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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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嘉想把目光從這兩個人身上挪開,不再看他們,可就是辦不到,而且每看一眼就得從她周圍的人們身上找到加倍的歡樂,跟他們一起笑著,談著冒失的事情,挑逗他們,對他們的奉承話拼命搖頭,搖得那雙耳墜狂跳不止。她說了好幾遍"胡說八道",聲明真理不在他們任何一個人身上,並且發誓永遠不相信他們任何人說的任何事情。可是艾希禮好像本沒有注意到她。他只一味地仰望著媚蘭不停地說下去,同時媚蘭俯視著他,她臉上的表情明明顯示出她是屬於他的。
這樣,思嘉便覺得難堪極了。
在局外人看來,她是比誰也更沒有理由覺得難堪的。她無疑是這次野宴上的美人,是大家注意的中心。她正在男人們中間起的那陣狂熱,加上其他姑娘們心中的妒火,在任何別的時候都會叫她心滿意足了。
由於受到她的青睞查爾斯·漢密爾頓,仍牢牢地站在她右邊,任憑塔爾頓家的孿生兄弟合力擠他也不挪動一步。他一隻手拿著她的扉子,另一隻手端著自己那盤連碰也沒碰的烤,固執地不去跟霍妮的眼光接角,這叫霍妮傷心得快要哭了。她左邊的凱德懶洋洋地待在那裡,他不時拉拉她的衣角讓她注意,同時用一雙怒氣衝衝的眼睛瞪著斯圖爾特。他和這對孿生兄弟之間的敵對氣氛已達到了一觸即發的程度,並且已開始鬥起嘴來。弗蘭克·肯尼迪象只帶小雞的母雞在瞎忙著,到橡樹樹蔭下的餐桌旁來回奔跑,替思嘉挑揀好吃的東西,彷彿那兒的十幾個僕人都不中用似的。最後,蘇倫已實在按捺不住滿腔憤,便衝出大家閨秀的忍讓範圍,公然向思嘉怒目而視。小卡琳也早就想哭的,因為儘管思嘉講了不少鼓勵的話,可布倫特只對她說了聲"好啊,小妹",同時撥了撥她頭上的髮帶便轉身去全心全意奉承思嘉了。他往常總是那麼親切,用一種出於自然的敬重態度對待她,讓她
到自己已經是個大人,便暗暗夢想有一天她將綰起髮髻,放下裙裾,把他當作一個真正的情人來接待。可現在看來,思嘉已經把他撈到手了!至於芒羅家的幾位姑娘,她們眼看方丹家那些黑皮膚小夥子已公然背叛他們,可是仍極力掩飾著心頭的懊惱,不過當託尼和亞歷克斯站在圈子外面等著覷著,隨時準備只要有人站起來倆立即他佔一個靠近思嘉的位置,那副討厭相就叫她們忍無可忍了。
她們用揚起眉頭的方式將自己對思嘉行為的反微妙地傳遞給赫蒂·塔爾頓。對於思嘉來說,惟一的要訣是"快"。
這時,那三個年輕姑娘不約而同地舉起花邊陽傘,說她們已經吃夠了,謝謝,一面用手指輕輕扶著身邊男人的胳膊,嬌聲笑嚷著到玫瑰園、清泉和夏季別野參觀去了。這種有秩序的戰略撤退對於一個在場的女人是不會不產生效果的,可男人就看不出來。
思嘉看見那三個男人被拉出了她的魅力圈,跟著女孩子們到她們從小便悉的名勝地觀光去了,便格格地笑起來,同時狠狠盯住艾希禮,看他是否注意到這件事。可是他正在玩媚蘭的那條緞帶,一面微笑著望著她。思嘉
到揪心般一陣劇痛。她恨不得立刻跑過去將媚蘭的
白
皮膚狠狠地抓呀,撓呀,直到鮮紅淋漓才痛快哩。
她的眼光從媚蘭身上移開,便看見了瑞德·巴特勒,他已跟眾人廝混在一起,可是仍站在一旁同約翰·威爾克斯談。他一直在觀察她,但一旦接觸到她的眼光便笑起來。思嘉
到很不自在,覺得這個不受招待的男人是在場惟一知道她那狂歡背後隱藏著什麼心事的人,而且這隻能給他以譏諷的樂趣。那麼,她也可以抓他其他來取樂呀!
