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山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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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有條小溪,夾溪是兩片牆樣的石壁,一刀切,壁上全是一些老的黃楊樹。當八月時節,就有一些專砍黃楊木的人,扛了一二十丈長的竹梯子,身盤著一卷麻繩,爬上崖去或是從崖頂垂下,到崖砍樹,斧頭聲音它它它它…滿谷都是。

老半天,便聽到喇喇喇的如同崩了一山角,那是一段黃楊連枝帶葉跌到谷裡溪中了。

接著不久又是它它它它的聲響。看牛看到這裡頂遭殃。但不是八月,沒有伐木人,這裡可涼快極了。沿這溪上溯,可以到萬萬所說那個碾房。碾房是一座安置在谷的盡頭的坎上的老土屋,前面一個石頭壩,壩上有閘門,閘一開,壩上的積水就衝動屋前木水車,屋中碾石也就隨著轉動起來了。碾房放水時,溪裡的水就要兇一點,每天碾子放水三次,因此住在沿溪下邊的人忘了時間就去看溪裡的水。

弟到了老虎峒的石壁下,讓牛到溪一邊去吃水。先沒有上去,峒是在巖壁的半,上去只一條小路,他在下面叫:“大哥!大哥!”

“大哥呀!大哥呀!”象打鑼一樣,聲音朗朗異常高,只有一些比自己聲音來得更宏壯一點的回聲,別的卻沒有。萬萬適間說的那巖鷹,昨天是在空中盤旋,此時依舊是在盤旋。在喊聲回聲餘音歇憩後,就聽到一隻啄木鳥在附近一株高樹上落落落落敲梆梆。

“大哥呀!癲子大哥呀!”有什麼象在答應了,然而仍是回聲學著弟聲音的答應!

弟在最後,又單喊“癲子”喊了十來聲。或者癲子睡著了。

一些小的山雀全為這聲音驚起,空中的鷹也象為了弟喊聲嚇怕了,盤得更高了。

若說是人還在睡,可難令人相信的。

“他知道我在喊他,故意不作聲,”弟想。

弟就慢慢從那小路走,一直走到萬萬說的那一堆亂石頭處時,不動了。他就聽。

聽聽是不是有什麼人聲音。好久好久全是安靜的。的確是有巖鷹兒子在咦咦的叫,但是在對面高高的石壁上,又聽到一個啄木鳥的擂梆梆,這一來,更冷靜得有點怕人了。

弟心想,或者上面出了什麼事,或者癲子簡直是死了。

心思在划算,不知上去還是不上去。也許癲子就是在峒裡為另一個癲子殺死了。也許癲子自己殺死了。…“還是要上去看看,”他心想,還是要看看,青天白鬼總不會出現的。

爬到峒口了,先伸頭進去。這峒是透光,乾弟原先看牛時就是常到的。不過此時心就有點怯。到一眼望盡峒中一切時,膽子復原了。裡面只是一些幹稻草,不見人影子。

“大哥,大哥,”他輕輕的喊。沒有人,自然沒有應。

峒內有人住過最近才走那是無疑的。用來做的稻草,和一個水罐,罐內大半罐的新鮮冷溪水,還有一個角落那些紅薯,以及一些撒得滿地雖萎謝尚未全枯的野月季花瓣,這些不僅證明是有人住過,弟從那罐子的式樣認出這是自己家中的東西,且地上的花也是一個證,不消說,癲子是在這峒內獨自做了幾天客無疑了。

“為什麼又走了去?”弟總想不出這奧妙。或者是,因為昨天已為萬萬知道,恐怕萬萬告給家裡人來找,就又走了嗎?或者是,被另外那個人邀到別的山峒裡去了嗎?或者是,妖吃了嗎?

峒內不到四丈寬,弟一個人,終於越想越心怯起來。想又想不出什麼理由,只好離開了山峒,提了那個水罐子趕快走下石壁騎牛轉回家中。

二“娘娘,有人見到癲子大哥了!”弟在進院子以前,見了他媽在坪壩裡餵雞,就在牛背上頭嚷。

娘是低了頭,正把腳踢那大花公雞“援助弱小民族”啄食糠拌飯的。

聽到弟的聲音,娘把頭一抬,走過去“誰見到癲子?”那匹雞,見到弟媽一走,就又搶攏來,餘下的雞便散開。弟義憤心頓起,跳下牛背讓牛顧自進欄去,也不即答孃的話,跑過去,就拿手上那個水罐子一擺,雞隻略退讓,還是頑皮獨自低頭啄吃獨行食。

“來,老子一腳踢死你這扁畜生!”雞似乎知趣,就走開了。

弟你說是誰見你癲子大哥?”

“是萬萬。”弟還怕娘又想到前村那個大萬萬,又補上一句“是寨西那個小萬萬。”為了省得敘述起見,弟把從峒裡拿回的那水罐子,展覽於孃的跟前。娘拿到手上,反覆看,是家中的東西無疑。

“這是你哥給萬萬的嗎?”

“不,娘,你看看,這是不是家中的?”

“一點不會錯。你瞧這用銀藤纏好的提把,是我纏的!”

“我說這是象我們家的。是今天,萬萬同我放牛放到白石岡,萬萬同我說,他說昨天他到碾壩上叔叔處去取老糠,打從老虎峒下過,因為找巖鷹,無意上到峒口去,聽到有人在峒裡說笑,再聽聽,是我家癲子大哥。一會會看到癲子了,癲子不知何故發了氣,不准他上去,且搬石塊子,說是要把他打死。我聽到,就赴去爬到峒裡去,人已不見了,就是這個罐子,同一些亂草,一些紅薯皮。”娘只向空中作揖,謝這消息,證明癲子是有了著落,且還平安清吉在境內。

弟末尾說“我敢斷定他這幾天全在那裡住,才走不久的。”這自然是不會錯,罐子同做臥具的乾草,已經給證明,何況昨天萬萬還親眼明明見到癲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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