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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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沙獵獵,吹得他睜不開眼睛。那匹夜照玉獅子馬被他催著一路狂奔,半內從祁連疾奔三百多里,此刻也已經累得口吐白沫。風沙中傳來血的腥味,耳邊也依稀聽得到刀兵相接的刺耳聲音,急奔中,公子舒夜發覺地上的死人越來越多,已經入了戰圈。

黑雲壓城城摧,甲光向金鱗開。敦煌城外十里,全成了戰場。

剛掠入戰場的邊緣,看到層層疊疊的兵甲和如林的雲梯、投石機、火炮,公子舒夜就倒了一口冷氣——為了這一場突襲,回紇至少出動了五萬人吧?

自己不在,霍青雷那傢伙倉猝之間,能指揮神武軍抵擋這樣的進攻麼?

然而,一想到此。他的目光落到敦煌城頭,就看到回紇的三面大纛已矗立在上,獵獵飄揚!一名全副戎裝的回紇番將按刀站在大纛下,帶著鐵盔,穿著短鎧,威風凜凜。那赫然是幾年前被他擊退過的回紇大將額圖罕!額圖罕身邊站著的,卻是回紇公主、明教的月聖女梅霓雅——這絕對是一場深思慮的進攻,回紇是決意要對大胤王朝用兵了!

那一瞬間公子舒夜幾乎失聲驚呼出來——不過一,敦煌城已經被攻陷了?

“舒夜!”失神的剎那,他聽到墨香喚自己。黑衣的同伴臉蒼白、額頭滲著細密的汗珠,卻不出聲地抬手指了指城頭,再比了一個“殺”的姿勢。

聯手刺殺額圖罕?公子舒夜在馬上微微一怔,看著墨香。他們兩人雖然出身修羅場,昔年縱橫西域,也曾聯手行刺過諸國王室,但如這般直入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卻依然是從未冒過之險!墨香重傷在身,居然還敢提出這般大膽的建議?

“十年來你養尊處優,到底還行不行啊?或是不敢?”墨香勒馬,躲避著亂兵,忽地大笑起來,“如果不敢,這次我來‘明殺’,你做‘暗刺’便是!”自從修羅場一起當殺手開始,他們兩人聯手行刺時向來一明一暗,配合得天衣無縫。明處之人冒的風險極大,要引住對方全部的注意和武力;而趁這個機會,暗中的真正刺殺者便能將目標一舉格殺。

“***見鬼去吧!”一語相,彷彿一碗烈酒直灌下去,敦煌城主揚聲大笑起來,中騰地有火焰燃起,眼裡有多少年未見的豪情和殺氣,“縱橫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明殺’這麼出風頭的事情,哪裡輪得到你小子來做!”長笑聲中,公子舒夜策馬衝入了戰團。承影如閃電般連續騰起,所向披靡。衝不過十丈,白衣上便已濺滿了血。然而萬軍之中,三尺青鋒畢竟有限,一連斬了十餘人後,他乾脆收了劍,劈手從一名步卒手裡奪下一柄近一丈長、六十斤重的斬馬刀來,揮手便是雷霆一擊!

“那小子被出殺氣來了啊…真可怕。”站在原地的墨香有點兒驚駭地喃喃自語,看著白衣公子揮舞著巨大的斬馬刀衝入敵陣——這樣龐大笨重的武器、和高舒夜翩翩濁世佳公子的氣質格格不入,乍一看上去有點可笑。但當每一擊都取去數人命的時候,沒有人再顧得上去想別的,只是駭然奔逃,如沃湯潑雪。

那邊回紇軍隊悚然奔逃,連城上的大將額圖罕也被驚動,向下看了過來。墨香方待跟上,但口劇烈的刺痛讓他差點握不住劍,連忙探手入懷,又拿出那個小瓶子,看也不看,便將裡面的藥丸悉數倒入口中。

他的眼神轉瞬又有些恍惚,但只是過了一瞬,疼痛便減弱下去。墨香一聲低喝,殺了一個回紇番兵,立時手腳麻利地將那士兵身上紫羊戰襖和鐵盔剝了下來,穿到了自己身上。他拍了烏電騅一下,通人意的寶馬立刻長嘶一聲,夾在亂兵中衝向城門。

