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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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翁”的臉孔此刻顯然憔悴不堪,灰白泛着鐵青,眼眶微微的濕。

狄洵緩緩的走過去,拍拍他的肩頭,孱弱的道:“翁兄,在下不是回來了。”小雯那張如花似玉的臉孔上,展現着一片焦急欣喜的神情,噎着道:“少爺…小雯以為…”眼淚一串串的掉了下來,哭的像個淚人兒。

狄洵咬着牙,語聲堅定的道:“小雯,我回來了,你怎麼反而哭,我不是好好的…”曹正鹿平素不甚明顯的皺紋,現在看去卻這般深刻與密集,宛如就這一夜已使他蒼老了三十年,他低低地道:“連累你了,狄兄!”狄洵睜開了一直半閉着的眼睛,他緩沉地道:“士為知已者死,總鏢頭千萬別再説。”

“回翁”這才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道:“老弟,你的傷很重,我得先幫你治好再説。”狄洵垂下眼簾,悠然道:“我還得住,倒是小鬱,差點要了她的小命,翁兄你先看看。”

“回翁”撕開一塊白布為小鬱裹傷,心痛的道:“可憐小丫頭,這一刀如果偏一些,説不定會要了她的小命,總算是福星高照。”點點頭,狄洵道:“小雯,你來照顧她!”

“回翁”用一塊淨布為狄洵擦拭污血,大鼻子動了一下,道:“老弟,我真服了你了,看你這一身傷,要是別人三條命也不夠看,你還背個人,走了這麼一大段路,我有時真懷疑,你是不是人。”閒散的一笑,狄洵故意道:“我是個魔鬼不是人,你最好小心一點。”

“回翁”再撕開一塊白布為狄洵包紮傷口,翻着眼皮子叫:“認識你這種魔鬼,值得!”曹正鹿萎頓得像個大病未愈的癆漢,神情頹唐,嘆氣道:“任務未完,‘百會鏢局’的弟兄全軍覆沒,還有‘三義門’的朋友,叫在下如何跟他們待,還得護送…”

“回翁”側過臉瞪了曹正鹿一眼,嗓子啞生生的道:“放心,老夫死不了的。”狄洵沉默了一會,低沉的道:“總鏢頭,陶兄及範兄呢?”曹正鹿又嘆了口氣,道:“混戰中,我也沒有留意,只怕是凶多吉少,他們都是我的好兄弟。”狄洵咬咬下,道:“生死自有天命,或許他們也已逃出去也説不定,總鏢頭不須太過憂慮。”曹正鹿怔了片刻,長長的嘆了口氣,又哀切而傷的道:“只怕難了…”

“回翁”沉重的道:“老弟,現在咱們怎麼辦?”狄洵淡淡地道:“依在下的看法,‘洪威黨’這次受創極大,他們大約無心再追擊我們,我們就此趕路,別再理會他們,一路小心些即可。”

“回翁”怔怔的望着狄洵,好一陣子,長長的嘆了口氣,道:“小老弟,説真的,想想我還真咽不下這口氣,他媽的!”曹正鹿兩眼一翻,憤怒的道:“難道我那些弟兄就這麼白白喪命了嗎?他們要付出代價。”狄洵淡漠的笑笑,道:“總鏢頭,事有輕重緩急,我們當今第一要務,是保護翁兄平安到達‘青藏派’,這些債以後再算,千萬別誤了時間。”曹正鹿一咬牙,恨恨的道:“可是在下嚥不下這口氣…”狄洵又淡淡的一笑,道:“別説我們了,就是‘洪威黨’及申一康,只怕他們也不會就此罷休,往後即使我們不找他們,他們也會找上來,這筆帳暫且記着。”曹正鹿戚然道:“狄兄説的是,目前也只有這樣了。”

“回翁”恨得重重哼了一聲,道:“等我治好了老朋友的病之後,看我不回來把他們的骨頭一個個拆掉。”狄洵笑了笑,淡淡的道:“咱們先在此歇息,然後再下山找個住的地方,換件衣衫,即刻趕路。”

“回翁”頷首道:“只是老弟你的傷…”狄洵抿抿嘴,道:“放心,在下捱得住,咱們只要離開‘矽風谷’,或許‘洪威黨’的人就不會追上來了。”各人坐在地上,小鬱也醒了,不過疲乏些,大致已無礙了。

狄洵仰望天空,零零落落有幾片白雲,有些單調,有些空,更有些無可言喻的寂寞涼悽。

四周的雜草在北風裏搖晃抖索,發出陣陣枯澀的擠軋之聲,一簇簇,一叢叢的,總是像染了那麼幾分無奈的悽切與冷清,草端隨風擺動着,似在訴説人世間的坎坷與苦痛…

曹正鹿心思重重的休息,他的嘴焦裂的翻着燥皮,連那雙眼也灰澀澀的夾着一層苦鬱,他與狄洵並肩坐在一塊,越發顯得他的衰老。

“回翁”心中只是念着老友,不知他如何了,這一路上可別再擔擱了。

各人各想着自己的心事…

良久…

狄洵懶懶的收回目光,一笑道:“各位,我們可以啓程了吧!”

