可是老鄉團是不會請他們去。這些人裏面有一些是北方來的女教師,她們到南方來,目的是教育黑人,教育投靠北方的南方人,這些南方人本來都是不錯的民主黨人,南方投降以後,成了共和黨人。
不現實的北方來的女教師,和投靠北方的南方人,很難説得清楚,這兩種人哪一種更為亞特蘭大的本地人所痛恨呢?
不過人們可能更加痛恨第二種人。至於北方來的女教師,人們説:“哦,北方佬喜歡黑人,你對他們能有什麼指望呢?他們當然覺得黑人和他們都是一樣的。
“但是對於為了個人利益而加入共和黨的佐治亞人來説,就沒有什麼藉口了。
“我們能捱餓。你們也應該能捱餓,"這就是老鄉團採取的態度。許多人過去在聯盟的隊伍裏當過兵,知道家裏缺衣少食的人多麼害怕,因此以寬容的態度對待過去的戰友,如果他們是為了讓家人得以餬口而改變了自己的政治面目。老鄉團的女眷則不然,這些女人是社會首領的堅定不移後盾,在她們心目中,事業雖然失敗了,現在卻比鼎盛時期更強大,更親切。現在它成了崇拜的對象。和它有關的一切都成為神聖的了。比如為它而獻身的死者的墳墓,打仗的戰場,破碎的戰旗,叉着掛在大廳裏的戰刀,褪了
的前線來信。參加過戰鬥的老戰士,等等。這些女人對先前的敵人決不幫助,不接待,不留宿,現在思嘉也被劃到敵人裏邊去了。
在這個由形形的人出自政治形勢的需要而結合在一起的社會里,只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錢。他們之中,許多人在戰前從來沒有在手裏一次拿過二十五塊錢,現在卻恣意花錢,其奢侈程度在亞特蘭大是前所未有的。
在政治上,共和黨人掌權,亞特蘭大進入一個費和講排場的時期,庸俗與罪惡被表面上的文雅微微地遮掩着。很富的人和很窮的人之間差距,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明顯。居高位者對不幸運的人毫不關心。黑人當然除外。他們的一切都一定是最好的:最好的學校,最好的住宅,最好的衣服,最好的娛樂,因為他們掌握着政權,每一張黑人選票都是起作用的。至於新近陷於貧困的亞特蘭大,他們可以捱餓,或者栽倒在大街上,剛剛富起來的共和黨人是完全無動於衷的。
在這庸俗的中,思嘉處於領先的地位,她剛結了婚,打扮得花枝招展,又有瑞德的錢做堅強的後盾。當時的情況是合乎她的口味的:人人都毫不掩飾地炫耀自己,婦女的衣着過於華麗,家裏的陳設都過於講究,珠寶太多了,馬匹太多了,食品太多了,威士忌太多了。思嘉有時也靜下來想一想,她知道如果嚴格地用母親愛倫的標準來衡量,那麼她新近結
的這些女人都不是正經人。但是自從很久以前,她在塔拉站在客廳裏,決心做瑞德的婦情以來,已經屢次違反母親愛倫的上等人的標準,所以現在也就覺得良心上過不去了。
嚴格説來,這些新朋友也許不能算是先生和女士,但是他們和瑞德在新奧爾良的朋友一樣,都是很有意思的人。這些人比她以前在亞特蘭大認識的
情壓抑、喜歡讀莎士比亞,常去教堂的那些朋友,有趣得多了。除了度
月時那段短暫的時間外,她很久沒有
到樂趣了。也很長時間沒有安全
了。現在生活安定了,她想跳舞,她想玩,她想放蕩,她想大吃大喝,她想穿綢緞,她想睡在柔軟的羽
牀上,或坐在舒適的沙發上,這一切她都做到了。瑞德全讓她由着
子幹,並且覺得很有趣,她現在也擺
了幼年時代的束縛,甚至擺
了受窮的顧慮,於是她就要實現她過去常常抱有的一種奢望了,這奢望就是:想幹什麼,就幹什麼,誰不贊成,就叫他見鬼去。
思嘉完全陶醉了,她的心情與賭徒、騙子、彬彬有禮的女冒險家、一切靠耍心眼兒制勝的人一樣,這種人活在世上,對於有組織的社會來説,簡直是一種恥辱。思嘉真是想説什麼,就説什麼,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她那種傲慢的態度已經快膨脹得無邊無際了。
思嘉對待新結識的共和黨人和投靠北方的人也是蠻橫無禮的,但是她對北方駐軍的軍官及其家屬比對任何其他人都更為暴,更為傲慢。
入亞特蘭大的,有各式各樣的人,唯有軍人,她是既不接待,也不歡
的。她甚至故意顯得對他們不禮貌。藍軍裝意味着什麼,不光是媚蘭一個人不會忘記。
對思嘉來説,那軍裝和那金黃的鈕釦永遠意味着圍城的恐怖氣氛,逃難的可怕經歷,意味着掠奪,焚燒,意味着極度窮困的生活和在塔拉的艱苦勞動。現在她有錢了。而且結
了州長和許多顯要的共和黨人,社會地位穩固了,就有資本對每一個穿藍軍裝的人無禮了,她的確對他們無禮了。
瑞德一有次漫不經心的對她説,在他們家聚會的男客中,大部分人不久在前還穿着藍軍裝。思嘉卻反駁説,北方佬只要不穿軍裝,就不像是北方佬了。瑞德答道:“你真固執得可愛,"聳了聳肩膀,顯出無可奈何的樣子。
