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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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京漸近,廣袤的草原、成羣的牛羊、豪邁的牧民彈唱聲漸漸消失不見,道路兩側取而代之的是一望無際的深綠葱翠的植物,它們不是草,因為此時的草剛剛發芽,還是青黃。這些植物比草原上的草高出一截,又比山中灌木叢密集整齊許多。且它們被整齊地分成一塊一塊的形狀,每塊之中都有或蹲或彎着拔着什麼的人。

我掀着簾子,饒有興趣看了會兒,心中暗暗歡喜,原來爹爹生活過的地方這麼美麗,才是初,就能看到這樣盎然生機的植物,不像孃親我們居住的山谷,除了松、柏樹四季長青,現在林木枝椏上的新芽剛剛吐綠,看上去仍是光禿禿、黃枯枯的。

許是近鄉思家,馬車趕得是越發的快了,趕車的韓風吆喝的聲調都和前兩不同,歡快中透着興奮。我放下窗簾,挑起前簾,不滿地道:“韓風,你就不能慢着點。”韓風回頭瞪我一眼,道:“快些趕到幽州城,早點把你卸下車,省得鴰噪個沒完。”説完,小心地看了眼韓世奇,似是有些不滿為何同意帶我上路。

我見他又惱怒又膽怯,心中暗樂,有心捉他一下,於是,輕咳一下,一本正經地道:“我哪裏鴰噪了,我每次説話都是跟你們少爺説,莫不是你也想把你家少年卸下車。”

“卸下車”三個字,我説得既清楚又響亮,違恐閉目養神的韓世奇聽不見。韓風慌忙轉身,先看了眼韓世奇,又低聲恨聲對我道:“不要再説了,進城我先把自己卸下車還不成,別吵着我家少爺。”我“撲哧”一聲,掩口輕笑起來,韓風則是伸手打掉我手中的簾子,壓低聲音勒馬收繮。馬車速度漸慢,我滿意地掀開窗簾,繼續向外張望。

“小風,停車。”我忙回身,卻見韓世奇已睜開眼。

韓風一手掀簾,一手執鞭,側着身子,面不安“少爺,有何吩咐?”韓世奇理理袍角,淡淡笑着道:“你先去寒園知會管家,整理一下房間,然後回府稟告老夫人,我明天回府。”韓風偷偷瞥我一眼,點點頭,然後停下馬車。

我站在路邊,終就還是忍不住,開心地向那片綠飛奔而去,在心底小聲地吶喊:“爹爹,蠻兒來了。”

“小蠻姑娘,…不要進去,…”背後傳來韓世奇阻撓聲。我停下腳步,不解地回頭問:“怎麼了?這些像草又不是草的東西不能踩?”他眉一揚,張口説什麼,但還沒有出,便向我身後看去,見他笑中帶着一絲古怪一絲尷尬,我疑惑地轉過身子。

一老漢拿着把帶把的工具,不知是幹什麼用的,一臉怒氣,向這邊跑來,邊跑邊衝我嚷:“這田地裏是你隨便遊玩的嗎?

老漢我不怕什麼達官貴人、富家子弟,總之,你踩了我家麥苗就不行,…我們一家老小還巴望着用它租呢。…”我愣了一瞬,心中隱約明白了這綠油油的東西是老漢家的,而且對他而言,是緊要的東西。我求救地看看韓世奇,他似是輕嘆一聲,朝我招招手,我回身瞧瞧漸近的老漢,拔腿跑回他身邊,不由自主扯着他的袖子,盯着已奔到跟前的老漢。