“回翁”睜大着眼,有些惘的瞧着狄洵,關切道:“老弟,你是鐵打的,還是鋼鑄的?我們都還好,你…”狄洵灑然一笑道:“在下對自己很瞭解,死不了的,咱們越快離開越好,沒一個是完好的,再碰到對手可不是件好玩的事,是不是翁兄?”

“回翁”搖搖頭,凝重的道:“如果你真的能走,當然最好,但是千萬別逞強,這可是玩命的!”狄洵笑了笑,淡淡的道:“翁兄果然是神醫,多虧了你的藥,否則在下還真站不起來呢!”狄洵此言一出,不由把“回翁”逗得得意的笑了,方才的沉悶氣悶也因此而掃除大半。

曹正鹿仍滿懷心酸,兩眼中無可抑止的浮起了一層淚光,憂傷的道:“此行仰仗狄兄的地方還很多,狄兄你千萬得好好保重才是!”點點頭,狄洵道:“多謝總鏢頭的關切,狄某不會有事的,我們慢慢走吧!”六個人分開了雜草,緩緩行了出來,他們在荒野走着,十二隻眼睛卻小心翼翼的隨時注意周遭的動靜,這裏可能還在“洪威黨”的監督之內。

各人走着,走着,道路蜿蜒在左側遠處,隱於灰蒼蒼的大地盡頭,沒有人影馬跡,靜寂如死,倍增各人心頭沉悶的受。

兩座山夾着一片小小的樹林,一條水繞着林側蜿蜒出,乾乾淨淨的小路幾條,這裏看來實實在在是個好地方,不知叫什麼名字。

“百會鏢局”那名兄弟道:“總鏢頭,咱們到哪兒歇去?”曹正鹿沉了一會,道:“這裏我也不,依地理位置來説,可能已經不屬於‘矽風谷’了,咱們再往前走走,過了這片林子,或許有集鎮之類的。”有些睏乏的吁了口氣,狄洵道:“不知尚有多遠方有住宿的客棧?”曹正鹿往前面張望了一陣,心裏略為琢磨了一下,道:“再過十里應該會有市集。”十里地又是何其難熬,聽在狄洵耳中沉甸甸的,一口氣着的他,便是再艱辛,再難熬,也只好忍痛走下去了…

他吃力的走着,猶不時回頭,和藹的對小鬱小雯兩人道:“再走一會兒,我們就可以休息了。”終於——他們走了約十五里路,他們找到了一家客棧,很簡陋,但很寧靜的地方,他們六人好好吃了一頓,也睡了個舒適的覺。

這裏空氣鮮美,隱約的高山,幾縷雲,一片梅林,再加上醫術嫺的“回翁”狄洵等人的大小傷勢痊癒得很快,已能行動如常了。

狄洵喜歡悠閒的坐着,雙目濛的眺望着遠山,欣賞那股幻的美,令人心神兒都在不自覺的微帶着幾分醉意,他又想起山上的小木屋,只是如今,連個影兒也沒跡可尋了。

狄洵已換了一襲新的白袍,白的柔和而爾雅,有閃閃的絲光,襯得他越發紅齒白,加上他原本具有的書卷氣質,使他看起來俊俏飄逸得似神仙中人,不染一丁點人間俗塵。

緩緩的“回翁”負手自裏面行,看到狄洵,他口氣温沉地道:“老弟,今天覺得如何?”狄洵淡淡一笑,平靜的道:“好多了,翁兄的醫術令人敬佩!”

“回翁”哈哈一笑,走過來與狄洵並肩坐下,頷首道:“老弟,不是老哥哥我誇你,你的體質異於常人,你這一身的傷要換了別人,即使有我醫治,少説也要個把月,你才三天,竟已痊癒…”狄洵站起身,道:“要不是你,咱們這幾個人只怕還有苦頭吃呢!”

