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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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美国驻华大使馆位于使馆区临江北路一号(现渝中区健康路一号),其建筑坐西向东,临江,砖木结构,两层楼;通高十米,面阔三十二米,进深十二米,有房屋二十八间,外墙红砖勾白,拱形门柱,带回廊,风格典雅,仿巴洛克。毗邻的是美国新闻处,同是西式砖木结构,一楼一底,通高八米,面阔二十六米,进深七米,共有房屋十五间。

这一天上午的早些时候,一辆黑的高级轿车缓缓停在美国大使馆楼下,车上下来两个人:杜先生和他的秘书。杜先生推开秘书过分贴身的跟随,抬头望了望在楼顶、在风中飘扬的星条旗。便踏着台阶一步一步往上走。

昨晚又下了一阵雨,把台阶冲洗得干干净净,像新砌的似的。雨后清新的光洒街道。洒青葱的梧桐树林,将整个美国大使馆都托浮在一片绿云之上,托浮在灿烂的光中,显得卓尔不群,扎眼刺目。作为国民政府的先遣官员,杜先生刚到重庆时,一眼相中这座具有欧洲艺术情调的建筑,把它巧妙地转为公产,纳在自己名下。他曾计划要将它划给国民政府下面的一个艺术委员会作陈列馆用。可美国大使馆西迁到重庆后也看中了这座建筑,竟不由分说地通过上层关系把它从杜先生手里强买了过去。买就买了,没什么的,问题是大使阁下仗势欺人,自始至终没有和杜先生见上一面,这就有点小瞧人了。为此,杜先生对大使詹森先生一直耿耿于怀,没有必要的外事务,他是绝不到使馆来的。有时坐车路过这里,他也要别开脸去,尽量不去看它。

今天之行,杜先生是在期待中的。自组织刊发了那篇报道后,杜先生就开始等待美国大使馆找他问罪。他已从陆所长给他的分析报告中确信,萨不仅是本间谍,还可能在使馆内窝藏有秘密电台。杜先生就是要趁此机会,向美方提出抗议,让萨滚蛋。

会见是在二楼的接待室里进行的。由于大使詹森不在重庆,接待杜先生的是萨的顶头上司施密特先生,他是美国大使馆的政务参赞,大使不在,由他临时代办管理使馆事务。施密特先生身材高大,作风干练,西装革履,很有几分绅士风度,也很有美国人那种大模大样的派头。他匆匆走进接待室,见到杜先生,立即停住脚步,脸上织着怒气和倨傲,昂然站在屋子中央,仿佛在等待杜先生惊慌失措地道歉。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杜先生只是彬彬有礼地除去手上的白手套,镇定自若地走上前,抚微微一躬,说:“尊敬的施密特先生,我是杜德致,很荣幸能在这里与您相见,我谨代表…”施密特先生脯,傲慢地打断了他的话,拍着茶几上的报纸,直奔主题“听说这是您签发的稿子?”杜先生点头称是。施密特先生冷冷地看着杜先生“光敢做敢当不够,我要您给我一个明确而又可以让我接受的理由——您凭什么要伤害我个人和美国政府?”杜先生微微一笑,说:“先生阁下,准确地说,是您的人在伤害我和我的政府。虽然您这儿秋毫无损,但是三天前的夜里,就在这儿向西六公里之外,炸弹丢了一地,大火烧了一夜,死者亲人的哭声震天动地…”

“这跟我美国政府有什么关系?”施密特先生又一次打断杜先生的话,那种所谓的绅士风度然无存,有的只是美国人惯有的霸道和傲慢。

“有关系,”杜先生不卑不亢地说“正如报上所言,这一切都是由您的一个部下一手策划并指挥的。”施密特先生略略一怔,但倨傲的神情丝毫不减不损,目光依然咄咄人,瞪着杜先生“谁?今天我把您请来就是要讨一个说法。这个本间谍是谁?有名有姓地报来。恕我直言,如果你说不出个所以然,对不起,我将以我们国家的名义向贵国政府状告您!”废话,要说不出个所以然我怎么敢摸你的老虎股?杜先生浅浅笑着,庄重地说道:“好的。但是,如果我告诉您这个人,我也将以我们国家的名义要求您将此人驱逐出境,永远不要再踏入我国领土!”

“不但要有其人,还要有其证据。”施密特先生提高声音说。

“只要阁下站在公正的立场上,我相信什么都会有。”

“说,是谁?”

