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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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晓鹰从美术馆出来,已是烈当头的正午。他扶着摩托车在路边张望着,到哪儿吃饭,找谁?脑子忽忽闪闪地掠过各种方案。
一辆丰田小轿车在身边急驶而过,又立刻停下了:“顾晓鹰。”后车门打开,探出一张是疙瘩的方脸,墨镜摘掉了,原来是高中时的同学鲁鸿。车里面跟着还探出一个人头,也是同班同学马立桥,黑瘦
干,深眼窝,大眼睛,像个东南亚华侨。
“你们去哪儿?”
“我们去江岩松家。老同学多年不见,一块儿聚聚。”江岩松?他父亲江啸是高级干部学院副院长,大“左派”正好去找找他:“走,聚聚。”他准备发动摩托车。
“这么热,上车走吧。”顾晓鹰把摩托车又存回存车处,拉开汽车前门上了车,车开了。
“你们去干吗?”他坐在司机旁回过头来问。
“鲁鸿有几桩大买卖要托江岩松走关系,拉着我去找他。”马立桥说。
鲁鸿这两年在广州经商,打着不止一个公司的牌子,这事顾晓鹰早听说过。
“你那么大本事还用走他的门子?”顾晓鹰问,同时留心地瞥了一眼司机,见他对谈话并不注意。
“我在广州、香港那边东西南北都有路,不是吹,一个电话就能办大事,”鲁鸿嘻嘻哈哈,有些自吹自擂“可北京这边还不硬,各个衙门还不怎么通。这咱们都比不上岩松这小子有门子,他的老子,叔叔伯伯,还有三姑六舅,不少都是负责干部。嗳,马立桥,你不是要从西安调回北京吗?也找他帮帮忙。”
“我没想这茬儿。我今儿主要是领你去找他的。”马立桥憨厚地笑笑。他在陕西当工人。
“没关系。你帮我说,我帮你说,咱们都收益。总不能几十里地白跑,我这出租车费还几十块呢。嗳,顾晓鹰,你去他家办点什么事不?”
“我?
…
我想找他父亲聊聊。”
“求他父亲办事?那你也要先通过岩松啊。咱们今天统一战线,让岩松来点实在的,这小子太油,你要不闹住他,他才不给你出力呢,更不用说出血了。你看这个,”鲁鸿回转身提起放在身后装潢美的四瓶威士忌“咱们今儿合伙灌醉他,给他戴高帽,这小子好喝酒,好戴高帽子。怎么样?”鲁鸿说着看了看另两个人,嗓门洪亮地哈哈大笑。
顾晓鹰也笑了:“对,灌这小子。”马立桥也略有些拘谨地笑了。
一个有着暂时共同利益的统一战线形成了。
车在急驰,两边街道上的车、人、街边的建筑都在疾掠而过。方形故的笔直城墙及护城河在左车窗外旋转而过,在他恍恍惚惚的知觉中留下弧线的印象。这是变形。高速运动中观察对象会变形的,因为任何观察,哪怕是瞬间,都是有着时间进度的过程。观察者与对象总在一种相对运动中,或是机械运动,或是社会运动,或是心理运动,所以,一切观察都有一定程度的变形。这应该是绘画的真谛吧?
他意识中一个恍恍惚惚的层次还在随着车窗外掠过的光、、形的变化忽闪叠印地
动着,而清醒的
于计算的理智层次则在考虑利益和行动策略。
江岩松?哼,他眼前浮现出江岩松那自负、矜持而又故作谦和的脸,挂着年轻史学家的牌子,关心的却是仕途,表面上搞学问,其实官瘾很大,学问不过是跳板。现在爬得顺溜,听说有可能提拔为某个研究所的副所长,有个外
战略研究机构还常常请他提供咨询。这小子是一不滚团,二不结伙,不和年轻人中的任何集团保持过密关系,不介入任何集团
的冲突,也不介入任何理论、政策的论争。别人在那儿哄哄嗡嗡,吵吵闹闹,他却什么声音都没有。可是每当人们静下来回头一看,就发现他的影子在政治领域上又升了一截。
这小子是学得油了,乖了,能了。
顾晓鹰到了自己的嫉妒。
自己应该怎么办?他也想搞政治,他吃不了搞艺术的苦,也自知搞不成,可他能像江岩松那样屏着气踩着猫步,耐着子一点一点往上爬吗?不能多出风头,不能太放肆(起码搞女人不能这样随便),上下左右地
细照顾,四面和顺圆通,前后不
把柄,这股子熬罪他实在受不了。可想往上爬,没这熬劲儿行吗?
像李向南那样实干?他可以去筹建一个工艺美术品公司,搞实业起家。可他也不愿受那一本正经的劳累罪。他完全能想像出那里的奔波、劳,他天生不愿意干那些事。干了又能怎么样?李向南又能站住脚?
他喜大家风度,该吃喝玩乐就吃喝玩乐,遇到天赐良机拿出冒险
神,搞几个
险(他不认为这两个字含有贬意,他非常喜
用这个词)到家的漂亮手腕,一下把大权抓到手里。人生就是冒险,无毒不丈夫。这才是他的信条。
别想那么远了。今天去江岩松家,一个,要和他老子拉呱拉呱。再一个,要和鲁鸿、马立桥合伙灌醉江岩松,看看这小子酒后真言是个什么。只要能抓住他一点底,以后就能多少拿住他。
鲁鸿、马立桥在后面嘀咕什么呢,要这么低声音?好像是在议论自己?他们和自己不是一种人,对他们要防着点,也要算计着点。然后才能考虑怎么利用他们。天下任何一个人对自己都可能有害,同时又可能有利。防其害而用其利就对了,关键在心计和手腕。他的脊背
到着自己和后面两个人之间也划开着一条线。
统一战线内也另有一分为二。
“嗳,我突然想起来了:顾晓鹰和江岩松那小子关系怎么样?刚才我那话不
?别让顾晓鹰给咱们卖了。”鲁鸿依瞟了瞟顾晓鹰的背影,
低声音对马立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