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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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

文采風,風物錦纖的名城,"京口"城門方啟,便不斷地有三五騎士,揚鞭而過。這些騎士年齡各異,形態相殊,衣履裝束,亦是各不相同,但面上卻泰半透著悍的神,目中更都是神光奕奕。出城南去,一路筆直的碎石路上,更可見到這些騎士縱騎狂笑,揮帽扇鳳的豪態,只是在他們經過一個小小的山城邊一家小小的客棧時,他們的狂笑豪態,卻突地收斂了不少,有的甚至停下馬來,駐足道旁,向這家客棧,投以詫異的目光。

初夏,清晨的陽光,安祥地映照在這家客棧黯灰的屋頂上,一個平凡的店夥,緩緩地自那方自開了一半的客門中走了出來,懈怠地打掃著門前石階上的灰垢,兩隻早已熄滅了燭火的燈籠,高掛在門上,不住地隨著微風搖曳著。

這家客棧,便是如此平凡而安靜地仁立在這清晨的斜陽裡,小小的山城邊,沒有絲毫惹眼的地方,更沒有絲毫異常的情事。

"但是,這裡為什麼這麼靜?"揚鞭縱馬而來的江湖豪士,草澤英豪,卻在暗中奇怪:"龍形八掌既然來了,而且收下了'神手'戰飛的拜帖,卻為什麼直到此刻,還沒有絲毫動靜?"於是聚集在這家客棧前的人,便越來越多,大家都在暗中低語,猜測著這名滿天下的武林大豪"龍形八掌"的意向,好奇地等待著這客棧中的變化,但是,直到太陽已升起很高,這客棧卻仍然沒有一絲變化,沒有一個人走出來,也沒有一個人敢走進去。突地那店小二可走了出來,砰地一聲將店門關了,客棧中越發沒有聲息,群豪對望幾眼。一人忽輕呼道:"金雞幫!"眾人不約而同地扭首望去,只見那邊一條線似地奔來莫約十匹健馬,馬上騎士,俱穿著五顏六的錦衣,就像是公雞的尾巴似的,一個個凸肚地馳馬而來,馳過客棧時,嘴角一撇,刷地一揮馬鞭,就奔了過去。最後的一騎,卻是一匹驢子,驢上之人形容枯瘦平凡,穿的衣服更是平平常常,還斷了一條腿,一條烏黑的鐵柺,橫放在鞍前,手裡有氣無力地揮著鞭子,遠遠跟在後面,就像是前行這些錦農騎士的跟班似的,但道旁群豪見了此人,卻有的垂下頭去,目不斜視,有的堆上滿臉笑容,遠遠呼道:"向大哥,可好!"有的不識此人,此刻心中方自一驚:"原來此人便是'金雞'向一啼!"只見這"金雞"向一啼坐在驢背上,兩眼半開半閉,像是多未曾睡過覺似的,看見有人招呼,面上方自懶洋洋地出一絲笑容,有氣無力地點首稱好,伸出手中鞭子,指著那客棧道:"老檀可是就住在這裡?"他雖在問話,卻本不待別人回答,點了點頭又道:"各位想必就是在這裡等著看熱鬧的吧,唉!若換了是我,到莽山莊去看還不是一樣。"一揮馬鞭,得得地跑過去了。群豪不由得對望一眼,有的立刻隨後跟去,有的又等了半晌,心裡雖還奇怪,怎地這"龍形八掌"直到此刻還沒有動靜,卻也始終耐不住,縱騎而去。

過山城前行不遠,前面忽地現出一片綠林,林木掩映中,一片片巨宅屋影,隱約可見,遠望還不覺得,走到近前,只見這片莊院一道高牆,也不知有多長,圍牆中的屋頂,更是櫛比鱗次,也不知有多少,一條碎石路穿林而出,卻有數十個彪形大漢肅立在林外,見了群豪策馬而來,就奔過來接過馬疆,見到有人徒步而來,他們也奔過來接引。穿過綠林,裡面的莊門前,卻立著幾個長衫漢子,含笑拱手肅容,莊門內一片偌大的院子,此刻已滿充人語笑聲,院子前的一間大廳,兩間偏廳,此刻亦是人頭擁擠,似乎江南道上所有的武林豪士,今不分黑白,不分男女,部已到了這"莽山莊"中來。忽地樹林外"劈劈剝剝"地響起一串鞭炮。