還不到城下,馬背上的人已經消失了。誰都沒有留意這個士兵去了何處——墨香就像一滴水融入了戰場,瞬間消失無痕。

“高舒夜!是高舒夜!”城頭上的梅霓雅看到戰陣的混亂,一眼認出那個白衣巨劍的男子,脫口驚呼起來,“來的是他!難道他竟殺了沙曼華?”額圖罕站在外城上,正指揮軍隊將雲梯搭上內城的城牆,卻被城上紛紛潑落的滾油燒傷了大片士兵——內城竟攻得這般艱難。

事先得了軍機地圖,猝然奪取外城,不過用了兩個時辰。而城主不在更讓軍心渙散,敦煌守軍紛紛潰退,竟連霍青雷都無法控制局面。但剛退入內城,混亂中,忽見敦煌城主全副盔甲地出現在城頭,一邊大喝殺敵,一邊一連三箭倒了回紇的三面大纛!將士轟動,軍心為之大振。潰退中的神武軍在城主帶領下重返城頭,守住了各處據點。

公子舒夜本就是西域絲路上傳奇般的人物。有他在,敦煌便是一座鐵城。兵法雲: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如今回紇出動的兵力不過五萬,此次要攻下敦煌靠的是智謀奇襲,而如今居然陷入苦戰,卻是大大的不利。

額圖罕正為久攻內城不下而頭痛,暗自抱怨公主情報有誤。此刻聽得梅霓雅驚呼,不由吃驚:“公主,你說此人是高舒夜?”他霍然轉身、鞭指內城上甲冑鮮明的白袍年輕人,“那麼如今,在內城指揮戰事的又是誰?”

“一定是高連城。”月聖女的臉陰鬱下去,暗自咬牙——倒真小瞧了這個剛從帝都歸來的質子,她怎麼都沒料到這個愣頭兒青居然在敦煌城破之時,穿了高舒夜上陣時用的盔甲,一下子跳到城頭上來!那些亂作一團的守軍遠遠看到城主出現在軍中,也不辨真假,一下子士氣大振,形勢居然就此逆轉。

從正午打到晚上,內城久攻不下。那個冒牌城主用兵之出,居然不在公子舒夜之下,回紇大軍一連串的攻擊都被他一一擊退。守軍替上前放箭壓陣,巨石滾木不斷落下,一切在那個冒牌城主指揮下井井有條,將內城守得鐵桶一般。

“左右弓箭手,給我攢!”眼看那白衣公子揮動巨刃,所向披靡,額圖罕想起幾年前敗於此人手下的恨事,惡聲發令。鞭梢點處,飛蝗般的長箭呼嘯而去,幾乎將那個人影湮沒。但一輪攢過後,周圍回紇士兵紛紛倒下,那一襲白衣卻反而往前移了一丈,那沉重的斬馬刀揮舞在手裡,織成一道光幕。

“***,就不信不死你!”額圖罕只覺怒意直泛上來,厲聲下令,“再給我!看他有三頭六臂不成?”聽得這般吩咐,梅霓雅不由皺眉,高舒夜是一定要殺的,可額圖罕這般不顧敵我混雜,只顧開箭,也太過分。

又一輪箭雨過去,白衣上赫然多了斑斑點點的血跡,但公子舒夜已然殺到了城下,傲然仰頭。那樣清冽而充滿殺意的眼神,讓城上坐擁大軍的額圖罕不一凜。公子舒夜拖著斬馬刀來到城下,氣息平穩,忽地將刀一扔,手一按城牆,便如一羽白鶴般凌空掠起。

竟這樣高躍於萬軍之中,真是走投無路,非要衝入內城去了吧?

無論怎樣的高手,在半空中便無法再借力,這樣躍出無異於將全身空門大,只等城下千萬軍士來。額圖罕一驚,忽地哈哈大笑起來,用盡全力揮鞭下令:“攢!統統地給我!把他成一隻刺蝟!”梅霓雅皺了皺眉頭,忽覺有點兒不對:高舒夜出身修羅場,對於搏擊刺殺一道堪稱絕代高手,怎會如此孤注一擲?

但額圖罕卻大笑著,連聲下令:“拿弓來!拿弓來!看我下這小子!”旁邊有一名軍士應聲上前,低頭恭謹地捧上一張玄鐵長弓。額圖罕站在大纛下,張弓搭箭。正要去的時候,忽覺得心裡憑空一冷——就在這個剎那,黑的短匕無聲無息剜入了他的心臟。快而準、直透三重鐵甲!

