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油頭粉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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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雲道:“蘅蕪君是種們社裡的臺柱子,豈可短了她。”李紈:“她眼看就要恭喜,就是滿心要來,太太也不許的。我們把題目送了去,做不做由她吧。”探忙著打發人去請邢岫煙,一面同眾人回秋齋來。湘雲見齋中陳設已備,每人一個檀幾,几上各舊磁花瓶,都著杏花,筆硯詩箋,位置妥貼。便笑對探道:“三妹妹真是善用兵法,你什麼代的呢?”原來探商定在秋齋集社,暗地裡遞個眼與侍書,令她回來佈置。眾人正在說得熱鬧,哪裡理會,當下見湘雲笑她,便也笑道:“我們還會做賊呢?你不信,只問王善保家的就知道了。”李紈瞅了探一眼,又拿話岔她道:“三妹妹你把題目先議定了,還是稻香村賞杏花,還是專詠紅杏?”探道:“若提出稻香村來,便要替你們頌聖。蘭哥兒不是要曲江簪杏麼?那麼著倒俗了,還是專詠紅杏的好。”李紈取過一幅砑紅窄花箋,寫了”賦得紅杏“四個字,便要限韻。

道:“那回詠紅梅,二哥哥再三央及,不要限韻。我看限韻也太拘束,隨各人做去吧。”湘雲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籤,有二寸多高,象牙製成,雕刻巧。說道:“我有個玩意兒,這是韻筒,按著詩韻配的籤,各人著什麼籤,就用什麼韻,各憑天斷。”探笑道:“怪不得你剛才去了半天,巴巴的把這撈什子帶了來,我還當什麼要緊的關防匣子呢!”說得大家都笑了。正笑著,人回薛二媽來了。眾人忙起立招呼,岫煙一一見過,又和紋、綺姐妹說了一會兒話。李紈先替寶釵拈韻,抄了題目,打發老婆子送去,然後眾人各自籤定韻。

最後是湘雲拿著牙筒,似拜佛求籤的樣子,高舉頻搖,口中念道:“南無大陳芳國主菩薩,給我一個好籤。”少時掉下了一,湘雲拈起看了,向桌上一摔道:“偏又碰著他,真是該死十三元了!”眾人又復大笑。寶玉玉莖巨碩非常,元覺酥美透骨,張啟櫻口咬住一物,卻是纏繞在身上的那條果綠抹,模樣樂苦難辨,她原就嬌美絕倫,此際愈是可人至極。

聳間,寶玉乜見元那一對蓮花腳兒在兩邊不住亂晃,心頭倏地一辣,這可是與家裡的幾個女人歡好時從未見過的景象,只覺她兩雙蓮花腳丫兒誘人萬分,不單線條奇美,膚更顯得滑如酥,當下幾來,昏昏想道:“原來女人的蓮花小腳竟然這等人…”

李紈念一句,稱讚一句,眾人也都趕來同看。邢岫煙道:“紋妹妹‘洗淡風光,堆來’兩句不著烘托,全用正面寫法,真見功力。”探道:“我倒愛綺妹妹‘妝濃、香暗’兩句,有底有面,不同泛作。”李綺道:“你看邢大姐姐那首,句句扣題,句句都有新意,那才是有底有面呢!”邢岫煙正要謙遜幾句,李紈夜道:“香都點完了,史妹妹到哪裡去了?怎麼還沒卷?”探便拉著邢岫煙去尋,尋到院外,見湘雲尚坐在太湖石上寂然不動,只是入定的樣子,手中還拿著杏花。探道:“我看她坐在這裡已經大半天了,別是坐化了吧。”剛好地下掉了一朵大玉半花,便拾起來向湘雲扔去,正打在臉上,不噯喲一聲,瞅著探、岫煙還在發愣。探笑道:“雲丫頭,你怎麼啦?有什麼不舒服麼?”湘雲方才覺悟,說道:“你們不好好作詩,瞎鬧些什麼?”探道:“我們卷都齊了,單等你呢!你向來催人的,今兒怎麼落在大後頭了。”湘雲也不自笑,忙至屋內,一面想著,一面寫著,眾人圍繞爭著。寫的是:裁綺為帷錦作幡,東風昨夜到閒門。李紈道:“這兩句就好,不用杏花的典故,又確是杏花。”探笑道:“她拿著杏花,捉摸了那麼半天,把杏花的神都勾了來,焉得不好呢?”湘雲掩著詩箋道:“你們再打趣我,我就不寫了。”李紈忙道:“讓她寫吧,不要攪亂她的詩思。”於是眾人走開,自去閒談。等了一會兒,湘雲才寫完了,又圍著來看。

接續寫的是:霞引入花天夢,飄雨催醒杜宇魂。絳闕影回扶彩袂,朱樓滿勸金尊。輕煙淡粉休摹擬,夢到江南牧笛村。探看了笑道:“雲妹妹人有仙心,詩也有仙氣,真要讓她獨步了。”邢岫煙道:“此詩妙在一片神行,毫無斧雕痕跡,誰知道她是苦思得來的呢?”紋綺二人也痛贊了一番。惜道:“詩都齊了,還不清社主評定麼?”探便請了李紈過來,將各人所做從頭細閱。笑道:“都是好的,叫我怎麼去取呢?必要分給甲乙,當然首推枕霞,邢妹妹次之,再其次是綺妹妹紋妹妹,只是三妹妹要抱屈了。”探道:“公允得很,我那首本來不好,預備拋磚引玉的。”李綺道:“我們做的一樣是刻畫紅杏,只不如史邢一首,把紅杏的神髓都透寫出來。邢姐姐那結句‘濃淡看渠總有情’更見得身分呢!”評論未了,翠墨領著鶯兒進來,手裡捧著一隻花籃,用新鮮柳枝編成,籃內播著玉蘭、木筆、繡球、鸞枝、金雀各新花,配著更見新鮮。

