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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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拒絕要怎樣說出口?
我又何嘗不是負心人?負了方萱的好意。
第二,我去找龍文,站在龍文樓下,
焦口燥,雙拳握得緊緊,像要去打仗,可是周身都不得力,第一寸肌
都躑躅不安,掌握不住方向。
而又是黃昏了,樓房與樓房都沉在彼此深沉的陰影裡,梧桐在風裡,揚起,零星落下,漸漸鋪了一地。有些事,是否也如季節的轉,是不可回顧的路。
隔著鐵門,龍文的聲音帶笑帶驚“咦,又忘了什麼?忘憂忘憂,遲早把自己也忘光,”忙忙開門,看見是我,呆住“錦顏,是你?”突然向前衝了一步,彷彿想超越音速,趕在那幾句話擴散之前把它們再回去,嚥下肚,生生世世不見天
。
我已經變:“你以為是誰?方萱?”他窘迫,悲慼,無所遁形地閃縮著。
“你們,住在一起?她人呢?”我尖叫起來“她人呢?”龍文抬起頭,淡淡:“她今天在那邊。”她今天在那邊?
多麼普通的六個字,卻像晴好天氣裡無端端,一記九天驚雷。
沒來由地,我呼急促:“哪一邊?她另外還有住的地方?除了你…”不敢再問。
以沉默互為刀劍,我們對峙。片刻的光陰竟如此難耐,空氣彷彿不動,汗水緩緩,
經我的面頰,澀目笨拙。
他忽然笑了,頭深深一點,承認一切也承擔一切:“是,我們一直在同居。錦顏,你現在明白我有多沒出息吧?”是我的耳朵欺騙了自己?還是這大城,原本就充滿種種錯覺、不可思議和人工的荒謬?
陽臺上,沉默與微昏,但有花香,晶瑩晶瑩地在黝藍的暗中搖擺。
我看見一盆小小的白花,琉璃一般影影的半透明,纖長的花瓣失神地攤開,彷彿一滴滴恍愁的、長長的淚。風來,它顫慄地起舞,是女子小小的白裙裾。而忽然,那圍繞不肯去的花香,漲滿於整個空間。
我喃喃:“是她。”那是我已聞慣的方萱的味道。她以香氣述說的靈魂。
龍文的聲音靜靜,響自身後:“後來,我在巴黎找到了它。在異國他鄉,陌生的花店裡,抬頭門外卻站著方萱。當時是深秋,巴黎的風是淡灰,人人身上都像覆了塵埃。
我卻看見她,海上大火般灼紅的大披風,發飛揚,是黑的,臉卻像桃花。她隔著玻璃門,默默看我。因為…太清楚是幻覺,所以就哭了。”我低了頭:“這是她最喜歡的香氣。”
“可是在花譜上,他們叫它danc?inglili』stear———跳舞女子的淚。”我突然問得急切而不容情:“為什麼?”轉過身去“怎麼發生的?”聲嘶力竭,像是哀求“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龍文只輕輕哼歌“最深愛的人,卻傷我最深,你為什麼揹著我愛別人…”如此笑起來“但她,卻從來都當著我的面,愛別人。起初,我還以為我們可以一生一世。”龍文不再說話“龍文,”我輕輕喚,竭力笑“我上中學時,也喜歡過比我大很多的人。”地理老師,無可緊要的課,他本也上得馬虎。二十幾歲大男孩子,下課後,與學生一起在籃球場上,生龍活虎,場上滾著金
的塵…
天天,隔著萬頭攢動,貪慕地看一眼。芳心可可,無計可消除。
然後我長大,英俊的地理老師結了婚,不打球,發胖,傍晚趿著拖鞋拎著巾去洗澡,還養了一群雞。有時抱著孩子散步。
自戀始,至幻滅終。太陽底下原無新事,擺脫少年情懷像拋掉一件過時的衣服。
此刻我突然驚覺,那原只是段蒼白陳舊的劇情。
而龍文,我看見他的臉,沉靜不語,唯下頦倔強揚起,是這樣的一個異數。
如果今生不曾遇見她,是否所有的錯誤都不會發生?
許久許久,龍文才回答我:“但我遇見了她。”——就好像,我也遇見了我的他。
天靜靜地黑,龍文在暗裡說:“但我還是愛她,真下賤,比在乞兒碗底挖殘羹更下賤。”回身突然按開了燈,一室眩惑的光。
而他在黑與光的錯間,低低道:“一直都無恥。但因為有愛,所以不羞愧。”我握住龍文的手:“龍文,離開她。”他仍不響。我便替他說:“她讓你接近我,並不是為了照顧我?”極其難以啟齒,龍文表情變幻,吃力地喚一聲:“錦顏。”我只想著這事。
或者我應該暴跳如雷。把用過的男人給我,我失笑,是廢物利用,還是大甩賣?
她轉移情愛之漫不經心像搬移物件。
她行事只如此大氣純摯,不思其餘。偏偏笑起來,雙眼微微一眯,離如狐。
不見得不是好姻緣。龍文有一切好丈夫條件,我終身有靠;龍文可以與家人和解,修補父母的傷心;方萱既方便照顧我,亦將所有她愛的人留在身邊…
多年來,她是缺席的母親。反而更像個天真的孩子,不知該怎麼示給人家自己的愛與慷慨,於是搬出所有的玩具:都給你,好嗎?我的拒絕明確肯定,但她的好意…像怯怯的觸摸,我動容了。
龍文垂頭:“對不起。”我不知如何應對,只拍拍他的手,嘆一口氣“伊龍文,你對不起你自己。你現在怎麼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