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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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迪亞已完全是一副老‮女處‬的樣子了。她25歲,看上去也的確是這個年紀,因此也就沒有必要再追求美貌了,她那即沒有睫又暗淡無光的眼睛不妥協地正視世上的一切事物,她那薄薄的嘴總是閉得緊緊的,顯得很傲慢。她現在有一種莊重、驕傲的神氣,這種神氣,說也奇怪,竟然比她在"十二橡樹"村時一心想表現的少女的天真嫵媚對她更為合適。人們差不多拿她當寡婦看待。大家都知道,斯圖爾特·塔爾頓要不是戰死在葛底斯堡,一定會和她結婚。因此都把她看作未結婚卻早已有主的女人,對她十分尊重。

艾維街上這所小屋共有六間房,很快就佈置起來,但非常簡陋,有的是弗蘭克店裡最便宜的松木和橡木傢俱,因為艾希禮身無分文,只好賒帳。除了最便宜的最必需的以外,一概不要。這使得弗蘭克到尷尬,因為他很喜歡艾希禮,這也使得思嘉頗為難受。思嘉和弗蘭克本來願意免費把店裡最緻的紅木傢俱和雕花黃檀木傢俱給他們用,但威爾克斯堅持不收。因此他們家顯得光禿禿的,難看得要命。思嘉見艾希禮住的房子既無地毯,又無窗簾,很是過意不去。但艾希禮對周圍的情況似乎毫不在意。媚蘭非常高興,因為這是他們結婚以後頭一次有了自己的家,甚至為了有這樣一個家而到驕傲。思嘉覺得如果朋友們看到他們沒有窗簾,沒有地毯,沒有靠墊、椅子、茶具也不夠用,她會到難為情,而媚蘭招待客人,卻彷彿不缺豪華窗簾和錦緞沙發。

媚蘭表面上很幸福,身體卻很不好,生小博時就把身體搞垮了,生了以後在塔拉過於勞累,使得她更加虛弱,她非常瘦,好像身上的小骨頭要扎透她那白皙的皮膚似的,她帶著孩子在後院裡玩,從遠處看,她就像個小女孩子,細得令人難以相信,更談不上有什麼身段。她的前不豐滿,部和小腹一樣平,再說她既不愛好也想不起來(思嘉這樣認為)在衣服前襟上加個褶邊,或在後上用點襯,因此越發顯得瘦骨嶙峋。身上是這樣,臉上也是這樣,又瘦又蒼白,兩道柔軟的眉,彎彎的,細細的,像蝴蝶的觸鬚一樣,在沒有血的皮膚上顯得特別黑。在她那張小臉上,兩隻眼睛太大,下面兩片黑,更使眼睛顯得特別大,因而並不覺得美,不過那眼神還和無憂無慮的少女時代一模一樣,沒有絲毫改變。

戰亂與無休止的痛苦與勞累都未能影響她那恬靜的眼神。這是一個樂觀女人的眼睛,任何狂風暴雨都不能打亂這種女人的內心的平靜。

思嘉心裡很納悶,她這雙眼睛是怎麼樣保養的呢?她一看見,就到羨慕。思嘉知道自己的眼睛有時像餓貓的眼睛一樣,有一次瑞德談到媚蘭的眼睛,他說什麼來著,是不是用了一個無聊的比喻,說是像兩支蠟燭?對,他說像是頑皮的世界上做出的兩件好事。的確也像是兩支周圍有遮擋的蠟燭,什麼風也吹不著,光線柔和,放著重歸故里的幸福光芒。

這座小小的住宅總是賓客盈門。媚蘭從小就討人喜歡,大家聽說她回來了,都來看望她。每個人都給她帶了禮物,有裝飾品,畫片,一兩把銀湯匙,麻布枕套,餐布,碎呢地毯等。這些小東西都是他們設法保存下來沒有被謝爾曼搶走的,所以非常珍貴,不過他們說這些東西現在自己不大用得著,一定請她收下。

有些老年人來看她,這些人曾和她父親一起在墨西哥打過仗,他們帶著別的客人來看看“當年漢密爾頓上校這位可愛的小姐。"她母親的老朋友也聚集到她這裡來,因為她對長輩非常尊敬,眼下年輕人又都忘了規矩,為所為,所以長輩們可以從她這裡得到安。她的同輩人,那些年輕的子、母親和寡婦喜歡她,因為她和她們一樣吃過苦,受過罪,然而並不怨天尤人,還能懷著同情心聽她們傾訴衷腸,年輕人也上她這裡來,因為在她家裡可以痛快地玩兒,可以見到想見的朋友,所以當然要來。