“只要我能夠熬過這個野宴,一直堅持到午後,"她想,"所有的女孩子便會上樓去午睡,準備神飽滿地參加晚上的舞會,那時我要留在樓下找機會跟艾希禮說話。他一定已經注意到我是多麼受人愛慕了。"接著,她又自我寬
地作出了另一種推測:“當然嘍,他必須照顧媚蘭,因為她畢竟是他的表妹,而且又一點不引人注目,如果他不那麼關照她,她簡直就要做無人問津的'牆花'了。"想到這裡,她重新鼓起了勇起,並且對查爾斯加倍下功夫,這時他那雙褐
眼睛正熾熱地俯視著她。對於查爾斯來說,這真是絕妙的一天,美夢般的一天,他已經毫不費力同思嘉戀愛起來。由於這種新的
情的衝擊,霍妮在他心中的形象便暗淡無光了。霍妮是一隻尖叫的麻雀,而思嘉則是隻閃爍的蜂鳥。她逗
他,疼愛他,向他提問題,然後又自己回答,這樣他毋需開口便顯得非常聰明。別的小夥子顯然被她對查爾斯的這種偏愛所
怒,而且給
得糊里糊塗,因為他們知道查爾斯為人那麼羞怯,一口氣說不出兩個字、一句的話來,可是出於禮貌,他們不得不強壓著心頭的怒火。誰都敢怒而不敢言,這對思嘉是個很大的勝利,可在艾希禮身上卻是例外。
最後一叉子豬、雞
、羊
都吃完了,思嘉希望時機已經來到,英迪亞會起身建議小姐們進屋去休息。這時是下午兩點,太陽直照頭頂,有點炎熱,可是英迪亞由於準備野宴接連忙了三天,實在太勞累了,便樂得留下來坐在涼亭裡歇一會,一面朝那位來自費耶特維爾的聾老頭兒高聲說話。
一陣懶洋洋的睡意向人群襲來。黑人們慢悠悠地收拾長桌上的殘羹剩菜。談笑聲漸漸低沉,這裡、那裡三五成群的人也開始靜默。大家都在等待女主人來宣佈結束於前的野宴活動。棕櫚扇子搖得愈來愈慢,有些先生由於炎熱和吃得過飲,已經打起瞌睡來。大野宴已經結束,所以的人都要趁太陽正旺的時刻休息一下了。
在午宴和昨會之間這段空隙中,人們都顯得安靜而平和,只有年輕小夥子們仍保持著不甘寂寞的力,正是這種
力使剛才整個娶會充滿了生機。他們從一群人到另一群人不斷走動,慢
地低聲談論著,漂亮得像些純種馬駒,也同樣地危險。中午懶洋洋的氣氛籠罩了整個聚會,可是在它下面潛伏著一些暴躁因素,它們可能突然爆發,上升到兇殘的頂點,並且迅速蔓延,成為燎原之勢,男人和女人,他們既是美麗的,又是放蕩的,那可愛的外表下面都有一點火爆
,其中已經馴服了的只是很小一部而已。
過了一會,太陽越發熱了,思嘉和其他人又朝英迪亞看了看。談話已漸漸沉寂,這時從林裡所有的人都忽然聽到了傑拉爾德的昂的聲調。原來他站在距離野宴席不遠的地方,同約翰·威爾克斯爭論是正起勁呢。
“真是活見鬼,你這人哪!祈求跟北方佬和平解決嗎?咱們已經在薩姆特要向那些
氓開火了!還能和平?南方應當以武力表明它不能讓人侮辱,並且它不是憑聯邦的仁慈而是憑著自己的力量在脫離聯邦!”
“哦,他又喝夠了!我的上帝!”思嘉心想。"這想,我們都得在這裡坐到半夜去了。"頃刻之間,瞌睡從懶洋洋的人群中逃之夭夭,一種像電般
的東西迅速掠過周圍。男人從條凳和椅子上跳起來,揮動著兩臂,拼命提高嗓門,同時一心想壓倒別人的聲音。本來整個上午都沒有談起政治和平在眉睫的戰爭,因為威爾克斯先生要求大家不要去打擾那些太太小姐。如今傑拉爾德吼出"薩姆特要
"這幾個字來了,在場的每一個便都忘記了主人的告誡。
“咱們當然要打——”
“北方佬是賊——”
“咱們一個月就能把他們報銷——”
“是啊,一個南方人能打掉20個北方佬——”
“給他們一次教訓,叫他們不要很快就忘了——”
“不,你看林肯先生怎麼侮辱咱們的委員吧!”
“是啊,跟他們敷衍幾個禮拜——還發誓一定得撤出薩姆特呢!”
“他們要戰爭,咱們就讓他們厭惡戰急——"在所有這些聲音之上,傑拉爾德的嗓門在隆隆震響,但思嘉能夠聽到的全是”州權、州權"的反覆叫喊。傑拉爾德真是得意極了,可他的女兒並不得意。
脫離聯邦,戰爭——這些字眼由於長期以來不斷重複,思嘉已覺得十分刺耳,不過現在她更恨這些聲音,因為它們意味著那些男人將站在那裡烈地爭論好幾個小時,而她就沒有機會去單獨見艾希禮了。當然,大家心裡都清楚,實際上不會發生戰爭,他們只不過喜歡談論,同時喜歡聽自己談論。
查爾斯·漢密爾頓沒有跟著別人站起來,而且發現思嘉身邊人已經很少了,他便捱得更近一些,沿著那股從新愛情中產生的勇氣,低聲表白起來。
“奧哈拉小姐——我——我——已經決定,如果戰爭打起來,我要到南卡羅來納去加入那邊的軍隊。據說韋德·漢普頓先生正在那裡組織一支騎兵,我當然願意去跟他在一起。他為人很好,還是我父親最要好的朋友呢。"思嘉想,"這叫我怎麼辦呢——給他喝三聲彩嗎?”因為查爾斯的自白表明他是在向她袒內心的秘密。她想不出說什麼話來好,只好默默地看了看他,覺得男人真笨,他們還以為女人對這種事
興趣呢!他把她的這種表情看做是又驚慌又嘉許之意,於是索
大膽而迅速地說下去——“要是我走了,你會——你會
到難過嗎,奧哈拉小姐?”
“我會每天晚上偷偷哭泣的,"思嘉這樣說,聽那口氣顯然是在開玩笑,可是他只從字面上理解,便一陣仍紅樂得不行了。她的一隻手本來藏在衣服的皺褶裡,這時他故意把自己的的輕輕探進去碰它,後來索緊緊握住了,連他自己都不明白哪來這麼大的勇氣,也不知道她怎的就默許了,因此
到愕然。
“你會為我祈禱嗎?”
“瞧你這個傻瓜!"思嘉刻薄地想道,一面偷偷向周圍看了一眼,希望能找機會迴避這種對話。
“你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