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步步進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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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趙高來訪再說李斯,他引狼入室的苦心,終於收到了應有的效果。廷議之上,他佔盡上風,狠煞了趙高的氣焰。以此為契機,李斯決定乘勝追擊,剷除趙高,重新將胡亥和國政掌控在自己手裡。

朝廷群臣,與趙高為敵的不在少數,他們之所以引而不發,就是在等待一個登高一呼之人。李斯這一出頭,正遂了他們的心願,自然紛紛響應。

一個反趙高聯盟正在悄然形成。

然而,李斯尚未來得及向趙高發難,趙高卻主動送上門來,這倒多少出乎李斯的意料之外。

趙高前來拜訪丞相府,李斯雖然心中暗恨,卻也不能不予以接待。兩人坐定,李斯沒好氣地道“趙君屈尊造訪,李某何其有幸。”趙高笑道“今盜賊連敗,勢不久長,臣特來為丞相賀。”李斯哼了一聲,道“令賊勢猖獗如此,未知誰人之過也。趙君知之乎?”面對李斯的話中帶話,趙高面不改,只作未曾聽見,道“臣有一事,願與丞相私下相商。”李斯揮一揮手,屏退左右。左右既退,趙高卻又一時間沉默無話,李斯也不催促,只是獨自飲酒,自得其樂。

趙高,道“臣也飲一觴,可乎?”李斯冷笑道“趙君貴為郎中令,主事中,尚欠一觴酒乎?”趙高討了個無趣,卻也不覺尷尬,笑道“諺雲,一人不飲酒。丞相獨酌,便是在喝悶酒了。難道丞相有什麼心事不成?”李斯橫了趙高一眼,道“趙君為何明知故問?”趙高忽然嘆道“臣何嘗不知,丞相府深不可測,我有命進來,未必有命出去。”李斯的確正在動就地解決趙高的念頭。既然趙高送上門來,那也不用客氣,就在丞相府內要了他的命,既簡單,又省事,何樂而不為呢。李斯雖被趙高說中心事,卻也並不故作掩飾,他舉杯的右手依然沉穩,他飲酒的姿態依然堅定。

趙高觀察了一會李斯,再道“臣自知不為丞相所喜,丞相如加罪,臣也別無怨言。只是丞相想必聽過,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丞相殺趙高雖易,想全身而退卻難。”話說到這份上,兩人都已是退無可退,只能攤牌。

李斯冷笑道“趙君怨結上下,敵滿朝野。我若除趙君,未知趙君身後,誰人可為趙君復仇?”趙高神不變,道“臣不才,自度不如丞相遠甚,每懼見殺於丞相,終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是以不敢不自謀,以保薄命。”而趙高接下來的一句話,聲音雖輕,卻有如晴天霹靂,饒是向來鎮定的李斯,也不由得大驚失,手忽一鬆,酒杯摔落於地。

總有一些驚慌,讓人猝不及防,尤其是在那個蒼老的晚上。

第二節帝國守望者趙高的這句話,只有輕描淡寫的八個字“先帝遺詔,如今安在?”嬴政的遺詔,不是明明已經焚燒了嗎?而且是當著李斯、胡亥和趙高三人的面。此時趙高突然來此一問,以李斯的睿智和,怎不嚇得一靈!

趙高如此一問,並非設問,而是反問,其意不言自明,那就是真正的遺詔並未毀去,而是還好端端地保存在他趙高的手裡。

趙高看著李斯的失態,心中滿是快意,道“趙某還留有這一手,丞相大概沒有想到吧。沙丘之時,皇帝印璽皆在我手,偽造一份先帝遺詔,殊非難事。火中所焚者,實乃偽詔也。不過丞相也須怪我不得,趙某為了自保,也是不得已而為之。”變出不意,李斯好半晌才緩過勁來,無力地說道“即便你有遺詔,那又怎樣?”趙高笑道“如果丞相和趙高易地相處,眼看命不保,丞相又將如何決斷?”李斯大驚道“莫非你膽敢將先帝遺詔公諸天下?”趙高道“死在臨頭,趙某也顧不得許多。”李斯忽然大笑,道“你將先帝遺詔公諸天下,有幾人能信?假使有人相信,又有何能為?你別忘了,胡亥繼位乃是木已成舟,即使有先帝遺詔在,群臣也只能將錯就錯,繼續擁戴胡亥為皇帝。況且,拜你所賜,先帝十八位公子,死得就只剩下胡亥一人。如果廢除胡亥,又有誰有資格取代胡亥繼位?”趙高道“丞相難道忘了,先帝之子雖皆已亡故,先帝之弟子嬰尚在。我之所以獨留子嬰不殺,非與子嬰有舊,正為今之用也。一旦先帝遺詔到了子嬰手上,後果將會怎樣,相信不用趙高來提醒丞相。”子嬰作為嬴政之弟,乃是帝國宗室的領袖,其實力和威望不容小視。如果嬴政遺詔真的到了他的手上,可以想見,他是絕不會忍氣聲、將錯就錯的。從國家利益出發,子嬰完全有責任聲討李斯和趙高背叛嬴政背叛帝國的罪孽。從個人私心出發,一旦確認胡亥的帝位得來不道,從而廢除胡亥,那麼皇帝之位就將非子嬰莫屬。因此,只要嬴政的遺詔到了子嬰手上,那麼,一場血戰將勢在必然。而且可以預見的是,由於嬴政遺詔的存在,也將使子嬰處於完全正義的一方,成為人心所向。而胡亥和李斯等人則變成陰謀分子和野心家,淪為眾叛親離的少數派。兩相對比,血戰未發,勝負已分。