“您的下属,萨先生。”施密特先生怔住了,但依然脯说:“对不起,空口无凭,我要证据。”杜先生便将准备好的文字资料和几张萨从事间谍活动的照片,给施密特先生。照片清晰地记录了萨派汪女郎打探地址、去被服厂察看虚实、去粮店与少老大接头等情况,人证物证俱全。文字资料有两份:一份是详细地讲述了他勾结本间谍惠子,不择手段地组织谋害了一名从美国留学回来的中国数学家陈家鹄——这次轰炸的本意是要杀害他,并罗列了这次轰炸的伤亡情况,另一份则显示了萨本多年的生活轨迹,他与本军方的暧昧关系——他的本老师是个狂热的军国主义分子,其儿子还是本军方的一个情报官,惠子是他们派出的间谍,云云。

“除此之外,”杜先生口头补充道“我们还接到过几个匿名电话,说贵国使馆内暗藏有本国间谍,一直在配合本军方试图捣毁我黑室,暗杀我著名数学家陈家鹄等人。”

“哼,”施密特先生冷笑道“匿名电话?难道你宁愿相信一个匿名电话,而不相信我们两国政府缔多年的友谊?”杜先生回敬道:“我今天专此来与阁下会晤,并直言不讳,正是我相信并珍视两国政府的友谊的证据,要不我就下令抓人了。”

“你敢!”施密特先生觉得杜先生的话好像一把利器,刺在了自己不可一世的自尊心上,情绪突然失控,咆哮起来。

“明的不敢,暗的有何不敢?”杜先生冷冷地笑,笑里藏刀,刀锋上中闪耀着一种无法无天的氓劲儿“要知道,这是战争时期,重庆的天空中时常都盘旋着罪恶的敌机,生命就像是您身边的青花瓷器,不管它是否价值连城,都实在是太缈小太易碎了。”

“你是在威胁我!”

“不,我这是在晓之以理,希望阁下能明察秋毫,伸张正义,对萨这种国际败类作出应有的处理。”杜先生至诚至真地说“倘若参赞先生对此事置若罔闻,任由萨在我领土上继续胡作非为,我国政府将保留外涉的权力,哪怕将事情扩大化,也要捍卫我抗战之利益与国家之尊严。”施密特先生眉一挑,看样子上了火要发作。杜先生哪里会给他这个机会,前面的话音未落,后面的话接踵而至,声音又快又大“当然,这样的假设我们不希望发生,也相信不会发生。不过是表明我们政府的立场与态度罢了。如有得罪,还请施密特先生和美利坚国人民海涵。”施密特先生耸耸肩,火是没有了,话也变软了,且带着笑意,但脸不屑讥讽的神情,分明是剥掉了笑容中仅有的友善的成分,变成赤的讥笑和嘲讽。

“尊敬的杜先生啊,很抱歉,你不觉得就凭这点真假难辨的东西让我来结束一个人的职业和荣誉太牵强了吗?”

“如果先生愿意赋予我特权,我可以搜集到更多更直接的证据。”杜先生说。

“你要什么权力?”

“允许我搜查萨的私人住所。”

“荒唐!你以为这是你家开的饭店吗?”施密特先生恼怒地说。

“当然不是。”杜先生笑道“我知道,当我踏入这个院门,无异于踏入美国本土。所以,没有阁下的特许,您就是借我十个胆我也不敢多迈出半步。”既要示强,又要示弱,这才是策略。

施密特先生哼了一声“你知道就好。你还应该知道的是你的要求很荒唐,你就是掏出着我,我也不会给你这个特权的。”杜先生听了不哈哈大笑“阁下作我真有一套,倘若我杜某今天身上还揣着,那只能说明我无能啊,身边连个玩的人都没有。放心,阁下,我身上没有,但我身边不缺玩的人,多的是。”窗外光如织,施密特先生走到窗前,用宽大的背脊对他说:“当你炫耀你的时,最好不要忘记看看这些的产地,也许上面刻着usa。”杜先生特意转过身去,用背脊对着他的背脊说:“也许吧,所以我乐意退而求其次,希望施密特先生以维护两国人民的利益为重,以澄清事实、是非为由,对萨的住所进行搜查。据我的部下汇报,他身边密藏有一台秘密电台,专门与军情报机关联络。”施密特先生转过身来,走到杜先生跟前,略带鄙夷地笑了笑,说:“搜查?杜先生,你以为我们美国公民的权益就像你们中国公民,是可以任意践踏的?对不起,我没有这个权力。”杜先生严肃地说:。您个人没有这个权力。但您代表的是美国政府,我现在代表的是中国政府。难道我们两国政府之间的友谊还不及一个嫌疑人所谓的权益?”施密特先生不以为然,提高声音说:“可他代表的是美国公民,在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起诉他的情况下,他的一切私人财产——当然也包括他在使馆的房间,一律都受到神圣而伟大的美国法律的保护,任何人都不能以任何理由对它进行侵犯。”杜先生不觉摇了摇头,叹息说:“这也就是说,我刚才所言的一切,对阁下来说不过是戏言,甚至比街头言还不值得尊重?”施密特先生耸耸肩“你怎么理解是你的事,跟我无关。”杜先生狠狠地盯着施密特先生的双眼,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非常严厉,掷地有声:“中国有两句老话,一句叫纸包不住火,另一句叫门旮旯里拉屎总是要天亮的。说的都是一个道理,那就是事情总有真相大白的一天。到了那一天,事实证明萨就是一只藏匿在阁下身边的大鼹鼠。对不起,我将以中国政府的名义对贵国政府和新闻界公开我们今天的谈话内容,到时就请先生不要怪罪我杜某人做事不讲人情,对先生不够尊重。而且我相信,这一天不会太远的。”说罢,杜先生起身告辞,脚步声有力、铿锵、快速。

