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歸去來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長河落,狼煙滾滾。三後朔方、酒泉等地援軍陸續到來,回紇大軍自行解去,只留下一地輜重、屍體狼藉。然而趁着戰亂,大光明宮東來的明教教徒,卻成功地在月聖女梅霓雅的帶領下繞外城而過,去往中原。待得戰局平定,已然追之不及。

收回外城後,敦煌城主一邊寫下奏章,將此事告知大胤王朝,一邊着手整理殘局。

這一場混亂過去,驚惶的僕婢們才發現綠姬自縊於瑤華樓上,留下了一封書信,説:既然城主對二公子有恩,她便不能為主母復仇。而將敦煌出賣給回紇,亦無顏再見霍青雷,故以死相謝。只求城主後善視幼弟。

公子舒夜見信,久久不語,命人將綠姬安葬於老城主夫婦墳冢之旁。

少年時就和綠姬認識,他知道她原也是聰穎善良的人。但權勢和陰謀扭曲了這個女子的靈魂——而這個女人一生的偏狹惡毒,説到底,只不過來自於對昔年恩人的忠義。但最後,她畢竟不曾毀了那些玉管書信,而選擇把真相告訴了連城——只看在她生命中最後這一舉動上,他便會原諒所有。但她竟還是尋了一死。

此戰過後,敦煌城慢慢恢復了以往的秩序。可大胤王朝風雨飄搖,明教此番又穿城東去,只怕從此中原無論在朝堂上還是武林中,都不會安穩吧?

時局嚴峻,只不過在敦煌休養了三,鼎劍侯便馬不停蹄地秘密東歸。

敦煌城外黃沙漫天,斜陽將兩人的剪影拖得很長。遠處,由鼎劍侯心腹長孫斯遠帶領着,一隊侍衞在靜待王侯話別。古道又西風,帝都人歸去,長亭折柳,風沙中駐足一敍別情的又有幾人?

“別婆婆媽媽了,我回帝都後一定小心就是。”黑衣的鼎劍侯有些不耐,翻身上了烏電騅,忽地笑道,“以後別再亂吃那種藥了,死小子!我離開修羅場後半年內就戒掉了,你卻越來越沉。這次剛一見你的時候,那活死人的樣子可嚇了我一跳。”送別的白衣公子微微一笑,道:“你這次一口氣吃了一整瓶,回去也要再戒一次了。”鼎劍侯在馬上看着同伴的臉,忽然間有些憂心——怎麼又變成了那種消沉頹喪的氣息?彷彿絕世利劍出鞘一斬,便又回到了鞘中,此刻舒夜的表情是如此疲倦而淡漠,完全沒有了幾前縱橫沙場,千軍辟易的鋒芒。那樣的蒼白、陰鬱而沉默,彷彿又成了鶯巢裏那個醉生夢死的奢靡城主。

猶自記得舒夜説出“生無可歡,不如就死”那句話時的表情,他不悚然。

鼎劍侯忽然間從馬背上翻了下來,重重拍了拍公子舒夜的肩膀,抬起手來,指着南方蒼黃的天際:“待得大局定後,就去苗疆找她吧!我知道你不願做皇帝,人各有志,我不勉強你。”黃沙簌簌吹到臉上,公子舒夜極目看着南方,眼裏卻有一種宿命般的苦笑——十幾年了,與她一次又一次地擦肩而過。命運似乎沒有給過他們兩人半分的機會。情義自古難兼顧。自從在祁連山頂上面對着種種取捨、向敦煌方向邁出那一步後,他就再度失去了沙曼華——那是他在這個浮華冷漠的世上,內心存留着的唯一夢想,但卻又脆弱得觸手即碎。他不自做了一個習慣的動作:將手按在口正中,蹙起了眉頭。時隔多年,那一處的傷痛依然刻骨銘心——彷彿那一縷被碎在他血裏的秀髮,在他血脈裏蔓延生長開來,將他整個身心包圍,令他夜不忘。然而,那一縷秀髮的主人,如今又在這蒼天下的何處?

鼎劍侯看着他默然的表情,用力拍着自己的口,説道:“放心,一定會找得到的!等我搞定了帝都那邊的局面,便下令普天之下幫你一起找。”公子舒夜只是一笑:“還沒當上皇帝呢,就想着假公濟私?”