李斯大駭,道“沙丘之謀倘若洩漏,你我將一損俱損,誰也別想全身而退。你可要想想清楚。”趙高陰笑道“何用多想!自我死後,哪管它洪水滔天。”嬴政的遺詔,趙高本來是打算留著以威脅胡亥的。至於李斯嘛,年歲已高,來無多,等他自然老死就行了。然而,來自李斯的攻勢如此猛烈,得趙高不得不提前出招,搬出嬴政的遺詔來,先救命要緊。

目前的局勢已演變成一場再簡單不過的賭局,賭的就是大小——雙方膽子的大小。

不得不說,趙高選擇了一個恰當的發難時機。眼下,帝國正忙於對付益猖獗的叛亂,如果再因為嬴政的遺詔而來上一場內訌,是為雙斧伐柴,本就風雨飄搖的帝國大廈,怕是再也經不起這樣的折騰。

前面李斯曾經藉助叛亂,達到了迫胡亥臨朝的目的。如今趙高異曲同工,也是挾賊而自重,借叛亂來威懾李斯。

李斯作為帝國的締造者,為帝國貢獻了畢生的智慧和心血,又怎能坐視帝國的崩潰毀滅?還有嬴政對他的囑託,他的子孫福祉,身後之名,思想財富,這些都是他無法卸除的包袱。他只是一個滄桑的老人,懷抱著他的江山,守望著他的子民。

趙高顯然就沒有此類顧忌,他甚至任何顧忌都沒有。為了保住自己的命和地位,他不惜全面戰爭、同歸於盡。

如果將帝國比作一艘行將沉沒的鉅艦,艦長鬍亥早已甩手不管,大副李斯則還在盡他所能,以挽救這艘鉅艦,躲避狂風巨,繞開礁石險灘,避免沉沒的命運。然而,同在一條船上的趙高,非但不幫一手,反而可著勁地在後面鑿著船,一邊鑿,一邊還得意地仰天高呼: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吧。

是的,趙高就是這樣的人,損人害己,而且還樂在其中,恨得你牙癢癢的,卻也拿他沒有辦法。

趙高難道就不怕死嗎?回答是,趙高也許真的不怕死。

第三節死亡本能弗洛伊德雖然從未關注過太監這一特定人群,不過我們可以借用他的理論,對太監這一群體進行一些簡要的分析。

弗洛伊德後期思想認為,人有兩種本能,一是愛的本能(或為本能),二是死亡本能。前者是建設的,後者是破壞的。後者破壞的目的,直白的說法是為了找死,文雅的說法則是渴望從有機物狀態回到無機狀態。這兩種本能雖然作用相反,但卻同時並存,此漲則彼消,此消則彼漲。

出於大家可以理解的原因,趙高由於工具的喪失,其本能已經受到了永久的壓抑,相對而言,在他身上,死亡本能便表現得格外強烈。事實上,我們也可以從趙高生平的所作所為中,受到這一說法的真實。趙高的行事,全是不擇手段、不計後果,目的只有一個,毀滅,毀滅,不斷的毀滅。

另一方面,死亡恐懼,乃是閹割恐懼的發展和繼續。很明顯,閹割對趙高來說已是既成事實,這方面的恐懼自然不會存在。也就是說,死亡對於趙高,並無恐懼可言。死亡本能告訴他,死亡反而是最完美的歸宿和解脫。

類似的心理,不獨體現在趙高一人的身上,而是幾乎體現在所有太監的身上。這樣的人一旦掌握權力,危險可想而知。由此,我們也就不難理解,為什麼在中國的歷史上,太監絕大多數時間都在扮演著不光彩的角,起著毀壞的負面作用,整垮了一個又一個王朝。當然,如果就此展開,那將是另外一個宏大的命題,此處且點到為止。

綜上所述,這注定是一場李斯必敗的賭局,因為趙高輸得起,而他輸不起。

李斯沉默良久,嘆道“空口無憑,眼見為實。先帝遺詔既在君手,何不取來與吾一觀?”李斯如是說,似乎已經是在找臺階認輸了。但如果趙高因此而得意忘形,貿然應允,那可就要大大壞事了。趙高自然不會輕易中計,他賭得更狠更絕。

趙高大笑,道“丞相以為我是三歲小兒?我如果出先帝遺詔,我這命還保得住嗎?先帝遺詔,丞相信則有,不信則無,一切取決於丞相的一念之間。也許真的遺詔早就燒了,誰又說得準呢?”李斯冷聲道“我可以現在就殺了你。”趙高大笑道“固所願也。臣今死,明子嬰就能見到先帝遺詔。”李斯自然也知道,趙高既然敢來,必然留有後手。說不定,趙高早已將嬴政遺詔放在一個安全的地方,付在一個安全的人手中,只要他一死,這個人就會持著遺詔,到子嬰手上。

趙高見李斯沉默不語,也不敢他太急。李斯雖然輸得一敗塗地,但他作為勝利者,不管是從賭桌風度還是自身安全考慮,都有必要給李斯以一定的補償。否則,輸光了的賭徒,什麼事情幹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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