老漢上上下下打量我們兩個許久,瞪我一眼,才皺眉責怪韓世奇“你們這些世家子弟,就是不懂得我們農人的辛勞,你們可知道,就這麼小心伺候着它們,完租後也不見得會餘下多少,你們竟還跑到這裏玩…”我咬着不敢接話,韓世奇拍拍我的胳膊,含笑對老漢道:“老人家,幸虧這麥子還沒有節,若是了節結了穗,這丫頭可真是該打了。”老漢一掃臉上怒容,面帶訝異,打量韓世奇一圈,微微點了點頭,又怒掃我一眼,然後,盯着韓世奇道:“公子既是懂,相信以後令妹不會再做此類事?”我一愣,韓世奇也是微愣了下,我們對視一眼,他微笑了下,我面上一熱,忙扭過頭,耳旁傳來向田地走去的老漢的嘀咕聲:“…富家少年也不全是紈絝子弟,…還懂這個…”他晃晃胳膊,我猛然回神,訕訕一笑鬆開手,他疑道:“你從未見過麥子?”我從小住在山中,哪會見過他口中所説的“麥子”於是,朝他搖搖頭。

他順着官道慢慢向前走去,我默默跟在他身後,不敢開口説話。走了一陣,他忽然停步,但未回頭,我一愣,然後急忙走上前和他並行。

他從始自終沒有看我一眼,目光仍盯着前方,淡淡地道:“燕京雖歸契丹,但是此地民眾多是漢人,民眾都是定居,有農耕田地,經濟穩定。不像契丹舊地,雖部落繁多,草原壯闊,但遊牧這一特點決定了他們經濟發展的水平很不穩定。自契丹立國,雖然也建立了一些城邑,利用漢人勞力,發展了一點農耕,但仍是以遊牧為主,所以燕京農耕也就顯得越發重要。”我不咋舌,原來自己踩的麥…麥苗這麼珍貴,聽起來,好似契丹立國本一般。

不由自主看向麥田,望了一陣,回頭不解地問他:“既是這麼重要,為何田中眾人從穿着上看像是宋人,是他們的田地嗎?

還有剛才老漢所説,要租是什麼意思?”韓世奇輕嘆一聲,微笑着看我一眼“雖然所知有限,但還算是聰明的丫頭。”我一愣,即而面上一熱。他卻斂了笑,道:“這些田地均為契丹各個部落的貴族所有,他們分租給漢人或是自北方遷徙而來棄滸牧從事農耕的普通契丹人。”我點點頭,隨着他的目光看向田間勞作的人,他又道:“天公作美時,一年租之後,他們或許有些剩餘,以此換些銀兩度。若是有些天災或是人禍,他們租都不起。”聽他聲音低沉,我收回目光,卻見他面不快且眉宇微蹙,我思量一瞬,問:“你衣着光鮮,看樣子家境殷實,燕京城內理應沒有這樣大富的漢人人家,…你卻又不像契丹人,…你家不會…不會也有田分租給他們吧?不會是他們也欠你們家田租?”他微愣一下,轉過頭看着我,淺笑着道:“我是漢人。”他臉上雖笑着,但口氣卻淡淡的,甚至我聽着還有絲冷意夾在其中,遂收收聲,不敢再開口。兩人默行一會兒,他狐疑地看我一眼“怎麼不説話了?同行幾,你很少這樣。”我朝他笑笑“天災我懂,可是人禍呢?難道真有人如我剛才一般跑進去踐踏破壞。”他神情微愣,靜默了會兒,淡淡一笑道:“人禍,…人禍。”他微微搖了下頭,頓了一會兒,仍淺淺笑着“南侵北伐年年不絕,…領土、失地…為了所謂的這些,連年征戰,民不堪命,爭來打去,不過是為了燕雲十六州這個天然的防禦線。”這些麥苗我雖不認得,可是他話中含義我卻是懂得的,所謂人禍,是指宋、契丹之間的征討,契丹為了捍衞所謂的“領土”宋朝則是收復所謂的“失地”而這兩者指的不過都是燕雲十六州。

各朝各代中原與胡人之爭,沿長城一線的險峻地形始終是以步兵為主的中原軍隊抗擊北方遊牧民族騎兵的天然屏障,且長城要隘山海關、喜峯口、古北口、雁門關等又恰好處在燕雲十六州這一帶。燕雲十六州歸契丹,實際上便是大宋北部邊防幾乎無險可守,契丹鐵騎可隨時縱橫馳奔於繁華富庶的千里平原,晝夜即可飲馬黃河。

