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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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因何想骂,他没能想得太透澈,只觉受她一人欺负,像被烙了印,再也不得其它女子近身似的。

这究竟什么理?他真没想出。

“三爷…三爷?醒了吗?三爷,该喝药了。”是她。

那轻哑嗓音在焦虑时会变得低沉些,倘使紧张急语,一字字如刮过喉间一般,总听得他心中闷疼。

他张语,逸出的话模糊难辨,下一刻觉上身被摆着,有人垫高他的头,轻轻掐住他两颊,他还呓语不歇,一匙温苦的药汁已徐徐灌进。

好苦!

怎会这祥苦?长年“浸润”在药汁里,舌头该都苦麻了,却不知药没有最苦,只有苦上加苦…

他陡然皱起眉峰,抿抗拒。

“不喝药怎成?你尚高,得把那股子出肤外才好。喝了这药,再捂紧被子发发汗,身子就舒坦了…你张口啊…”她在哄人,拿对付孩子那一套用在他身上。

他是爷,他不是三岁孩童!他才不受招安,不吃她那套!

岂料她话中剑锋一转,登时又气势迫人──“苗沃萌!你张不张嘴?”被她连名带姓沉声一唤,他心如中巨锤,莫名地齿关就放松了。

双颊遭掐,他嘴不由得开启,苦死人不偿命的药汁再次徐缓灌进。

连呕出的力气也无,只得揪眉咽,待得舌尖实在不住苦了,他本能地扭开头,才觉下颚被稳稳扣住!她这人,发什么狠啊?不把药汁尽数灌进他胃里不罢休就是了!

他到底哪儿不对劲?就由着她一次次欺到头上?

神识浑沌之际,千百道思绪飞掠,每一道皆有她,最后沉淀在心底的,竟是莫名的委屈,竟会觉得委屈啊…

他耳热、头昏,汗不住地,多到他都能嗅到自己的汗臭味,黏腻的、热烘烘的、窒闷难受的…他在黑川上浮沉,失去方向,是睡、是昏茫,连自己都没能清,直到汗雨淋漓又淋漓汗雨,他得透彻,才恍恍惚惚有了大纵过后的宁静、大病过后的初愈…

“爷,您该喝药了。”

“佟子,把爷的头扶好,咱来喂药。”今儿个端药来到榻旁的,是他的一双竹僮。但,为什么?她人哪儿去了?

“爷,您快醒,别再睡,您都退烧整整两了,怎地不醒啊?”竹僮们似是学着那姑娘喂他药汁的方法,先捧高他的头,再捏他颊面,再一匙匙徐灌,但他们捏痛他了,再加上药匙没摆好,一些苦黑汁免不了溢出他嘴角,濡他下颚和颈部。

他拧起眉,眸珠又在眼皮底下滚颤。

竹僮边喂药、边帮他擦拭,苦恼地叹气。

“爷,快快醒啊!再不醒来,姊儿该怎么办?爷得这祥惨,病得不省人事,又不是姊儿的错,那…那还是她护着爷回来的,大爷怎能把罪都怪在她头上?不公平啦!三爷快些醒啊!”他真醒了。

沉重如石的眼皮终于养足力气撑开,尽管入眼依然尽黑,神识却是随睁开的双目那般真实召回。

“爷啊——”两竹僮挨在榻边既惊且喜,叫声震他耳鼓。

他勉强嚅着略干涩的薄,启声便问──“你家大爷做了什么?姊儿她…她去了哪里…”陆世平被押进柴房已一夜,因昨儿个苗家家主突然往她头上安了一个罪名,说她不顾三爷眼盲,在‘凤宝庄’琴馆外,私将主子拉进曲折巷,最后更将人拉进湖中,才使得三爷全身透又吹上许久寒风、病昏沉了,且高烧不退。

可…苗三爷明明已经烧退了啊!

接连三贴身看顾病中的苗沃萌,在两竹僮帮忙下替他擦身净洗,头一天他确实烧得不省人事,然,在强灌他朱大夫过府急诊后所开出的药后,他开始半梦半醒,她都觉他醒着时候多了,只是力气尚未养足,没法稳心睁眼,毕竟她哄他、凶他、迫他,他似都能觉。

第二身发过大汗后,苗三爷便退了。

而苗大爷既要怪她,该早早将她丢进柴房关着才是,怎地待到后来才使这一记回马?她都闹不明白这前因后果了。

领家主之命押她进柴房的守益以及另一名小厮,直跟她说抱歉。

守益还偷偷对她挤眉眼嘻嘻笑。

她没来得及懂,人已被关,柴房门外清脆落锁。

更教她发怔的是——柴房里竟然有被、有枕,还备了茶水和小点!