這串炮聲方住,莊門前,便立刻接著接起一串,這種製的"百子南鞭",聲響奇大,直震得群豪耳鼓隱隱發痛,接著大廳中走出一排滿身紅衫的大漢,揚起手中晶光閃亮的喇叭,大聲吹奏起來,號聲一歇,一個真的是"大十圍,肩闊三停"的大漢,往廳門一站,大喝道:"金雞幫向幫主到!"炮聲一歇,眾人耳朵方得一靜,一聽到這聲大喝,不住又嚇了一跳,只見大廳中又自走出一群人來,一人紫面修髯,一人身材瘦小,但卻神采奕奕,還有四個中年豪士,一個面慘白的少年,並肩立在階前,群豪暗中傳語。

"向金雞當真有幾分力量,戰神手、那飛虹、莫家兄弟們,一起出來了。"語聲方落,莊門外已有一群錦衣漢子,擁著一個斷足漢子,慢地緩步而入,慢地穿過人群,走到階前,那斷足漢子兩眼一翻,嘻嘻笑道:"想不到,想不到,戰莊主居然還把區區在下當做人看,不過勞動大駕,姓向的心裡真有點不安。"

"神手"戰飛目光一轉,捋須大笑道:"向大哥言重了,請進!請進!"

"七煞"莫星冷冷笑道:"戰兄對向兄倒真是特別優待,還準備了個特別舒服的椅子給向兄坐哩。"

"金雞"向一啼面容一變,目光再轉,卻也哈哈大笑起來,笑道:"椅子毋需,戰兄倒要準備幾個漂亮的姑娘給莫兄倒是真的。"柺杖一點,輕輕掠上階去,群豪面面相覷,都不奇怪!

這"金雞"向一啼與"神手"戰飛、"北斗七煞",怎地像有些不對勁起來,江湖風波,波譎雲詭,不是當事人實在是難以猜測的。

這其間絡繹不絕地又來了些人,忽地一匹健馬,直馳大廳,馬上一個短衫騎士,雙手微按馬鞍,刷地翻身下馬,筆直地走人大廳。

剎那之間又是一串"百子南鞭"響起,震耳的鞭炮聲中,"神手"成飛、"北斗七煞"、"七巧追魂"竟又一起搶步而出,不但走出廳外,而且一起走出莊門,"戰神手竟然親出莊。"群豪心中正自大奇:"這又是什麼人來了廣只聽廳門前的彪形巨漢一聲大喝:"飛龍鏢局南七北六十三省總鏢頭'龍形八掌'檀明到江南'虎邱飛靈堡'東方五俠到"群豪一起相顧失:"原來是'龍形八掌'來了。"武林中人的聲名地位,當真是立竿見影,絲毫不能勉強,這"龍形八掌"與"東方兄弟"一到,在場群豪,雖然俱是久走江湖,不至蜂擁到門口,但一個個也俱都是引頸而望。只見莊門外一陣人聲笑語,"神手"戰飛拱手肅容,一個身材雖不甚高,但氣勢卻極軒昂的老者,與一個長身玉立,目光炯炯的少年,當先走了進來,國光四下一轉,立刻朗聲笑道:"檀明一步來遲,有勞各位久候,恕罪!恕罪!"站在前面的武林豪士,自然立刻含笑謙謝,站在後面的人,莫不一伸大姆指,暗中讚道:"不管姓檀的為人到底怎樣,就看人家這份氣派,就不愧是大人物,哪裡像那姓向的,人家只要一捧他,他就上了天似的,連眼睛都生到額角頂上去了。"有的道:"你可知道,檀明旁邊那個不住拱手,滿面含笑的小夥子,就是'飛靈堡'的東方鐵,你看人家,不說他師傅不是崑崙派的掌門人,就說他爹爹吧。嘿!你看人家,還不是客客氣氣,斯斯文文的,喂!我說咱們那位'裴大先生',可不知道是怎麼樣一位角?"說話之間,"神手"戰飛等人,已陪著"龍形八掌"、"東方兄弟"以及"快馬神刀","卦掌"等人走入了大廳,緩步走入正廳,石階上那一排紅衫大漢,左手叉,右手一旋,掌中金號,在陽光下閃閃生光,連退三步,退到簷下讓開一條通路,然後"嗚"地一聲,號角之聲,又再大作,那彪形巨漢面上木然沒有任何表情,口中又自大喝道:"各位人席。"號聲五響,兩側偏廳中,搶步走出十餘個長衫漢子,到處肅客人座,"神手"戰飛刷地扇開手中長扇,扇面水平,自左至右,緩緩劃了個半圓,座上笑語人聲,頓時俱寂。