“天子無私事。”黑衣的鼎劍侯驀然大笑起來,眉間睥睨,忽地頓住了笑聲,“即使你找不到她,你還有兄弟!別説什麼生無可歡的話!生無可歡?生無可歡為什麼你那時候還在拼命殺敵?”想起幾前那一場出生入死的拼殺,公子舒夜微微一怔,忽然長長嘆了口氣:沙曼華是他的夢想,帝都權勢則是墨香的霸圖。也許人的一生裏,追逐的是夢想和霸圖——而在那之上,卻依然還有別的東西,比如兄弟和故土,那是他生命裏永難放下的重負。有時候,人們偏偏只因為這樣的重負而極力奔走。

白衣公子忽地振眉朗笑:“好,回帝都自己小心,我等着你做皇帝!”鼎劍侯策馬歸去,揚起一路黃塵。公子舒夜看着那一騎在侍衞的護送下離去,便緩緩轉過身去,安步當車,在如血的斜陽中負手歸去。

敦煌城外的戰場上,依然屍體狼藉,禿鷲盤旋着叼食死人的血。沙風呼嘯,捲起幾個小小的旋風,彷彿那些新死去的靈魂出了殼,在原地盤旋起舞。遠遠的有幾個影子穿行在沙場裏,埋葬着那些在戰爭中死去的回紇士兵。

風沙過耳,他彷彿聽到遠處有人在唱一首曲子:“人説天宇是個覆盆,我們匍匐着在此生死。明尊是我慈父,領我同歸彼岸樂土——來如水兮,逝如風。不知何來兮,何所終!”來如水兮逝如風;不知何來兮何所終!彼岸,是否真有樂土?

“至景帝十八年,秋,回紇額圖罕將步騎五萬,襲敦煌。克外城,其將崩矣。以職守長公子舒夜失所蹤,次弟連城貫兄甲冑,躍呼殺敵,守將霍青雷隨之。人以公子歸,羣情振奮,終克狄夷。敦煌遂安。時人大賢之,公子連城之名播於西域。”——《胤書•列傳•公子舒夜》那一場血戰,最後落在史冊裏的,只是這樣寥寥幾句話。

兩個月後,帝都裏傳出有刺客入宮行刺的謠言,疑為明教餘孽作亂,朝野對明教圍剿更為嚴厲。來自總壇的月聖女接任了教主,帶領中原魔教餘黨轉入地下活動,銷聲匿跡。龍熙十八年十二月初三,胤景帝薨,無子。鼎劍侯扶南安王世子繼位,改元太興,是為武泰帝。武泰帝年幼無助,故令亞父鼎劍侯攝政。

太興初年六月,西域初定。敦煌城主高舒夜上表請辭一切爵位,不等帝都恩准便掛冠而去,不知所終。大胤朝廷下旨令其弟連城廕襲,繼任敦煌城主兼安西節度使,加封西寧王。封霍青雷為神武將軍。

曾經是絲路傳奇的公子舒夜從此消失了,有人説他去了帝都,有人説他去了南疆,甚至有人説他泛舟去了海外…絲路依舊繁華,各國商旅來往頻繁,將這個大漠荒顏的故事帶向四面八方,包括當年公子舒夜自編的那首曲子,也被傳唱在風裏:“將軍談笑彎弓,秦王一怒擊缶。

天下誰與付吳鈎?遍示羣雄束手。

昔時寇,盡王侯,空絃斷翎何所求?

鐵馬秋風人去後,書劍寂寥枉凝眸。

昔有朝歌夜弦之高樓,上有傾城傾國之舞袖,燕趙少年遊俠兒,橫行須就金樽酒,金樽酒,棄盡愁!

愁盡棄,新曲且莫唱別離。?

當時誰家女,顧盼有相逢?中間留連意,畫樓幾萬重。

十步殺一人,慷慨在秦宮。泠泠不肯彈,翩躚影驚鴻。

奈何江山生倥傯,死生知己兩崢嶸。

寶刀歌哭彈指夢,雲雨縱橫覆手空。

憑欄無語言,低昂漫三:問英雄、誰是英雄?”

大家正在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