見到探諸人,都請了安,說道:“這花籃是我編的玩意兒,三姑留下解解悶吧。”探細看了一回,說道:“這真難為你,我倒不知你有這個手藝。”鶯兒笑道:“這還是我小時著玩的,今兒進園子來,瞧見那堤上的新柳嬌黃綠,怪可愛的,一時高興,了些花兒,了這麼一個。若拿回去,我們姑娘又要說我,只可送到這兒來了。”湘雲道:“我聽說你的手兒巧得很,還會打絡子呢,你明兒空的時候給我打一兩件吧。”鶯兒道:“我橫豎也沒多少事,姑要打什麼呢?”湘雲道:“明兒再說吧。”李紈道:“你們姑娘做什麼呢?”鶯兒道:“姑娘正做詩呢。姨太太叨叨著不叫用心,也攔不住,剛才太太和平都去了,說了半天話,等太太走了姨太太說給平,玉也說不要用心的好。那知道平剛走,姨太太在裡屋歇著,姑娘又動起筆來了。”李紈道:“太太、一大堆,你們聽她說得多麼利落,若是寶二當了家,她不是第二個平兒麼?只可惜寶二爺沒那福氣。”探聽了,不覺長嘆。只見秋紋匆匆走來,手裡拿著信箋摺疊的方勝兒,一見鶯兒,忙道:“二叫你快回去!還說你這麼大了,還這麼貪玩,一到園子裡就不想回來了。”鶯兒答應了,先自趕回,這裡秋紋見李紈將方勝兒呈上。說道:“寶二叫我送來的,還叫我回大,若是詩社的詩看完了,給我帶回去,寶二要借看呢。”李紈先展開信箋與眾人同看,那上面寫的是:名園清話,獨阻芳塵。社重開,欣傳盛箋,振璇閨之雅緒,知玉尺之總持。韻藻載揚,賡酬有續。溪桃堤柳,頓洗荒寒。鶯榭燕簾,復逢韶麗。

幸叨分韻,俾遙附於驥旄。爰求音,聊自鳴其蚓曲,敢惜畫脂之陋。請追結軌之歡,譬猶霜鐘有例,應以銅山,庶免宴無詩,罰從金谷。眾人都道:“很好的一篇尺牘。”再看那詩,是:駘宕東風正及辰,九光散入綺羅塵。乍融絳蠟餘妝淚,錯認紅裙是幻身。酒痕仙苑夢,雨聲燈影小樓人。牽思愁問雕樑燕,明來看綠葉新。

湘雲道:“不但小啟雅雋,這首詩也要數她壓卷,只是言外有無限慨,她向來不肯說衰颯話,如今也未能免俗了。”探道:“這詩只覺悽婉,卻很含蓄,究竟是蘅蕪君的吐屬。”李紈道:“話到傷,也不能怪她,一時有一時的心境,我們設身處地,又當如何呢?”侍書來回道:“飯擺齊了。”探忙將眾人詩稿秋紋帶去,一面邀岫煙、湘雲、紋、綺等入坐席間,餚饌不豐,卻甚美,連替惜預備的疏菜也非常可口。李紈正在稱讚,說道:“三妹妹真會調度,今兒倉促,主人也預備得如此齊整。”忽見彩雲走來,向探悄悄的說了幾句話,探登時變,連忙催著上萊,眾人不便問得,一時飯罷,知探有事,也就散了。

原來王夫人尋探為的是商量賈環之事。那賈環在東府裡隨同練習騎,起先以為珍蓉父子必是藉此為名,暗中有些玩耍。數之後,見那幫都是正經人,弓馬以外不過飲酒高談,他就不願常去,卻要藉此出門。

尋著賈芸、賈芹那些下子弟,狂嫖濫賭、無所不為。在外用錢無非拖借撞騙,有時從家裡偷了出去,賈政只道他在東府習武,哪知道這些事呢。

有一天,在錦香院挑了一個唱曲的,名叫紅嬌,那紅嬌另了一位闊公子,乃是京營謝遊擊之子謝麟,見謝公子有錢有勢,自然傾心於他,哪裡把賈環看在眼裡。

賈環心中不忿,暗地裡買了一幫地,在花街柳巷截住謝麟,飽打了一頓,謝麟本來地面習,偵知是賈環所為,恨之切齒,卻因老輩與賈府世,又事由歌院而起,回家不敢明說,想來想去只可暗圖報復,尚未下手。

賈環只當他甘心吃了啞吧虧,那膽子越發壯了,勾結了許多狐群狗黨,在京城內外訛詐鋪戶,搶劫娼寮,已非一次。

那天在西海子茶棚裡閒坐,跟著十來個地,都是他的打手。剛剛好遇見一個老頭子帶著女兒走過,那女兒才十五、六歲,油頭粉面,也有七、八分姿

見賈環打扮得氣,無意中瞧他一眼,勾起賈環火,立時起個暗號,七、八個地蜂擁直前,把那女兒搶去,任她啼哭叫喊,也沒人理會。那老頭子如何肯舍,拼命大喊道:“救命哪!搶人啦!”卻被地們趕回來,找補了一頓好打,許多看熱鬧的心中只管不平,卻怕吃眼前虧。等到他們走遠才敢去看那老頭子,有替他上傷藥的,也有替他僱跑海車,還有說幾句公道話安他的。

這已經是仗義的了,你道那老翁是誰?等他說出姓名,方知也是賈氏同宗,單名一個沅字,論起輩分比賈政還大兩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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