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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裏面的臭味更加強烈。車尾箱底部積了大約一英寸厚的半融化的冰,要不是這些冰,惡臭本來會刺鼻得多。一個女孩躺在裏面。她穿着一件髒了的大紅防寒服,暗褐的頭髮很長。她的嘴巴緊緊閉着,影子無法看到她嘴裏的藍橡膠牙套,不過他知道牙套肯定套在她的牙齒上。寒冷的天氣保護了她的屍體,像一直把她凍在冰箱裏一樣。

她的眼睛睜得很大,似乎臨死時正在放聲尖叫。眼淚凍結在她的臉頰上,還沒有融化。

“你一直在這裏。”影子對艾麗森·麥克加文的屍體説“每個開車經過那座橋的人都會看到你,每個開車穿過鎮子的人都會看到你。冰上垂釣的漁夫每天都從你身邊走過。但是沒有一個人知道你在這裏。”説完後,他才意識到這句話是多麼愚蠢。

有個人知道她在這裏,那個把她藏在這裏的人。

他上半身鑽進車尾箱,想試試看能不能把她拉出來。他彎靠在車上時,他的體重也加在車上。也許那就是引發事故的原因。

就在那一瞬間,車子前輪下面的冰突然裂開了。可能是因為他的動作,也可能不是。車子前半截蹣跚着往下墜落了幾英尺,沉入漆黑的湖水。水從敞開的車門飛快地灌進車內。湖水濺到影子的腳踝,但他腳下的冰依然固定不動。他匆忙四下望望,想着該如何離開這裏——然後,一切都太遲了。突然間,冰面一下子傾斜下去,把他撞到車子和車箱裏女孩的屍體上。車子後半截也沉進湖水,影子也被帶了下去,落進冰冷的湖水。此刻正好是3月23上午9:10分。

沉沒之前,他猛一口氣,然後閉上眼睛,但寒冷刺骨的湖水還是如同一堵牆一樣,猛地撞上他,把他那口氣從體內撞了出來。

他跌倒了,翻着跟頭沉下去,沉入黑暗的湖水,被車子帶着一直沉下去。

他沉向湖底,沉向黑暗和寒冷。他的衣服、手套和靴子沉甸甸的,束縛着他。浸水後的衣服比他想象的更加沉重。

他還在繼續往下沉,他想用力一推,離開車子,但它還是帶着他一起下沉。然後只覺“砰”的一聲巨響。是用整個身體到的響聲,而不是用耳朵聽到。他的左腳腳踝扭傷了,腳崴了一下,身體被壓在落在湖底的車身下面。他頓時到一陣恐慌。

他睜開眼睛。

他知道湖底很黑,從理智上説,他知道這裏實在太黑了,無法看到任何東西。但他依然能看到。他可以看到湖底的所有景物。他可以看到艾麗森·麥克加文蒼白的臉,她正從敞開的車尾箱內看着他。他還可以看到湖底的其他車子——過去數年裏沉入湖中的破冰車,車身已經腐爛得只剩下黑暗中的車架,半陷在湖底的淤泥中。影子好奇地想,在汽車出現之前,不知道他們用什麼東西充當破冰車,拖上湖面。

他知道,毫無疑問,每一輛車子的車尾箱裏都有一個死掉的孩子。這周圍有幾十個孩子…他們每個人都曾被藏在冰面上,藏在全世界每個人的眼皮底下,藏過整個寒冷的冬天。當冬天結束的時候,他們每一個都隨着車子落進冰冷的湖水。

這裏就是他們的葬身之所:萊米·霍塔拉,傑茜·拉瓦特,桑迪·奧爾森,周明,薩拉·林奇斯特,還有其他人,他們所有的人。他們躺在安靜、冰冷的…他用力拔腳,腳被緊緊壓在車身下面,而他肺裏的壓力已經越來越無法忍受了,耳朵也一陣陣刺痛。他慢慢吐出肺中的空氣,無數氣泡出現在他眼前。