只見。'神手"戰飛緩緩轉過身去,在身前的一張供桌前恭恭敬敬行過大禮,一舉起桌上的一杯雄黃艾酒,雙手端杯,高舉過頂,轉身道:"請!"仰首一於而盡。

正廳內外,偏廳前後,裡裡外外四十餘桌上的青瓷酒杯,立刻全被端起,喝得涓滴不剩。

"神手"戰飛哈哈一笑,再次斟滿杯中之酒,一舉杯道:"今欣逢佳節,你我兄弟歡聚一堂,兄弟我有個天大的喜訊,要告訴各位"他語聲一頓,四廳又復響起低語之聲。"龍形八掌"端坐如山,目光四掃,嘴角隱泛笑容,目光中卻無絲毫笑意。

只見"神手"戰飛乾咳兩聲,四下又復寂然,這"莽山莊"的主人,今逢喜事,神像是分外朗,接著朗聲笑道:"江南武林,近數十年來,群雄紛起,英豪輩出,大有昔年秋戰國時,群雄割據之勢,此種情勢,雖可人向上,一爭雄長,但卻稍嫌散亂,是以內不能息內亂,外不能御外侮,以致…嘿嘿!"他嘿嘿乾笑數聲,目光一膘"龍形八掌"檀明,接著又道:"今天到此間來的全都不是外人,休怪兄弟我口沒遮攔,要說幾句肺腑之言。"他突地面一正,正道:"今武林情勢,北重於南,此乃無庸諱言之事,你我兄弟如再不知振作,只怕此後情況更劣。這井非是說江南江湖豪傑不如兩河武林健者,而只是你我兄弟不知團結而已,有道是兩人同心,其利斷金,是以兄弟我久鑑於此,便和'七巧追魂'那大哥、莫家諸兄弟,苦心尋訪,想找一個智德兼備之人,來做江南武林群龍之首。"

"龍形八掌"微微一笑,放下酒杯,側首向身旁的東方兄弟低語道:"人道'神手'戰飛文武全才,是個角,今一見,當真是盛名之下無虛士"他語聲說得雖輕,但卻故意讓"神手"戰飛能夠聽見。

"神手"戰飛面上微微一笑,像是頗為得意,心中卻暗忖:"今之會,這'龍形八掌'居然敢來,當真是有幾分膽氣,只是他既敢闖到這裡來,必非全無仗恃"一念至此,突地向身後一個長衫漢子低語兩句,轉身接道:"兄弟我雖然才能鮮薄,但莫家兄弟,那氏大哥,卻都是天縱奇才的絕頂人物,須經他們尋得之人,必定不致令各位兄弟失望,今兄弟我在此間請各位前來,一來是許久未與各位見面,頗為想念,再者卻是要各位來見見我們未來的盟主'裴大先生'。"語聲方了,四下立刻報以如雷掌聲,"神手"戰飛面帶微笑,轉身一招手,門外的紅衣大漢身軀一擰,號角對向廳間,突地吹奏起來,十餘個長衫漢子急步而出,十餘串"百子南鞭"同時燃起,但見火光點點,紙屑飛舞,號角之聲,更是震耳聾,"神手"戰飛緩緩迴轉身來,伸出左手,指向大廳後的一扇門戶,朗笑說道:"現在"目下眾豪的數百道目光,不隨著他的手指,一起向那扇門戶望去。

鞭炮號角之聲更響,淡青的問簾往上一掀戰飛一個箭步,竄到門口,垂首朗聲道:"江南武林同道,恭裴大先生!"

