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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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三老爹又悠悠醒過來。

那人說道:“你要求死我可以不管你,但是,你要告訴我,為什麼百姓要這銀子給離任的贓官?”古三老爹叫道:“誰說鐘太爺是贓官?天下再也找不到像太爺這樣的好官。”那人彷彿一震,似乎有些著急了,說話的語氣也不是那樣冷酷而平靜了。

他緊跟著問道:“老頭!你說什麼?你們太爺姓鍾?他叫鍾什麼?”古三老爹大概也發覺出情形有異,調整好了氣息,才開始說道:“我們家太爺姓鍾名諱正心,是清河縣的太爺!我們家太爺為官清正,愛民如子,這次是受了冤屈丟官,清河縣百姓湊夠了兩千兩銀子,讓太爺的長公子到京城去分辯…”那人突然大聲說道:“你說的都是真的?”古三老爹說道:“人,你已經殺了!銀子,你已經搶了,說真說假,都已經不重要了。”那人斷然說道:“不!重要!非常的重要!如果你說的全是真的,那就是我這一生所犯下最大的錯誤!”古三老爹突然哈哈大笑起來,他這樣一笑“哇”的一聲一張嘴,噴出一口鮮血,嗆得直咳嗽,前的創口,血又不停的湧出來。

那人運指如飛,連點古三老爹兩處大,頓時止住古三老爹的血,隨又照準古三老爹背後,拍了一掌,古三老爹又噴出一口血水,這才緩過氣來。

那人說道:“說吧!你一時還死不了,把你想說的話,說出來,把我想知道的事說出來。首先,你要告訴我,你笑什麼?這種情況之下,你還能笑得出來嗎?”古三老爹微著氣,半垂著頭,有氣無力的說道:“我笑你這樣的人,只知道殺人越貨,一生所做所為,沒有一樣是對的,還好意思說什麼犯了最大的錯誤,豈不叫人好笑嗎?”那人沉了一下,立即又說道:“是非曲直,我自己心裡有一把秤,用不著你來笑我。你現在…”他將古三老爹抱著半倚靠在車輪上,拿著半截棉被墊在頭下面。

“說吧!清河縣正堂鍾正心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如果他真的清廉愛民,是個好官,為什麼解到京城在天牢裡受罪?”古三老爹翻了翻眼睛,搖搖頭,說道:“為什麼要說給你聽?現在剩下的一點點希望也沒有了,全都毀在你手裡,你還要聽什麼?”那人突然雙手握拳,渾身骨頭一陣咯咯作響,他已經像是一鍋粥,到了開滾的臨界點,隨時都會沸騰滾翻過來。但是,就在這個時候,他長嘆了一口氣,在沸騰的滾粥里加了一瓢冷水,暫時平息下來。

他平靜下心情,儘量壓低說話的語調,緩和地說道:“說出來吧!事情也許並沒有絕望。不錯,人是被我殺了!銀子也被我拿了,但是,這並不表示沒有了希望。把你知道的事情說出來,說不定又有另一線生機。”古三老爹望著他,人在著氣。

那人繼續說道:“告訴我,鍾正心是清官,是好官,為什麼會押在京城天牢裡?清河縣的百姓為什麼會湊齊千兩銀子給他兒子?”他的眼神從斗笠邊緣視著古三老爹,有一種懾人的力量。

“老頭!如果是我錯了,我會盡一切力量和方法來補救。因為,我這一輩子在這方面還沒有做錯過事。”古三老爹了一陣,忽然眼睛一亮,支撐起上半身,問道:“補償?你怎麼補償?”那人說道:“你們帶著兩千多兩銀子,到京城裡去是為了什麼?”古三老爹說道:“是為了救我們家老爺。”那人搖搖頭說道:“關在天牢裡的是等待秋決的死刑犯,一個無知的小兒,和一個年老體衰、見不得世面的老頭,就憑著兩千多兩銀子,能救出一個待決的犯官?你們也太不自量力了。”他用手指著古三老爹。

