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秀莲也哭了。可怜的大凤!这么说,这么些年来,她也觉着寂寞,没人要。如今,她要出嫁了。这就是说,她,秀莲在家里的地位,会提高一点?他们也要她嫁个生人吗?谁说得上?她想起了妈的话:“卖艺的姑娘,都没有好下场!”大凤还说,她将来比她还不如,连个正式的婚姻也捞不上!她得象琴珠一样,去当暗门子。不过,靠爸爸陪送,嫁个生人,又比这好多少呢?
她走到边坐下,
头上搁着一本书。她想读,可那些印着的字,一下子都变得毫无意义。这些字象是说:“秀莲,你不过是个唱大鼓的,是琴珠第二。你当你是谁哪?是谁?你有什么打算?甭想那些了。你一辈子过不了舒坦
子。”孟良来教课的时候,她还在冲着书本发楞。她笑着对孟良说:“我想问您点儿书本上没有的事儿。”
“好呀,秀莲,问吧!”孟良把手在口袋里,玩着衣服里子里面的一颗花生。
秀莲问:“孟先生,什么是?”孟良
高兴,但又很为难。他说:“怎么一下子给我出了这么个难题?这可没法说。”
“谁都说不上来吗?”
“人人都知道,可又说不清楚。你干吗要问这个呢?秀莲?”孟良那瘦削的脸显得认真。他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好奇地盯着她。
秀莲舐了舐嘴。
“我就是想知道知道,因为我什么也不懂。我没有兄弟姐妹,没有朋友,没人疼我。男人追我,都想捏我一把。这就是吗?我姐就要嫁人了,嫁给个她不知道的人。他跟她睡觉,她给他做饭。那就算
吗?男学生跟女学生,手拉手在公园里散步,在草地上躺着亲嘴。那就是
?还有,随便哪个男人,只要给琴珠一块钱,就可以跟她睡觉。那也算
吗?”孟良大声
了口气,好象打肚子里
出了一口看不见的烟雾。
“别着急呀,姑娘!我一口气哪儿答得上来这么一大串问题。答不上来的,所以,咱们先解决它一个。比如说,你姐姐的婚事。这说不上,这是一种封建势力。姑娘大了,凭父母之命,就得嫁人。她要是个革新派,按新办法办,就该自己挑丈夫。”
“象琴珠那样?”他摇了摇头。
“她那样不是挑丈夫,是出卖体。
情不是做买卖,是终身大事。”秀莲想了一会儿“孟老师,要是我跟个男人
朋友,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不对,这事本身,没有什么不对。”
“要是我自个儿打主意要嫁他,有错儿吗?”
“按我的想法,没什么错儿。”
“自个儿找丈夫,比起姐姐的婚事来,过子是不是就更舒心些呢?”
“那也得看情况。”
“看什么情况呢?”
“我也说不准。我已经跟你说过,这样的问题,没个一定之规。”
“好吧,那咱就先不说结婚的事儿。我问您,要是我有个男朋友,家*镉植辉蕹桑*我该怎么办呢?”
“要是值得,就为他去斗争。”
“我怎么知道他值不值得呢?”
“这我怎么跟你说呢?你自己应当知道。”孟良叹了一口气。
“你看,你的问题象个连环套,一环套一环。我看,还是学我们的功课更有用一点。”秀莲这天成绩很差。孟先生为什么不能解答她的问题?他应该什么都教给她呀。她对他的信仰有点动摇了:他就知道谈天说地,对她切身的问题却不放在心上。他认为她有权自己挑丈夫,她说什么他都表示同意,甚至主张她违抗父母。他到底是怎样一种人,竟随随便便提出这些个看法,对主要问题,却又避而不谈。
雾季一过,他们又回到南温泉。在重庆的这一阵,宝庆的生艺不见好,因为唐家班抢了他的生意,当然勉强维持也还可以。在重庆,常上戏园子的有两种人,一种人看打情骂俏的
情玩艺儿,对说唱并不
兴趣;另一种人讲究的是说唱和艺术的功底。后一种人是宝庆的
座儿。宝庆对付着,总算是有吃有穿,安然度过了夏天。
他急着想把大凤的事办了。既然已经把她许给了陶副官,他就又添了一桩心事。他这才意识到,照应自己的亲生闺女,也是一层负担。他有时觉着,他象是收藏着一件无价的古磁器,一旦缺了口,有了裂纹就不值钱了。当爸爸的都着这份儿心。姑娘一旦订了亲,就怕节外生枝,也怕她会碰上个
氓什么的。
所以,他打算一回南温泉就办喜事。秀莲盼着办姐姐的喜事,比家里其余的人更起劲。她象是坐在好位子上看一出戏。她可以好好看看,一个姑娘嫁了人,到底会有什么变化。她也要看看,姐姐究竟是不是幸福。这样她就可以估摸一下,她自己是不是有幸福的可能。多么引动人的心,许多个夜晚,她睡不着,渴望它个明白。
大凤还是老样儿,整天愁眉不展,闷声不响。她埋头做嫁妆。秀莲注意到她有时独自微笑,想得出了神。她明白她为什么笑。可怜的大凤没命地想离开家,去自立,逃开这个由成天醉醺醺的妈妈管辖的邋遢地方。她想离家的心情太迫切了,连跟个陌生男人睡觉的恐惧,都一点儿吓不倒她。
喜事一天天近了,窝囊废成天跟弟媳妇在一起划拳喝酒。他陪着二
喝,觉着要是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喝醉酒,未免太丢人,而他不愿意她丢人现眼。再说,大凤走了,他觉着悲哀。大凤从没给谁添过麻烦,从没额外花过家里一文钱。她总是安安稳稳,心甘情愿地
持家务。如今她要走了。
二往常并不关心大凤,不过她醉中还记得,这是她亲生的闺女,要是陶副官待她不好,她会伤心的。这种母
是酒泡过的,比新鲜的醇得多。
秀莲想跟妈说,她盼着能在妈心里,也在家里,代替大凤的地位。不过眼下这个节骨眼说这话,看来还不合时宜。她不能不想起,大凤要出嫁了,妈又哭又叹,可是当初她被着去给王司令当小老婆的时候,妈没滴过一滴泪。
猛地,堂屋里一阵闹腾,秀莲走到门边去听。妈妈在扯着嗓子嚷,大伯大声打着呵欠。妈妈说的话,叫她本来就不愉快的心,一寒到底。只听妈妈在那儿嚷:“大凤这一走,我得好好过过。我去领个小男孩来,当亲生儿子把他养大。眼下是打仗的时候,孤儿多得很,不是吗?要领个好的,大眼睛的小杂种,要稍微大一点,不子的。”这么说,妈一辈子也不会疼她了,这是明摆着的。不管她是靠卖唱挣钱,还是靠跟男人睡觉挣钱,妈都不会有
意的时候。她不过是个唱大鼓的,没有亲娘。这个世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嗯?她心酸,觉得
疲力尽,好象血已经冻成了冻儿,心也凝成了块。爸好,他的心眼好,可那又有什么用?他解决不了她的问题,他没法又当爹又当娘。
她觉出爸走到了跟前,于是转过身来。他显得苍老,疲倦,不过两眼还是炯炯有神。他拍了拍她的肩膀,悄悄地说“不要紧,秀莲。等你出嫁的时候,我要把喜事办得比这还强十倍。办得顶顶排场。要信得过我。”她一言不发,转身回到自己的卧室。爸干吗要那么说?他以为她妒嫉啦?地才不妒嫉呢。她恨这个世道,恨世界上的一切。泪涌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