正因為如此,大宋為了自保,對燕雲十六州勢在必得。而燕雲十六州的富庶繁華,對契丹這個遊牧民族國家來説,無異於是嘴邊的大塊肥,況且燕雲十六州是兒皇帝石敬瑭甘心割讓的,並非是掠奪大宋得來,再退一步來説,契丹國都已遷至燕京,無論如何,契丹也會力保。

他默默地走着,我靜靜地想着,一時之間兩人都不發一言。

官道之上,大小馬車來來往往絡繹不絕,許是我身衫怪異,又或許是我們二人有別於走於道旁的農人,不時有人掀簾投以詫異目光,韓世奇不知想着什麼竟渾然不覺。我雖覺不適,可是也不覺得有什麼難為情,仍自顧左右張望,入目處的一切都令我新奇。

一輛馬車自對面快速而來,在離我們兩丈開外處勒馬收繮,馬車漸緩,並慢慢在韓世奇身邊停下,駕車壯漢躍身而下,站在韓世奇身側,微微垂首恭敬地道:“少爺,寒園已收拾妥當。”韓世奇點點頭,看着不遠處的城門,淡聲道:“你先回去。”那漢子微愣,快速瞟我一眼,上車駕馬而去。

我呆站着,微張着嘴,原來燕京城內是這般景緻,道路寬約十餘丈且地面平坦,兩側廊檐相對、商鋪林立,這是鬼叔叔、韓世奇他們口中所説被兩國鐵騎時而踐踏的地方嗎?還有街道上如稜的人,是飽受戰亂摧殘的人嗎?

韓世奇看着我瞠目結舌的樣子,淺笑着輕搖頭問:“覺得如何?”我盯着前方店鋪裏進進出出的年青女子,未回頭,回道:“這是經過四次戰爭的地方嗎?為何還是如此繁榮,民眾生活還是如此優越?”身側的他反問:“四次?”我仍盯着那些提着物件出來的姑娘們,隨口應道:“不是四次嗎?石重貴北伐一次,柴榮率領水陸兩軍北伐算是第二次,趙光義繼位後北伐兩次,…難道我記錯了…真是奇怪,…她們手中拿的什麼,…”我抬頭看向那店鋪“水潤月妝”四個字映入眼簾,默默思量一陣,扭過頭不解地問他:“‘水潤月妝’,很怪的店名,裏面賣些什麼?”韓世奇眸中驚訝之一收,面忽變冷肅,問:“你懂契丹文?”我仔細地打量了下他的神,他面上的雖然無一絲表情,但眸中神卻無法掩飾,的確有些不悦。

我袖中的雙手絞在一起,遲疑地點點頭“漢文、契丹文這兩種,孃親都教過我,…有什麼不對嗎?”他面舒緩了些,嘴角也現出絲笑意“你孃親懂契丹文?”我點頭“我孃親是契丹人,但我爹爹是漢人。”他點了點頭。

提到孃親,我心中一陣難受,不知道此時此刻孃親在幹什麼?是滿山遍野的找我?還是默默淚為我擔心?

不知枕頭下我留下的信,孃親發現了沒有。心中忽然有些後悔,應該把信放在顯眼處的。但是那天為什麼就鬼使神差的在枕下,不就“蠻兒去尋面具回來,勿掛,會早回來。”這幾個字嗎?放在桌上,即便孃親早發現,也不知我去何處找,當然也不會追我回谷。

我回身向城門外望去,想念着千里開外的孃親。眼角慢慢的開始有些濕潤,心頭也有些微酸。韓世奇見我如此,似是有些無措,負在背後的雙手收回來,撣撣袖口,復又負天背後。

這麼一來,我心中起伏湧動的傷一下子被他的侷促不安燙平了,咬默一會兒,待心情完全平靜下來,衝他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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