施密特先生想发作,却发现他转眼已出了门,气愤难忍之下,不住用英语冲着大门骂了一句脏话。

施密特先生气咻咻地回到自己办公室,一股坐在了椅子上。他的目光从墙上崭新的美国星条旗移到了办公桌上。桌上摆着两样东西,一是他和可夫人的合影,另一个便是他任职以来得到的最为珍贵的东西——美国政府颁发给他的金质荣誉勋章。这是施密特先生一生都引以为傲的两项光荣,是他生命的光荣象征和意义。他夫人是他的大学同学,导师的女儿,举校闻名的校花,且祖上是英格兰移民,具有与英国皇室沾亲带故的贵族血统。在学校里可说是人见人夸,人见人,美丽得像孔雀,骄傲得像公主。而他,不过是新泽西州一个小小的牧场主的儿子,母亲还有八分之一的印第安人血统。照重庆话说,是一个穷乡僻壤的农民娃儿,甚至连农民娃儿都不是,一个惨兮兮的放牛娃而已。所以,挽着如此美貌高贵的子,走进教堂去成婚的这一天,成了施密特先生记忆库里最大的亮点,随时随地都会油然想起。此刻他又仿佛看见那一天的他,燕尾服的领子,和他的脖子一样的硬直,英伟得像个陌生人似的,昂首,高视阔步,红润的脸上放出奇异的亮光。施密特先生一直将这一天、将他的子视为他生命的荣耀、人生的骄傲。那枚金质荣誉勋章就更不用说了,一个既没拿过又没打过炮的外官,能获得国家颁发的如此殊荣,本身就是对他人格、人品和工作业绩的最大肯定和褒奖。

施密特先生坐在办公桌前,久久地凝视着这两样东西,心起伏,神思飞扬。仿佛回到了强大的祖国。回到了辽阔的新泽西州,回到了美丽高贵的夫人身边。他知道,自己很希望夫人在身边,尤其是这种时候,他很愿意听取夫人的意见,但是这鬼地方整天是生死考验,他不敢。为了夫人的安全,他宁愿让自己经受相息和孤独的折磨。他承认,自己脾气越来越差,经常出一个乡下小子暴的德,好冲动,瞧不起人,嘴里带脏字。他不敢想象,如果刚才夫人在场,看见他对杜先生的那个样子,她不知会有多么难过。在他记忆中,夫人睡时都是面带微笑的。想到这里,他脸上挤出一丝笑容,站起身来,走到隔壁助手的办公室,吩咐他去把萨叫来。

助手应声而去,可走到门口,又被施密特先生叫了回来,低声在他耳边代了几句。目送秘书走远,消失在楼梯口后,施密特先生默默地回到办公室,拉开屉,拿出杜先生递的两份报告和登着相关报道的报纸,都放在办公桌上,然后走到窗前,面朝窗外,站着。灿烂的光破窗而入,照在施密特先生那美国味十足的脸上,但却驱不散他眉宇间隐含的不安与愤怒。

不久,萨蹑手蹑脚地走进来。

其实。杜先生的到来和离去,以及他们停在使馆外面挂着中方军用牌照的轿车,都被他看在眼里,想在心里,一种不安已潜伏于心。此时,杜先生刚走,施密特先生便叫他上去。更是让他到不妙。可萨毕竟是只老狐狸,尽管他进屋后有些忐忑和拘谨,但很快就镇定下来,以他们美国人特有的幽默,朝着施密特先生朗声笑道:“请问参赞阁下,叫我来有何吩咐?”施密特先生蓦地回头,尽量掩饰住内心的厌烦,虚张声势地笑道:“没什么特别的事,找你来就是想跟你说说天气的情况,今天的天气我看真糟糕。”萨不知道施密特先生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知道今天天气很好,但依然走到窗前,立在光下,假意地抚摸了一下光,圆滑地点了点头,说:“阁下的意思是太太大了?”施密特先生走回到办公桌前,一边不痛不地说:“你该明白,我说的是我的心情,我内心的天气,乌云天飞啊。”说得萨心里也是乌云顶。施密特看看萨接着说“就是说,天上没有乌云,乌云在我心里,在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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