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大地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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氓型小人:當惡奴型小人終於被最後一位主子所驅逐時,當乞丐型小人終於有一天不願再扮可憐相時,這就變成了
氓型小人。
《明史》中記述過一個叫曹欽程的人,已經做了吳江知縣,還要託人認宦官魏忠賢做父親,其獻媚的態度最後連魏忠賢本人也看不下去了,說他是敗類,撤了他的官職。他竟當場表示:“君臣之義已絕,父子之恩難忘。”不久,魏忠賢陰謀敗,曹欽程被算作同黨關入死牢。他也沒覺得什麼,天天在獄中搶掠其他罪犯的伙食,吃得飽飽的。
這個曹欽程,起先無疑是惡奴型小人,但失去主子,到了死牢,便自然地轉化為氓型小人。我做過知縣怎麼著?照樣敢把殺人犯嘴邊的飯食搶過來
進嘴裡!你來打嗎?我已經嚥下肚去了,反正遲早要殺頭,還怕打?——人到了這一步,說什麼也多餘了。
氓型小人比其他類型的小人顯得活躍。他們像玩雜耍一樣
替玩
著誣陷、偷聽、恫嚇、欺詐、出爾反爾、背信棄義、引蛇出
、聲東擊西等技法,別人被這一切搞得淚血斑斑,他們卻談笑自若,全然不往心裡放。
氓型小人乍一聽似乎多是年輕人,其實未必。他們的所作所為是時間積累的惡果,因此有不少倒是上了一點年歲的。謝國楨先生曾經記述明末江蘇太倉沙溪一個叫顧慎卿的人,他做過家奴,販過私鹽,也在衙門裡混過事,人生歷練極為豐富,到老在鄉間組織一批無賴子不斷騷擾百姓。史書對他的評價是三個字“老而黠”簡潔地概括了一個真正到位的
氓型小人的典型。街市間那些有
氓習氣的年輕人並不屬於這個範圍。
文痞型小人:當上述各種小人獲得一種文化載體或文化面具時,那就成了文痞型小人。
明明是文人卻被套上了一個“痞”字,是因為他們的行事方式與市井小痞子有很多共同之處。例如,他們都是以攻擊他人作為第一特徵;攻擊的方式是擲穢潑汙,侵犯他人的名譽權;對於自己的劣行即使徹底暴也絕不道歉,立即轉移一個話題永遠糾纏下去,如此等等。
但是,文痞型小人畢竟還算文人,懂得偽裝自己的文化形象,因此一定把自己打扮得慷慨昂、疾惡如仇。他們知道當權者最近的心思,也瞭解當下輿論的熱點,總是拋出一個個最
引眾人注意力的話題作為攻擊的突破口,順便讓自己成為公眾人物。
在古代,血跡斑斑的文字獄的形成,最早的揭發批判者就是他們;在現代“文革”中無數冤假錯案的出現,最早的揭發批判者也是他們;在當代,借用媒體的不良權力一次次圍諑文化創造者,致使文化嚴重滯後的,也是他們。他們不斷地引導民眾追惡尋惡,而最大的惡恰恰正是他們自己。
我曾經做過幾次試驗,讓一些德行高尚的文化人來排列古代、現代、當代的文痞型小人名單,結果居然高度一致,可見要識破他們並不難。但是,在當今中國,文痞型小人仍然特別具有欺騙和破壞
,因為他們利用廣大民眾對於文化的茫然、對於報刊的
信,把其他類型小人的局部惡濁裝潢成了一種廣泛的社會汙染。因此,他們是所有小人中最惡劣的一群。
影響雖大,但他們的人數並不多,這可能要歸功於中國古代的君子觀念的滲透。歷來許多文人有言辭偏、嘲謔成
、行止不檢、表裡不一等缺點,都不能目之為文痞型小人。
四值得深思的是,有不少小人並沒有什麼權力背景、組織能力和敢死神,為什麼正常的社會群體對他們也失去了防禦能力?如果我們不把責任全部推給此前的專制王朝,在我們身邊是否也能找到一點原因?
好像能找到一些。
第一,觀念上的缺陷。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們社會上特別痛恨的都不是各種類型的小人。我們痛恨口出狂言的青年,我們痛恨死死糾纏異的情痴,我們痛恨極端的
進派或保守派,我們痛恨跋扈、妖惑、酸腐、固執,我們痛恨這痛恨那,卻不會痛恨那些沒有立場的遊魂、轉瞬即逝的笑臉、無法驗證的美言、無可檢收的許諾。
很長時間我們都以某種意識形態的立場決定自己的情投向,而小人在這方面是無可無不可的,因此容易同時討好兩面,至少被兩面都看成中間狀態的友鄰。
我們厭惡愚昧,小人智商不低;我們厭惡野蠻,小人在多數情況下不幹血淋淋的蠢事。結果,我們苛刻地垂顧著各人等,卻獨獨把小人給放過了。
第二,情上的牽扯。
小人是善於做情遊戲的,這對很多勞於事功而深
寂寞的好人來說正中下懷。
在這個問題上小人與正常人的區別是:正常人的情往是以袒示自我的內心開始的,小人的情
遊戲是以揣摩對方的需要開始的。小人往往揣摩得很準,人們一下就進入了他們的陷阱,誤認他們為知己。小人就是那種沒有一個真正的朋友卻曾有很多人把他誤認為知己的人。
到後來,人們也會漸漸識破他們的真相,但既有舊情牽連,不好驟然翻臉。
我覺得中國歷史上特別能在情的
魂陣中識別小人的是兩大名相:管仲和王安石。他們的千古賢名,有一半就在於他們對小人的防範上。
管仲輔佐齊桓公時,齊桓公很動地對他說:“我身邊有三個對我最忠心的人,一個為了侍候我自願做太監,把自己閹割了;一個來做我的臣子後整整十五年沒有回家看過父母;另一個更厲害,為了給我滋補身體居然把自己兒子殺了做成羹給我吃!”管仲聽罷便說:“這些人不可親近,他們的作為全部違反人的正常
情,怎麼還談得上對你的忠誠?”齊桓公聽了管仲的話,把這三個小人趕出了朝廷。
管仲死後,這三個小人捲土重來,果然鬧得天翻地覆。
王安石一生更是遇到很多小人,難於盡舉,給我印象最深的是諫議大夫程師孟,他有一天竟然對王安石說,他目前最恨的是自己身體越來越好,而自己的內心卻想早死。王安石很奇怪,問他為什麼,他說:“我先死,您就會給我寫墓誌銘,好傳後世了。”王安石一聽就掂出了這個人的人格重量,不再理會。
只有像管仲、王安石這樣,小人們所佈下的情魂陣才能破除;但對很多人物來說,幾句好話一聽心腸就軟,小人要俘虜他們易如反掌。
第三,心態上的恐懼。
小人和善良人往往有一段或短或長的情誼上的“月期”當善良人開始有所識破的時候,小人的撒潑期也就來到了。
平心而論,對於小人的撒潑,多數人是害怕的。小人不管實際上膽子有多小,撒起潑來卻有一種玩命的表象。好人雖然不見得都怕死,但死也要死在像樣的地方;與小人玩命,他先潑你一身髒水,把是非顛倒得讓你成為他的同類,就像拉進一個泥潭翻滾得誰的面目也看不清,這樣的死法多窩囊!
因此,小人們用他們的骯髒,擺開了一個比世界上任何真正的戰場都令人恐怖的混亂方陣,使再勇猛的鬥士都只能退避三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