動手的是那名獻弓的士兵。頭盔上的護頰遮住了他的臉,看上去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但此刻一擊得手,他揚頭冷睨,眼神卻亮得如同寒星。

“墨香?”月聖女在一剎那認出了這名久已不知下落的殺手,震驚不已。失蹤了十年的修羅場第一殺手,居然出現在敦煌城頭!她脫口便喚:“十二黑衣,全力捕殺!”她身側十二名黑衣刀客立時發動,向著城頭的刺客包圍過去。

就在這兔起鶻落的一瞬間,那邊萬箭齊發,卻已然落了那襲白衣!帶血的白衣向著城下如林的刀兵疾墜,城下的士兵們發了一聲喊,便齊齊聚了過去。但墨香不管不顧,卻徑直掠向城頭,奪過一張弓,急速出一支箭去!

“舒夜,快!”他一聲大喝,箭向虛空。半空中箭桿咔啦一聲折斷,但藉著那一踩之勢,原本力竭的身影再度硬生生拔高三尺,手指一搭城頭便躍了上來。同時,那一襲浴血而出的白衣飄墜於地,上面已經千瘡百孔。

“好險。差點兒成刺蝟。”墨香著氣,看著底下如林的弓箭,笑,“金蟬脫殼。虧你反應得快,半空就把衣服脫了。”

“當著那麼多人脫衣,倒還是第一次。”只剩裡衣的高舒夜同樣微微著氣回答。那樣萬軍中一路殺下來,身上已有了多處箭傷,然而他只是應和著同伴的調侃——從來都是這樣…在多年來的聯手行動裡,越是危險的關頭,他們便越是平靜和放鬆。

“糟糕,是修羅場新培養出的十二黑衣。”看著那一列過來的黑衣人,墨香迅速判斷了一下,“算是我們的晚輩了——可二對十二,打不過。”公子舒夜提劍和墨香背向而立,怒道:“打不過,那就快逃!”墨香用眼睛迅速丈量好了方位,低聲道:“離內城城門三十丈。須連過十二人,我們一人負責六個。有把握沒?”公子舒夜冷笑道:“我們哪次出手時有過把握?”一語未畢,彷彿心有靈犀般,兩人同時撲出。墨魂和承影畫出凌厲的弧度,分取左右兩路。同樣修羅場出身的十二黑衣拔刀攔截,彼此的那些招式,居然都是悉得不能再悉。然而,同樣的招數,經驗上卻迥異,這些後輩們怎麼會是同行前輩的對手?墨香和舒夜大笑起來,聯劍出手,恍然間竟似回到了當年一起殺了監場妙風的時候。

月聖女梅霓雅看著一黑一白兩道閃電掠去,十二黑衣難攖其鋒芒,紛紛被擊退。她連忙厲聲下令放箭,然而她雖為公主,卻無兵權,周圍士卒一時竟不敢動。

墨香和舒夜一旦聯手,這世間沒有什麼能擋住吧?

在殺退最後一名黑衣殺手的時候,他們已衝到了內城下。公子舒夜對城上的敦煌守軍大喝開門,但一抬頭,卻看到了城頭上那個甲冑鮮明的白袍少將。他的眼神驟然一變。

——連城?竟是連城穿了自己的盔甲,帶兵守住了內城!

那一瞬間他心裡忽地有了極其複雜的覺,不知道是欣,抑或絕望。他一直期待著這個二弟能獨當一面,如今發現連城果然有這樣的才能時,卻驚覺自己被重新入絕境。

“墨香…你算漏了一點。”微微苦笑著,公子舒夜擊退了幾個上來的回紇士兵,和墨香再度背向而立,說話間已然有些氣,“什麼三十丈啊…有連城在,這個內城我是死也進不去的。這回怎麼辦?再一起梯雲縱掠上內城去?這回可真要成活靶子了!”但出乎意料的是,背後的墨香許久沒有回答。公子舒夜忍不住回身,忽覺自己背上溫熱一片。反手摸去,竟摸了一手的血!