“回翁”忽然沉默下來,一雙眼睛也蒙上了淡淡的愁鬱,他遙注着遠山,若有所思的輕喟了一聲,不再説話了。狄洵知道他的心意,扯了白袍的前襟,道:“翁兄,你是惦掛着青靈居士的病情?”

“回翁”苦笑了一下,道:“是的,老朋友相隔千里,又知他病重,卻一路上頻遭阻攔,真怕…”頓了頓“回翁”又道:“他心裏一定也急着要見我。”狄洵灑的一拋衣袖,道:“翁兄心情在下能夠體會,救人如救火,咱們即刻動身!”怔了怔“回翁”有些不安的道:“老弟你元氣未復,怎好再奔波趕路,我看…不差一天,明天再行。”狄洵有成竹的一笑,道:“此去‘青藏派’,不過幾百里路吧!千萬不可因在下而擔擱了。”狄洵喚出小雯,要她通知眾人,馬上準備動身,小鬱的傷大致痊癒,神萎頓些,所以侍奉狄洵的事,完全由小雯一人負責。

曹正鹿嚴肅的道:“狄兄,我等受的都是皮之傷,而你的傷勢如此沉重,不宜…”白袍一擺,絲光閃閃,狄洵旋飛而出,人在空中,笑聲搖曳而起:“你們追得上在下再説吧!”由於他的動作與衝動太快,看起來就宛如一溜淡淡的白煙霧,眨眼之間已飄出了十丈之外。

曹正鹿讚歎的頷首道:“好俊的身法!”小鬱、小雯不敢怠慢,迅速的追隨狄洵的背影而去。

“回翁”三人在後頭,亦展開輕功,急追前面三人而行。

狄洵提着一口純而蓬的真氣,那麼輕巧而又快捷無匹的奔掠飛馳着,於是,後面的五個人便被拋下了…狄洵奔躍中的速度駭人聽聞,只見淡淡的一條影子凌虛而過,而那條影子卻已到了目力所及之外,驚鴻一瞥,驚鳴已渺。

逐漸的,遠遠的,前面一片梅樹林已映入視線,不知此處是何地名…

狄洵雙臂一張,身形拔空而起,在空中一個美妙的轉折,人已斜斜落到了十丈之外。

一口氣在四肢百骸中呼呼轉,俊美的面龐上沒有一絲吃力迫的表情,他腳尖沾地,方待再起,一個清朗的喝采聲突地傳來:“好身法!”

“唰”的一聲,狄洵待身形就地猝旋,目光瞥處,遠方,已看見一個六旬左右,文士打扮的俊雅人物在向自己凝望。此人神矍鑠,體魄強健,鶴髮童顏,長成一副長壽之相。

他一身藍軟緞子夾袍,目如星,眉入鬢,方嘴隆鼻,一副堂皇威武貌!

狄洵停住了去勢,雙目以他慣有的淡漠神情注視着突然出現的怪客。

那人向前走了幾步,冷冷的看了狄洵一眼,大咧咧的道:“不過二十九歲的年輕人,能有此修為,的確不容易。”狄洵覺此人相當狂妄,是他出聲才攔住了狄洵,可是他的態度卻極為高傲,有一絲疑惑自狄洵心頭掠過,他道:“陌路之上,相見有如不見,多謝兄台誇獎,在下告辭!”那人神一沉,冷冷的道:“不報個萬兒就走?不怕對老夫太失禮了?”狄洵眉梢子一揚,表面上卻仍然平靜如恆的回答他道:“荒野枯林之外,閣下攔路搭訕,問名攀姓所為何來?”那人陰沉的瞧着狄洵,語聲冷厲的道:“大膽!‘九幽郎君’面前有你小猖狂餘地嗎?”

“九幽郎君”四個字甫始進入狄洵耳中,便彷彿有四記沉雷響了四下,狄洵驚異的道:“‘九幽郎君’朱劍魂?”帶着三分輕蔑意味的一笑,朱劍魂斜睨了一側的狄洵一眼,低沉的道:“不錯!”狄洵注視着朱劍魂良久,悠然道:“久仰大名,今得之一見,萬幸!”朱劍魂聞言之下輕蔑的笑了起來,之後隨即蕭煞的道:“你是誰,敢對老夫這種態度?”半側過身,狄洵悠悠的道:“在下姓狄,名洵,有些朋友稱我‘降魔’,請多賜教!”朱劍魂入鬢的眉一皺,低低地道:“你就是‘降魔’狄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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