守益隔着门扉轻嚷——“姊儿,外边有人轮守着呢,你要想上茅房,喊一声就有人帮你开锁喽!这儿,呃…咱们也管饭的,时候到了会送饭过来,嗯…那个…总之你好好休息!”道完,一溜烟地跑掉,不给发问机会。

在柴房过夜的这一晚,尽管心有惑,她睡得却颇沉,一是因苗三爷已烧退,二是她连着三守在主子病榻边难以成眠,此时松懈下来,只觉身疲倦,几是一睫便入睡了。

醒来时,柴房窗外天已大亮。

她拥被怔坐许久,突然间无事可做,竟只懂得发呆。

直到府里小辉送来清水、盥洗用具和早饭,她才慢腾腾地动起来。

待她用过一切后,小婢将送来的东西又收拾干净端走,柴房回复原有的静谧。

她环顾四周,心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正打算起衣袖好好整顿柴房中堆得到处都是的杂物,门外的大锁突然‘喀啦”一响!

以为是婢子忘记收走什么,去又复返,她回眸看去,见到那推门而入之人时,眸子不微瞠,随即一抹欣愉袭上心头。

“三爷…”人不仅醒了,还能下榻行走,她怎能不喜?

苗沃萌让两名引路的竹僮留在外头,听到陆世平那声低唤,他循声走近。

美目失焦,犹是静谧谧落在她脸上,瞳心无神却张扬某种描绘不出的执拗。

陆世平被“瞪”得有些不过气,抿了几下瓣才呐呐又道:“三爷病中醒来,该先好好浴洗一番,怎么现下…发未梳、衣也不换?”

“我爹身丫鬟跑来这儿窝着,没人服侍,我找谁梳发?谁又来帮我备衣、换衣?”道完他不低咳两声,青丝覆颊,衬得玉面尤其颓郁。

陆世平张口相辩,但想了想,竟不知如何辩驳。

她被关进柴房,以他的才思锐,定已知前后因由,说她“跑来这儿窝着”自是他故意这么说。至于梳发备衣,他身边不还有两竹僮?

她辩无可辩,只好低头不语了。

岂知未听到她答话,苗沃萌眉心轻蹙,朝她所在方位踏近两步,声略紧问——“你、你昨晚睡这儿,冷吗?”陆世平先是一怔,边摇头边答:“…不冷。这儿有——”有厚被、有香枕,她不及道出,苗三爷很快又问——“你挨饿了吗?”她还是摇头,呐呐答话。

“没…”突然间灵光锐闪,她有些明白了,原来苗三爷是特意赶来“救”她,怕她被押进柴房后得挨饿受冻!只是啊,实没见过这么不懂表达的人,担心她的处境却还不忘摆架子。可话说回来,也实在没见过如他这祥可的人,硬撑持着,装模作样问得镇定,颧骨却晕红晕红。

想通了,她心扬,嘴角亦扬,低柔道:“三爷之所以落水,确实是奴婢所为,大爷罚奴婢在这儿思过,没苛薄奴婢。”听她一口一个“奴婢”苗沃萌下颚微绷,脾气忽掀。

“那你还愣站着干什么?还不过来引我回北院!”陆世平才不跟他置气,他这忽起忽落的脾她已领教多次,欸,都习以为常了。

她听话走近,他已抬起一手,她默然无语地将小臂送至他掌心底下。

他扶握她胳臂,由她领着步出柴房。

外边,被大爷派来轮看守的人已不见踪影,两竹僮手里拿着钥匙和大锁正冲着她笑,陆世平给了两孩子一记安抚浅笑。小夏询问道:“爷,现下有姊儿陪着,咱和佟子先回北院备浴桶和热水,等会儿方便爷浴洗。”苗沃萌低应一声。

两竹僮一下子便跑远,很理所当然地把主子丢给姑娘负责。

其实自从在‘九霄环佩阁’内觑主子和姑娘同榻且同被,两只小的隐约已察觉什么,虽说不出个所以然,但本能却知,只要把两个大人凑在一块儿,那就稳不会出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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