思嘉因為討厭駐軍穿的筆的淡藍軍裝,就特別喜歡怠慢他們,因為她這種態度實在使他們和駐軍的家屬都要
到驚愕的,因為她們大都是文質彬彬有教養的人,她們在這懷有敵意的異鄉
到很孤獨,盼着回到北方去,而且為不得不維護那個無賴的統治而
到有些慚愧。這些人肯定比和思嘉來往的那些人強。駐軍軍官的太太們看着活躍的巴特勒太太竟然把紅頭髮的醜陋的布里奇特·弗萊厄蒂一類的女人當做摯友,而故意怠慢她們,自然是
到
惑不解的。
然而就連思嘉視為摯友的女人也不得不忍氣聲,不過她們是心甘情願的。對她們來説,思嘉即象徵着財富與風度,體現着舊的制度,包括舊的人物,舊的家庭,舊的傳統,等等,而她們正殷切地希望和這些舊的事物結合在一起。她們所向往的那些舊家庭恨不得把思嘉趕出去,但是新興的達官貴人的太太們對於這一點,是全然不知的。她們只知道思嘉的父親當年是個大奴隸主,她的母親來身薩凡納的羅拉畢德家族,她的丈夫是查爾斯頓的瑞德·巴特勒。對她們來説,這已經足夠了。舊的社會集團鄙視她們,對她們不回訪,在教堂裏只對她們冷淡地點着致意,她們一心想打入這樣的一箇舊的社會集團,就用得着她這塊敲門磚。事實上,思嘉還不光是她們進入社會的的一塊敲門磚。她本來並不引人注目,只是剛剛發跡。對她們來説,她就是社會的體現。她們本人也不是真正的上
社會的女士,因此她們看不清楚思嘉這一套虛假的外表,思嘉自己也看不清楚。她們是按照思嘉對自己的看法來看待的,因此,在她面前忍氣
聲。她擺架子,她施恩惠,她發脾氣、她耍態度,她當面對人
暴無禮,她毫不客平地指責人家的缺點,這一切,她們都忍受了。
她們因沒有基,對自己也沒有信心,因此特別希望顯得文雅,不敢發火,也不敢頂嘴,生怕人家説沒有女士的風度。不管付出什麼代價,她們也要像個女士的樣子。她們裝出一副非常嬌
謙恭與天真的模樣。只要聽聽她們説的話,你會覺得她他與罪惡的下層社會既無聯繫,也不瞭解。紅頭髮的布里奇特·弗菜厄蒂皮膚白皙,嬌
怕曬,
着柔和的愛爾蘭口音,誰也想不到她竟會盜走父親暗中收藏的財物,來到美國,在紐約一家飯店裏做女招待。看一看西爾維亞(原叫薩迪·貝爾)·康寧頓和瑪米·媚特那多愁善
的樣子,誰也不會想到前者是在父親在鮑厄裏開的酒店樓上長大的,忙時還要幫着照看酒吧,誰也不會想到後者據説本是她丈夫開的
院裏的一個姑娘。現在她們都成了嬌滴滴的寶貝了。
男人們雖然會賺錢,卻不善於學習新的生活方式,或者説他們可能對新紳士們向他們提出的要求還不夠耐心。他們在思嘉的宴會上喝酒喝得實在太兇了,宴會之後往往有一位或幾位客人臨走時留下來過夜。他們喝酒,和思嘉小時候那些人喝酒的樣子可大不相同。他們滿臉發脹,反應遲鈍,醜態畢,髒話連篇。此外,無論思嘉在顯眼的地方擺上多少隻痰盂,第二早上還是可以在地毯上看到嘴裏
出的煙汁的痕跡。
思嘉本就看不起這些人,可是她又喜歡和他們在一起。
就因為她喜歡和他們在一起,她家裏就總老有許多這樣的人。
因為地看不起他們,他們一旦把她惹煩了,她就叫他們去見鬼。不過他們倒也能忍受。
瑞德的話,他們也能忍受,這就更不容易了,因為他們是知道瑞德把他們看透了,他甚至就在自己家裏,也揭他們的短,而且總是得他們無話可説,關於自己如何賺錢,他認為是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因此他就假裝認為別人發跡,也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於是他幾乎一有機會就要説,而大家一致認為,為了照顧面子,還是不説為好。
説不定什麼時候瑞德就會舉着一杯香甜飲料和藹地説:“拉爾夫,我要是不糊塗,就該像你那樣,把金礦股票賣給寡婦和孤兒,而不應該去跑封鎖線。你那個辦法保險得多。"或者説:“哎呀,比爾,我看到了,你又買了兩匹新馬呀!是不是又賣了幾千塊錢的並不存在的鐵路工程的債券?幹得不錯呀,夥計!"或者説:“祝賀你,阿莫斯,祝賀你和州政府簽了合同。真糟糕,你不得不賄賂這麼多人,才把合同拿到手。"總而言之,太太們覺得瑞德庸俗得讓人無法忍受,先生們則在他背後管他叫豬玀,雜種。過去亞特蘭大不喜歡他,他沒有想辦法討好他們。他自行其事,到自得其樂,看不起別人,對周圍的人提出的看法置之不理,客氣得使人覺得他這種客其實際上是一種進攻。對思嘉來説,他依然是個謎,不過她已不再為這個謎而傷腦筋了。她確信,他對什麼都不滿意,將來也不會滿意;他或者是急需什麼東西,而恰恰沒有這件東西,或者是從來就不需要什麼東西,因此對任何東西都覺得無所謂。他譏笑她做的每一件事,他鼓勵她待人傲慢,任意揮霍,他諷刺她虛裝門面,華而不實,——他為她支付所有的高額帳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