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太太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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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太太的悲哀——许安梅的故事一昨天,我女儿对我说:“妈,我的婚姻…完了。”现在,她唯有眼巴巴地看着它完。她躺在心理咨询医生的检查上,没完没了地哭泣。
她只是一个劲地高叫着:“没有办法了,没有办法了!”她不知道,她应该再努力试一试,假如不这样,她会永远失却机会的。
我可太知道了,因为我是以中国生活方式长大的;我被培养成清心寡,
下别人栽下的和自己种下的苦果,正所谓,打落了牙齿,连血带牙往肚里咽。
虽然对我女儿,我完全采用另一种相反的方式教育她,但可能因为她是我生的,而且,她又恰巧是个女孩子,因此,她身上,还是显示出那种东方女的优柔寡断。
我们就像是台阶一样,一级接着一级。
我知道,该如何保持沉默,如何观察和聆听这个世界,人生本来就是一场梦。
当你不想看什么,你可以闭上眼睛。可如果你不喜听什么,那你能怎么办呢?至今,我还听见六十多年前发生的那一幕。
那次,在宁波的舅舅家,我第一次看见自己的妈。对我来说,她像是个陌生人。
可我就觉得她是我的母亲,因为我能觉到她那份痛苦。
当时我舅妈就警告着我:“你本就睬都别睬那个女人,她把自己那张脸皮都扔入大海去了,她哪还有一点心肝?只有一副奥皮囊!”事实上,我的妈,完全不像他们所形容的那般不堪。我很想轻轻触摸一下她的脸庞,她瞧着跟我
像。
只见她穿着古怪的外国衣服,在我舅母恶言呵斥她时,她并不回嘴。我舅舅,因为她叫了他一声哥哥,便给了她一个耳光,她也不做声,只是把头更低地垂着。
外婆去世时,她哭得死去活来,虽然多年前,就是外婆把她从家里赶出去的。外婆的丧事一完,她便听从舅舅,马上又回到天津去了。去那里,当她的四姨太去,完全违背了一女不事二夫的常道。
为什么她不把我带去呢?可我不能问。我是一个孩子,我只能多听少问。
就在她离家的前夜,她将我抱在怀里,把我的头捂在她前,好像要保护我躲避一个无形的灾难似的。她让我就这样偎在她怀里,给我讲了这么一个故事。
“安梅,你看见我们养在水池的那只乌吗?”我点点头。我常常在池边用小木
敲着水,引着那藏在石头底下的乌
游出来。
“我像你这般大时,那乌已在那里了。”我母亲说“那时,我常
坐在水池边,看着它浮出水面,伸出尖尖的小嘴
气,那是一只非常非常老的乌
了。”
“这只乌是通人
的。”我母亲又接着说“有一天,那时我不过也就你这样的年龄,外婆就很严肃地对我说,我已不再是一个小孩子了,因此不可以再四处
窜
跑,也不能掏蟋蟀挖鸟蛋,遇到不称心的事不能嚎哭,我必须乖乖地听大人的话,否则,就要把我剃光头送到尼姑庵去做尼姑。
“外婆就这么冲着我说了一通后走了。我快快地来到小池塘边,终于哭了起来。
这时,我看见这只乌浮上来了,只见它嘟起尖尖的嘴巴,把我滴落在水面的泪珠一颗颗
下去,三颗、四颗、五颗…然后它慢
地爬出小水池,爬上一块平坦的大石头,开口讲话了。
“那乌说:‘我
了你的泪水,所以我也知道你在受苦,但我得警告你,如果你经常这样哭,那你的一生,将会有许多痛苦和忧伤!’“然后这只乌
把嘴一张,吐出一、二、三…一共七只珍珠般大小的蛋,然后蛋壳又毕剥一声一只只裂开,从里面钻出七只小鸟。它们一出壳就开始啁啾着曼声歌唱,无忧无虑地。那雪白的肚皮和动听的歌声,我猜出它们是喜鹊,那种专门给人们捎来喜讯的喜鹊。当我伸手想逮住其中一只时,它们都扑打着翅膀一只只扬翅飞走了,在空中留下一长串快乐的叫声。
“‘现在你看!’那乌说着,又笃悠悠地回到水池内,‘哭有什么用呢?你的眼泪并不能洗尽你的悲伤,反而喂养了别人的
乐,所以,你必需学会
下自己的眼泪!’”但在我母亲讲完这个故事后,我看见她自己正在
泪,这惹得我也哭出来了,这就是我们的命运,就像两只养在水底的乌
,隔着汪汪的水面,有如用涟涟的泪眼,来看待这个世界。
第二天早上,我在睡梦中被大声的怒骂——不是喜鹊的啁啾——吵醒,我立即扑到窗棂边。
外面院子里,只见母亲跪在那儿,双手绝望地在碎石砌成的小道上抓扒着,在她面前直地站着她的哥哥,我的舅舅。他正在那里大发雷霆。
“你想带走你女儿?你想毁掉她吗?”他气得连连跺脚道“你早就该去死啦!”母亲只是匍匐在地上,一言不发。她的脊背一动不动地伏在那儿,就像水池里那只乌圆溜溜的背部。她紧抿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我也紧抿着嘴,将那咸苦的眼泪往肚里咽。
我急忙穿上衣服,跑下楼梯跑到前厅,我母亲已准备要离去了,一个佣人正在替她把箱子搬出去。舅母则攥着我弟弟的手站在一边观看。
“妈!”我失声叫了起来。
“看你,”舅舅一下惊叫起来“把女儿都给教坏了!”母亲低着头向我瞥了一眼,我不住眼眶一热,眼泪淌下来了。我想,妈妈一定看见我哭了,因此她把
一
,显得比舅舅的个子还要高,她向我伸出双手,我立即拔腿向她奔去。她以一种慈
平静的口吻对我说:“安梅,我并不强求你,我只是对你说,我要回天津去了,你能跟我一起走吗?”舅舅立时咬牙切齿地说:“跟着你?让这小姑娘跟你一样?安梅,别以为你能看见什么新鲜的世面。你坐上一辆崭新的马车,但前面拉车的,还是那只老驴,你一生,就像你前面这只老驴!”舅舅那番话令我更铁了心要走。因为我切切实实知道,在我前面所能看见的,就是我舅舅那幢黑魆魆的令人
抑不快的房子,那儿充
种种莫名其妙的我永远无法理解的恐惧。我缓缓回过头去看妈妈。
舅舅顺手抄起一只瓷花瓶:“你真准备跟着她走?你将一辈子抬不起头了。”说着,将花瓶狠狠地往地上一摔“哗”一声,碎片溅了一地,我吓得打了个哆嗦,母亲轻轻将我揽过去。
她的手是温暖的。
“走吧,安梅,我们得赶快。”她说着,抬头看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