"龍形八掌"、東方兄弟對望一眼,心中不約而同地暗中猜測:"不知這'裴大先生'究竟是什麼大人物?"一起轉首望去,只見門簾掀開後,良久良久,門外方自彎處走出一個人來,眾豪目光望處,只見此人目光轉,鼻眉揚,滿面俱是靈跳脫之,"八卦掌"柳輝心中一驚,皺眉道:"此人不是那'七巧童子'吳鳴世麼?"哪知他語聲未了,吳嗚世身軀已自向門邊一閃,門內又自走出一個人來,號角、鞭炮之聲,倏然頓住,那彪形巨漢放開喉嚨,大喊道:"裴大先生到!"群豪心頭俱都一凜,不由自主地長身而起,一起定晴向這江南綠林的盟主望去"龍形八掌"微微一笑,亦自站起身子,回首望去這一望之下,他心頭卻不為之慄然一震,幾乎忍不住要脫口喚出聲來,他雖然陰鶯深沉,但此刻卻仍不面容大變!

東方鐵目光一轉,低語道:"此人神采照人,而且更是俊美,看來當是個人才,只是年紀卻似太輕了些。"只見"裴大先生"在"神手"戰飛的扶持之下,得得走入大廳,目光凝然,瞬也不瞬地望著前方,面上更是木無表情,只有眼角眉峰,似乎微微含斂著幾分憂鬱之態。

號角鞭炮之聲已息,此刻大廳中競寂無人語,靜得連彼此呼之聲都互相可聞,廳內群豪,此刻心中既是驚異,又覺奇怪,數百道目光,眼睜睜地望著裴珏,而裴珏卻像是全部不知道。

"龍形八掌"與東方兄弟中的東方鐵、金雞向一啼,以及七巧追魂、莫氏四煞、"神手"戰飛,坐在當中主席,此刻只見這"裴大先生",竟已走到自己身側,他忍不住輕咳一聲,心中忽然一動,立刻垂下頭去,只聽"神手"戰飛舉杯道:"你我兄弟且敬裴大先生一杯。"吳鳴世拿了酒杯,到裴珏手上,裴珏茫然接過,仰首一千而盡,吳嗚世暗歎一聲,他這兩天來,總覺得裴珏像是有些神不守舍,今清晨,見到裴珏的樣子,更像是茫然一片,他心中既是提心,又覺著急,生怕裴珏一個不好,出了差錯,便無法彌補,他此刻倒有些後悔,不該慫恿來做此事了。

四座群雄轟然一聲,飲下杯中之酒,"神手"戰飛緩緩放下酒杯,目光如鷹,自群豪每人的面上掃過,突地雙掌一拍,兩個長衫漢子,自廳後搶步而出,手裡捧著一方鮮紅綵緞往"神手"戰飛身上一披。

戰飛面寒如水,目光一轉,突又雙掌一拍。

大廳前突地一聲牛嗚,只見四個赤著上身的彪形大漢,間圍著一條血紅綵帶,四人手中竟各持一隻牛腿,將一條亦是身披綵帶,角掛紅中的牡牛,高舉過頂,抬了進來,那條牛雖然怒吼連連,但被這四人高高抬起,竟是絲毫動彈不得,光之下,只見這四人身上的肌,有如粟米一般,粒粒凸起,轉不息,腳下不停,將這條牡牛筆直地抬入大廳,停在那椅桌之前。身披綵緞的"神手"戰飛緩緩轉身,舉起手中的雄黃酒杯,一飲而盡。

另兩個赤身系彩的大漢,手捧一個頎大金盆,飛步而出,單膝點地,曲足跪在戰飛身前,戰飛一手緩緩自供桌前拿起一把光發亮的解腕尖刀,驀然"撲"地一聲,竟將方才含在口中的雄黃烈酒,張口一噴而出,噴在牛首之上,"神手"戰飛出手如風,手中尖刀,閃電般在牛頸下一劃剎那之間,只見鮮血如泉,漂湧而出,那兩個大漢四手一抬,抬起手中金盆,接住牛血。這條其壯無比的牡牛,此刻哀鳴不絕,全身不住地掙扎。只見那四條大漢神力驚人,此刻竟仍屹立如山,絲紋不動,只見他們面神情之中,卻也不透出了幾分吃力之態。

"神手"成飛手腕一揚,手中尖刀,竟自電而出,這柄尖刀,刀身略彎,此刻被"神手"戰飛隨手拋出,在空中劃了個圓弧,竟又問電般轉,撲地一聲回頭來,在牛身後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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