媚蘭待人和藹親切,又不愛出風頭,在她周圍很快就聚集了一夥人,有年輕的,有年老的,他們代表著殘存的戰前來特蘭大的社會華,他們的錢袋是空的,為自己的家族到自豪,維護舊制度最堅決。亞特蘭大經過戰已經四分五裂,許多人已經死去,整個社會對目前的變化到不知所措,這樣一個社會彷彿看到媚蘭是一個堅強的核心,亞特蘭大可以由此而得到重生。

媚蘭雖然年輕,但她具有劫後餘生所所珍視的一切品質:貧窮並因此而到驕傲,有勇氣,不抱怨,開朗,熱情,慈愛,還有最重要的一條,忠於一切舊的傳統。媚蘭不肯改變,甚至不承認在不斷彎的環境中有改變之必要。在她家裡,昔的光景彷彿又重新出現,大家都興致,以更加鄙視的眼光看著那些北方來的冒險家和那些共和黨暴發戶過奢侈逸的生活。

人們對媚蘭那年輕的臉上可以看出,她對過去的一切是忠貞不渝的。這使人們會暫時忘記自己一夥人中那些使人憤怒、害怕、心碎的敗類。這樣的人為數不少,有些人,家庭背景不錯,但由於貧窮,走投無路,投靠了敵人,加入了共和黨,接受了勝利者給他們安排的工作,否則他們全家就要依靠救濟過活了。有些年輕人當過兵,現在又沒有勇氣面對現實,花數年時間去積累自己的財產。這些年輕人學著瑞德·巴特勒的樣子,和北方來的冒險家勾結起來,以極不光彩的手段賺錢。

敗類之中最壞的要算是亞特蘭大那些名門大戶的女兒們了。這些女孩子是在投降以後才長大,對於那次戰爭只有小時候留下的一些印象,而沒有長輩經歷的痛苦。她們既沒有失去丈夫,也沒有失去情人。她們對過去那種富裕豪華的生活已沒多少印象,而北方來的軍官又那麼英俊,衣著那麼講究,情那麼溫和。他們舉辦那麼盛大的舞會,他們的馬也那麼漂亮,他們對南方的姑娘們簡直是崇拜得很呢!他們把南方的姑娘們當作女王來看待,小心翼翼地避免傷害她們的自尊心,這就使得姑娘們心裡想,為什麼不和他們往呢?

他們比城裡那幫年輕人可帥多了,城裡那些人穿得極差,態度又嚴肅,幹起活兒來又認真,他們就沒有什麼時間玩了。

因此發生過好多起和北方軍軍官私奔的事,有關的家庭到異常痛心。有些兄弟在街上和姐妹相遇也不理睬,有些父母也不肯再提起女兒的名字。那些以"不屈服"為座右銘的人想起這些悲慘的事就嚇得出一身冷汗,但他們一看到媚蘭溫柔而又剛毅的面孔,這種恐心理全然消釋。老年婦女都說,她為城裡的姑娘們樹立了榜樣,是她們的楷模,因為她並不炫耀自己的美德,年輕姑娘們也沒有對她不滿。

媚蘭沒有料到自己竟逐漸成了新社會里的重要人物。她只覺得大家對她很好,到家裡來看她,讓她參加她們的縫紉組、舞蹈俱樂部、音樂社團等。亞特蘭大一向愛好音樂,喜歡好的樂曲,南方有些城市諷刺它,說它沒有文化,它並不介意。現在子越來越艱苦,氣氛越來越緊張,人們反倒對音樂又產生了興趣,而且興趣越來越大,因為一聽音樂,他們就很容易忘掉街上那些肆無忌憚的黑人,忘掉那些穿藍軍裝的駐軍。

媚蘭成了新成立的週末樂團的負責人,這使她到難為情。她是怎樣榮任這一職務的,連她自己也說不清楚,可能是因為她會彈鋼琴,給誰都能伴奏,就連五音不全又特別愛唱二重唱的麥克盧爾姐示,她也能為他們伴奏。

實際情況是這樣:媚蘭巧妙地把婦女豎琴樂隊、男聲合唱團、女青年曼陀林與吉他樂隊都統統合併到週末樂團裡。這樣一來,亞特蘭大就能聽到很像樣的音樂了。說真的,很多人認為樂團演出的《波希米亞女郎》比紐約和新奧爾良的專業樂團還要好得多。她設法把婦女豎琴樂隊合併之後,梅里韋瑟太太就對米德太太和惠廷太太說一定要讓媚蘭負責樂團,梅里韋瑟太太說,媚蘭是能和豎琴樂隊合得來,就能和任何人合得來。這位太太本人是衛理公會教堂唱詩班的風琴伴奏,作為一個演奏風琴的人,她對豎琴和演奏豎琴的人是看不上的。

媚蘭還是陣亡將士公墓裝修協會的秘書和聯盟賑濟孤寡縫紉會的秘書。在這兩個組織開了一次聯席會,會上爭論烈,有人揚言要武力解決,並斷絕曾多年的友誼,這次會議之後,媚蘭就榮幸地得到了這個新的職務。會上爭論的焦點是要不要為聯盟戰士墓旁的聯邦戰士墓清除雜草。北方軍人墓在這裡很不協調,使得婦女們為美化自己親人的墳墓的努力前功盡棄。壓在中的怒火一下子炸發出來,兩個組織形式對方,互相怒目而視,縫紉組是贊成清除雜草的,美化協會的女士們卻堅決反對。

米德太太代表後一種意見。她說:“為北方佬的墳拔草?