“現在,你說實話,鍾正心到底為什麼身系天牢?特別是清河縣的百姓,為什麼要為他湊銀子?你要長話短說,不能有半個假字。說完了,證明我做錯了,我會設法把你家老爺鐘正心救出來。”古三老爹瞪著難以置信的眼睛,怔怔的問道:“你憑什麼?你有什麼能力做這件事?”那人說道:“憑我手中的長劍,還有你們所帶的兩千五百兩雪花銀子!”古三老爹說道:“我怎麼能相信你所說的話?”那人說道:“你除了相信我,還有什麼辦法?事實上你也應該相信我。如果我沒有這個心,殺了你,帶走銀子也就算了,還要跟你羅嗦作什麼?”古三老爹想了想,暗自點點頭,他這才說道:“我家老爺三年前,一個炎熱的夏天,他去巡視大牢,看到那些死刑犯,一個個被刑具拷綁在刑上,那種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慘狀,讓我家老爺動了側隱之心…”那人接著嘴問道:“惻隱之心?難道他將那些死囚釋放了不成?那些人都是汪洋大盜,可放他們不得。”古三老爹說道:“囚犯是接受朝廷王法處罰,釋放可沒有那麼大的膽量,我家老爺只是覺得,一個待決的囚犯,在處決之前,還是應該好好的善待他們。大家都是顧圓趾方的人,不必如此待。”那人嘆道:“書生之見,婦人之仁。”古三老爹說道:“我家老爺是讀書人的心腸,處處將心比心,所以,清河縣三年正堂愛民如子,老百姓那份,甭說有多深了,尤其與前任太爺鍾如剛相比,在黎民百姓心中,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相差不知道有多遠。”那人長長的“啊”了一聲,彷彿是自言自語的說道:“也是姓鍾麼?原來…”他搖搖頭,臉開始沉重。接著問道:“老頭!你還沒有說你們老爺是如何對待那些死囚犯。”古三老爹說道:“我家老爺吩咐牢卒鬆開刑具,讓那些囚犯喝些涼水,活動活動筋骨…”那人不覺脫口叫道:“糟了!”古三老爹接口說道:“對!真的糟了!具中有三個死刑犯,武功高強,一旦鬆開刑具,立即打倒了牢卒,飛身越牆逃走了,並且臨走高叫:太爺是好官,我們不能傷人,不要連累到他。”那人嘆道:“已經連累到了!”古三老爹說道:“可不是嗎?三個死囚越獄,而且是縣太爺私自縱放,分明是與匪徒勾結…”那人立即說道:“當然不是那樣!”古三老爹說道:“可是在朝廷法度上,就是這個罪名。我家老爺罷官、入獄,解送京都三法司大審,押在天牢裡。”那人問道:“這百姓捐錢又是怎麼回事?”古三老爹說道:“京官之中也有好人,我家老爺有一位同榜的年兄,在京城裡供職,知道老爺是冤枉的,也就是說:過失雖有,不致勾結匪徒,罪不致死。幫忙分解疏通,已經有了轉圜,但是,這種情形,能不花錢嗎?”那人問道:“於是清河縣的黎民百姓家捐銀子?”古三老爹說道:“清河縣是富庶的漁米之鄉,大家很快湊夠千兩紋銀。我家少爺回老家賣祖產房地,得銀一千五百兩。一共是兩千五百兩銀子,為的是到京城裡疏通人情。可是如今…”老爹說到這裡哭了!

“銀子你搶走了!少爺死了!老爺也沒指望了,天啊!”那人鐵青著臉,半晌沒說話。

過了一會兒,那人才說道:“我相信你說的都是真實的。”古三老爹著淚說道:“這種事還能假得了?我該說的都說了,你呢?你不是說要補償嗎?怎麼補償?”那人沒有回答古三老爹的話,只是問道:“鐘太爺的故鄉還有什麼人?”古三老爹說道:“老爺三年前喪偶,只有一子一女。兒子被你殺了,還有一位小姐今年十四歲,留在家鄉,可憐吶…”那人說道:“現在不要說可憐!重要的是解決問題。”他將古三老爹的傷,看了一看。

又從藥囊裡抓出一把鴨絨般的草藥,按緊在創口上。他從馬背上取出一件長衫,撕成布條,將古三老爹緊緊包紮停當,又喂古三老爹一顆藥,這才說道:“你自己說的你叫古三是吧?古三!你的傷不礙事,你命大,沒有傷到內腑,我已經替你外敷內服最好的藥,三天,你就可以行動自如,你死不了!”古三老爹淚說道:“事到如今,我活著有什麼意思?”那人說道:“你活著有意義。”他不再說話,將古三老爹抱到車上,再將車上的棉被將鍾公子的屍體裹緊捆紮,也放在車裡。他很細心的將車篷修好,將他的馬系在車後,自己駕著驢車,緩緩的向前走。

古三老爹在車裡叫道:“喂!喂!你要將我送到那裡去?”那人冷冷的回答了三個字:“去住店。”古三老爹說道:“這就是你說的補償嗎?”那人說道:“這是開始。”從此以後,他不再理會古三老爹,只顧趕著驢子前行。

此時,天已經完全暗下來了。

而且開始飄雪,雪花一片一片飄下來,很快的那人身上、頭上都飄滿了雪花,他似乎若無其事。

約莫走了頓飯光景,到了清水寨。

一個五十多戶人家的小寨,熱鬧的,有客棧、有飯莊、有鐵匠鋪、有點著氣燈的布莊,還有兩三家雜貨店。

下雪的關係,大半人家都掩上了門。

驢車停在客棧門口,那人招呼店夥計,將古三老爹抬到上房,自己抱著棉被裹著的屍體住進另一間,驢車和馬匹,都有代。他在吩咐店家時,不但有條不紊,而且自然有一種氣派。因為他臉上沒有笑容,讓人望而生畏。

他取掉了斗笠,古三老爹看清楚了臉。

兩道又濃又長的眉,深邃有神的眼神,直鼻樑,薄薄小嘴,雖然他留有鬍鬚,卻掩不住他那份英,看年齡,至多四十不到。

他將古三老爹安頓好了,又餵了一次藥,捆紮的外傷並沒有移動。

他吩咐店家燉烏骨雞湯,再加上他給的一包藥,晚上睡覺前給古三老爹喝。

自此以後,古三老爹就沒有再見到那人。

店夥計每天送來最好的湯汁和麵飯。

古三老爹問店夥計,也得不到答案,因為到目前為止,連人家姓什麼都不知道,那能打聽出什麼下落。

古三老爹想道:“八成是逃走了!”一想到這裡,他就生氣。自己一把年紀了,還那麼容易被別人騙!強盜就是強盜,賊就是賊,還能指望他有什麼補償。

古三老爹掙扎著起來,到隔壁房裡去看。

包裹著鍾少爺的屍體還在,另外有兩個大包,他一看就知道,那是兩千五百兩銀子,一百多斤,提也提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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