馬上,他想,我要馬上呼到空氣,否則就要憋死了。

他彎下,雙手放在汽車保險槓上,想盡辦法用力推它,甚至把身體用力頂在上面。可車子依然不動。

這不過是汽車的空殼,他告訴自己,他們取下了發動機,那是車上最重的部分。你可以做到的,只要繼續用力推。

他繼續用力推。

車子移動的速度慢得令人惱火,每次只移動一英寸,車子向前慢慢滑到淤泥中,影子終於把腳從車下的淤泥中拔了出來。他的腳在車上用力一踢,想推動身體在冰冷的湖水中浮起來。但身體紋絲不動。是外套,他提醒自己,外套太重了,或者卡住了什麼東西。他從外套裏掙出胳膊,麻木的手指摸索着拉開冰凍的拉鍊,然後從拉鍊兩邊出雙手,到外套已經扯開了。他匆忙甩掉外套,用力踩水向上遊,離開那輛車子。

他只有一種向前衝的覺,但覺不出到底是在往上,還是往下。他努力憋住氣,頭和肺灼燒一樣疼痛,他已經無法再忍受了,他確信自己馬上就要憋不住、開始氣,在冰冷的水中呼,然後死掉。就在這時,他的頭撞到了什麼堅固的東西。

是冰面。他用力推着湖面上的冰,用拳頭拼命砸冰,但他的胳膊已經沒多少力氣了。他再也無法堅持下去,再也無法推動任何東西了。周圍的世界開始模糊起來,模糊成湖下寒冷的黑暗。除了寒冷,他再也覺不到任何東西。

簡直太荒唐了。他想,然後回想起還是小孩時看過的一部託尼·柯蒂斯主演的老電影,我應該翻過來,面朝上,把臉貼到冰上,尋找空氣。我可以呼,肯定有什麼地方還殘存着一點空氣。但他只是漂在水中,全身凍僵,沒有任何一塊肌可以動彈,哪怕關(確實如此)也無法動彈。

寒冷變得可以忍受了,甚至開始覺得温暖起來。他想:我就要死了。這一次他到的是憤怒,是來自心底的狂怒。痛苦和憤怒讓他爆發出力量,他以痛苦和憤怒為武器,掙扎着,揮舞着,讓打算永遠停止活動的肌再次活動起來。

他伸手猛推,到手在冰層邊緣上劃破了,伸進了空中。他拼命揮舞着手,想抓住點什麼。就在這時,他到另外有一隻手抓住他自己的手,向上猛拉。

他的頭猛地撞到冰上,臉撞在冰層向下的一面。緊接着,他的頭伸出水面,進入空中。他能看到他的身體也正從冰上的一個窟窿中鑽出來。一時間,他只做了一件事:呼,大口大口貪婪地呼着空氣。黑的湖水順着他的臉和耳朵下去,他眨巴着眼睛。除了陽光、周圍模模糊糊的物體和一個人影之外,他什麼也看不到。有人正在用力拉他,強迫他爬出湖水,同時説着什麼他就快被凍死了、快點、用力之類的話。影子扭動着身體,抖掉身上的水,彷彿一隻剛剛上岸的海豹。他開始打寒顫,咳嗽,冷得發抖。

他貪婪地大口呼着空氣,攤開手腳平躺在冰面上。身下的冰面支撐不了多久,他知道,但知道並沒有帶來行動。思考變得非常緩慢,好像緩緩動的濃稠糖漿。

“別管我,”他試圖説話“我沒事。”但他説出來的只是含糊不清的幾個單詞,聲音越來越低,漸漸消失。

他只是需要休息一陣子,就這些。只是休息一下,然後他就可以爬起來繼續走動。很顯然,他不會在這兒躺一輩子。

猛地一拽。水濺到他臉上,他的頭被人抬高。影子到自己正被人拖着走過冰面,後背在光滑的冰面上摩擦滑行。他想抗議,解釋説他只是想稍微休息一下,也許睡上一小覺,這個要求很過分嗎?然後他就沒事了。別煩他,讓他一個人安靜待着。

他不相信他就這樣睡着了,但他忽然站在一片遼闊的平原上,有一個長着水牛頭和水牛肩膀的男人,還有一個長着巨大的禿鷹頭的女人,威士忌·傑克站在他們兩人中間,他傷地看着他,搖着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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