只要給我兩分錢,我就把所有的北方佬都挖出來,扔到垃圾堆上去。"一聽這話,雙方都動地站了起來,人人各抒己見,誰也不聽誰的。這次會是梅里韋瑟太太家的客廳裡舉行的,當時梅里韋瑟爺爺被她們轟到廚房裡去了,據他後來說,她們吵得就像富蘭克林戰場上的炮聲一樣,他還說,據他觀察,參加富蘭克林戰鬥要比參加這些女士們的會議安全得多。

不知怎地,媚蘭站到了這夥人的中心,而且還以她那素來溫柔的聲音壓住了她們的爭吵聲,她壯著膽身這群憤怒的人說話,心裡非常害怕,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了,聲音也發顫,但是她不停地喊:“女士們,請聽我說!"後來人們漸漸安靜下來"我想說的是——我的意思是——我已經想了很久——我們不但應該把雜草除掉,還應該把鮮花種在——我——我不管你們是怎麼想的,反正我每次往親愛的查理墓上放鮮花的時候總要在附近一個北方佬的墓上也放一些,看上去太ae郳par涼了!"人們一聽這話,又騷動起來,比剛才叫嚷得更兇了,不過這次兩個組織合在一起了,他們的意見一致了的。

“往北方佬的墓上放鮮花!媚蘭,你怎麼幹得出這樣的事!"

"他們殺死了查理!"

"他們還幾乎把你也殺了!"

"你忘了,那些北方佬大概連剛出生的小博也不會放過。他們甚至想把塔拉的房子燒掉,讓你無家可歸呢!"媚蘭靠在椅背上,勉強支撐著,她從來沒受過這樣的嚴厲指責,這壓力幾乎要把她壓垮了。

“啊,朋友們!"她用祈求的語氣說。"請聽我把話說完!

我明白我沒有資格談論這個問題,因為我的親人之中就死了查理,而且託上帝的福,他埋在哪裡我還知道。而今天在座的許多人,他們的兒子、丈夫、兄弟死了,埋在什麼地方他們都不知道,而且——"她動得講不下去,屋裡一片寂靜。

米德太太憤怒地目光變得憂鬱了。葛底斯堡戰鬥結束之後,她曾長途跋涉趕到那裡,想把達西的屍體運回來,但是沒人能夠告訴她達西埋在哪裡了,只知道是在敵人的地區裡,埋在一條匆匆忙忙挖的溝裡了,阿倫太太的嘴顫抖了。她的丈夫和兄弟跟著倒黴的摩進軍俄亥俄,她最後得到的消息是,北方的騎兵衝過來,他們就在河邊倒下了,埋在何處,她一無所知。艾利森的兒子死在北方的一個戰俘營裡,她是個最窮的窮人,無力把自己兒子的屍體運回家來,還有一些人從傷亡名單上看到這樣的字樣:“失蹤——據信已陣亡,"這就是他們送別親人這後瞭解到的最後一點情況,今後也不會聽到什麼消息了。

大家都轉向媚蘭,她們的眼神似乎在說:“你為什麼又觸動這些創傷呢?不知道親人埋在哪裡——這樣的創傷是永遠無法癒合的。"在一片沉寂之中,媚蘭的聲音慢慢堅定起來。

“他們的墳墓可能在北方地區的某個地方,正象有些北方人的墳墓在我們這裡,要是有個北方婦女說要把墳挖開,那有多麼可怕——"米德太太輕輕地驚叫了一聲。

“可是如果有一個善良的北方婦女——我總覺得會有些北方婦女是善良的。不管人們怎麼說,北方女人肯定也不都是壞人。要是她們為我們的人清除墓上的雜草,擺上鮮花,雖然是敵人,也這麼做,我們要是知道了,該有多高興呀。如果查理死在北方,我會得到安,要是——我不管你們各位對我怎麼看,"說到這裡,她的聲音又顫抖起來。"我要退出你們這兩個俱樂部,我要——北方人的墳墓,凡是我能找到的,我就要把雜草清除乾淨,還要種上花,看誰敢阻攔我!"媚蘭懷著毫無畏懼的神情說完這番話以後,就哭著,踉踉蹌蹌地朝門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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