“墨香?墨香!”他大駭,轉身去扶那個眼神開始潰散的同伴,一扶之下,又是滿手的血——那件黑衣上已然浸滿了血,但被黑壓住了,竟是一直不顯。墨香勉力拄劍,不讓自己倒下,臉卻是從未有過的蒼白。方才一連串的鬥,實在耗盡了他的體力,他再也裝不下去了。

“連城!開門!”公子舒夜終於忍不住對著城上的兄弟大喊起來,聲音裡帶著驚懼,“快開門!我求求你,快開門!我可以不入城,但你要讓墨香進去!”他桀驁半生,第一次出口哀求。但城頭上那個穿著盔甲的人卻掉頭而去。

面對身後過來的回紇大軍,公子舒夜只覺心裡一點點冷透。他再也顧不上別的,將墨香推在身後,拔劍回頭對著那緩緩圍上來的回紇士兵。外城上,月聖女在冷笑,看著走投無路,被迫返身回到天羅地網中的兩個人。

那樣的情況下,他心知已然無幸。但有什麼比救墨香的命更重要?再也顧不上保守什麼秘密,公子舒夜忽然間豁出去了,一邊不停揮劍殺掉過來的敵人,一邊大喊:“連城你聽著!城下這人,就是帝都十年來照顧你的人!便是鼎劍侯!你快開門、快開門啊!”不停有士兵過來,不停地砍殺。血濺了他一臉,他卻拼命大喊,不敢停下手。

“什麼呀…”耳邊有人喃喃,忽然間中便是一緊,他下意識揮劍砍去,看到的卻是墨香蒼白的臉,他的同伴用盡了最後一點兒力氣,把他從亂兵中拉回來,指給他看:“內城的門已經開了…你、你還鬼叫什麼呀…”穿著他的盔甲,連城站在打開的城門後,看著他嘴動了動。

公子舒夜又驚又喜,再也來不及多想,便扶著墨香掠入門中。身後回紇士兵跟著擁進來,但門內帶兵的霍青雷顯然早有防備,一邊急令關門,一邊兩旁埋伏的刀斧手便一擁而上,將那些回紇番兵殺於當地。

“公子,你可算回來了!”霍青雷只得空說這麼一句話,便繼續帶著士兵堵城門去了。

公子舒夜扶著墨香站在內城裡,生死逆轉之下,覺恍如隔世。幾步之外,全副戎裝的高連城站在那裡,嘴翕動著,似乎想說什麼,卻終沒說出來。公子舒夜息著,微微點頭:“二弟,我知道你恨我入骨。放心,這次你有本事守住敦煌,這套盔甲穿上了你就不用再脫下來!只要你照顧好鼎劍侯,要我退出敦煌,回到外頭亂兵裡去都可以。”連城嘴巴動了動,還是沒說出話來。忽然間,一個箭步衝了過來,低聲喚:“大哥!”那一句爆發的哽咽宛如驚雷擊下,讓出生入死、毫不改的敦煌城主都呆在當地。他看到連城踉蹌衝過來,一把握住他的手,語不成聲地叫著他大哥。那一瞬間,公子舒夜覺得自己的腦子一片空白——記憶中,二弟他從來沒有用這樣的語氣叫過自己大哥吧?

“大哥!”剛才指揮大軍連番血戰、守住敦煌的年輕將領,此刻忽地像孩子一樣哭出聲來,“大哥。我都知道了…綠姨、綠姨把什麼都告訴我了…”公子舒夜震驚地看著二弟,看著他從懷裡拿出的那張信箋,上面有著斑斑墨跡:與君今世為兄弟,更結他生未了因。

“我想去找你回來的…可你不在,回紇又忽然來襲…我、我只好穿了你的盔甲上陣,”連城眼裡是溼潤的,完全不掩飾內心的動和痛悔,胡亂解下自己身上的戎裝,“還給你,哥,我不是想奪城主之位!我只是…只是怕敦煌落入回紇手裡…”那一個瞬間,公子舒夜看著孩子般痛哭的二弟,忽然間百集。

真是個傻孩子啊…畢竟有殺母之仇,可在看到那些信箋之後,連城就如此毅然地放下了多年的積怨?就算不論私怨,此刻他開城將自己入,同時也放棄了成為敦煌城主的機會!這個傻孩子…

“現在你知道,我、我為什麼要把他…教成這樣了吧?”墨香的眼神渙散開來,因為身上的傷痛而面目搐,卻慢慢笑了起來,斷斷續續,“只有這樣的人…才可能和你、和你重新做回兄弟…我、我…”他話未說完,公子舒夜只覺肩臂間忽然一沉,墨香浸滿了血的身體猝然壓下來。一個扁平的碧玉瓶子從失去知覺的人手裡掉落,瓶子裡已經空了——極樂丹!墨香服用的居然是那瓶從鶯巢順手拿走的極樂丹!正是靠這種幻藥的藥力來麻痺身體、緩解痛苦,重傷的人才撐到了現在。

“墨香!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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