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逃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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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九三四年三月一,溥仪在改名新京的长
登基,称
洲国皇帝。郊区杏花村搭起了一座高台,象征“天坛”其排场比卢家戏台并好不到哪里去。
本太
旗中夹着大清八旗,一干遗老遗少羽翎袍戴,参差不齐地跪拜,只依稀还记得三呼万岁的君臣大礼,其余细节都已含糊。整个大典虽然是准备了好些
子,举行时还是显得有些潦草冷落,敷衍其事,也和卢四爷纳妾差不多。
但总算是登了基了。四爷也总算是一睹天颜了。他看着溥仪瘦削的脸庞,有些伤地想:皇帝爷的气
看来不大好,说不定会走到自己头里去。
自打见了皇上,卢四爷就一心惦记着如何为卢家请求一座牌坊,然而简公公一条条分析给他:“如今一不打仗,二没恩科,这军政功德牌坊,科甲功名牌坊那是没有的了;忠正名节牌坊,官宦名门牌坊呢,四爷的品级可又不够;四爷双亲早亡,自然也没题目作文章,请这孝子懿行牌坊的了;若说仁义慈善牌坊,如果乡里共请,或有法可想?”四爷反复思量,终觉无甚把握,又问:“那贞节牌坊呢?祁家不是有座贞节牌坊吗?”简公公呵呵笑:“四爷这可是糊涂了,您长命百岁,健健康康的,为谁请贞节牌坊呀?”四爷勾头想了半晌,只得作罢。
消息传出,举国震动。有人喜若狂,对着北方长跪不起,声泪俱下:“皇上啊,我们中国又有皇上了!”有人拍案而起,正气凛然:“中国已经跪了五千年,不能再跪了!”卢府里,同样也有两种反应——卢胡氏和短衫自然是高兴的,皇上复位,意味着老爷得势,意味着卢家的力量更加强大,意味着他们有可能赚回一座自己家的真正的牌坊;然而长衫和小蛇却是恐慌的,尤其长衫,他作为一个接受过新式教育的年轻人,当然明白复辟就意味着倒退,同时,他更担心的,则是父亲回来后,自己和祁家小姐的婚事就得马上办了,那样,他和小蛇,就都完了。
“跟我走吧,再迟就走不了了。”长衫再一次对小蛇说“我们最好马上就走,越快就好。”小蛇穿着十斤重褂裙的身体微微一颤,无语地看着长衫,不说走也不说不走。她的浓密而长的睫像一排扇子,在眼睑下形成一截半月形的
影,盛着犹豫和迟疑。
长衫殷切地看着她,仿佛只待她一点头,便牵起她的手飞奔而去。她的睫举得累了,有些不情愿地垂下了,他却仍然固执地睇视着她,发了誓要用眼光把她暖化。
可是她的眼睛再也没有抬起。她却也没有走开。
过了一会儿,他看到她的脚下多了两点水滴,俄顷,又是两点,在他还没有想清楚这泪水到底代表什么的时候,他已经昏昏然地将她紧紧抱住了,如同抱着自己的心。
她小小的身体在他的怀里发着抖,是花瓣在微风中震颤的那种抖,也是雪花在暖风里融化的那种抖,一点点,一分分,软下去,化下去,仿佛随时都会飞散消失。
他抱着她,糊里糊涂地将脸埋到她浓密的头发底下,一遍遍亲吻她汗细腻的后颈,脑子里昏昏沉沉。
她终于开口说话:“可你是订了亲的人。”长衫说:“只有对不起她。”小蛇又说:“那你娘怎么办?”长衫长叹了一声,仍然说:“也只好对不起了,他终究是我爹,我已经三十岁了,便做出什么错事,他也不会杀了我娘吧?”小蛇问:“我们是在做错事吗?”长衫说:“我不知道。我想救你,想了很长时间了,想了一年多了。那时候我相信我做的事很对,很正义;可是现在真要做,忽然我觉得有些紧张了,但我主意没变过。”小蛇说:“那是因为你喜上我了。”长衫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计划的时候,他想的是解救一个弱小的受害者,他的动机正义而纯粹;但是,如果那弱小者是他所的,这救赎的伟大计划里搀了
情的成份,就变得复杂起来,带了悲壮的意味,从而也就更加义无反顾。长衫说:“不要问是为什么吧,反正我们一定得走,你一定得走。”小蛇定定地看着他,忽然很痛快很信赖地说:“我听你的。”长衫吃了一惊,喜出望外,反而不敢置信,不
连连后退两步,重新仔细地打量着小蛇,唯恐自己听错。
小蛇再次强调:“你为褂裙的事顶撞太太时我就决定了,都听你的。”她庄严地站在那儿,像一尊神像。高高的衣领抵着她巧的下巴不容转寰,裙摆在脚背上
起一阵阵轻微的涟漪,身上该鼓起的地方是两座圆润的小山,而该陷下去的地方是山间的羊肠小路,引领着人抑不住的攀升
望。
他怯怯地伸出手,在她高耸的前逗留了很久很久,那种暖香的酥软刺
着他,使他整个人都昏昏地,甚至忘记了下一步应该做些什么。
她却又推开他来,回转身,主动解开衣扣。
他看着她,她好像不是下了那十斤重的一层层绣服,倒好像是从那层层衣服里走出来的,像珍珠离开她的蚌。
她的身子圆润,牙白,泛着淡青的光,正像是一颗
的珠。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就矮了下去,跪在着的女体前,跪在造物主最完美的杰作前,跪在比天地尊亲师都更高更大的原始
望与力量前——那股力量,你不重视它,它就是零;你正视了它,它就是一切。
小蛇了泪,她知道她的生命在这一刻得到升华,生存的价值重新被衡量定位,现在她是一个真正的人了,不,不仅仅是人,而且是女人,是神。
她的纤细的十指深深进长衫浓密而短的头发里,
着,摩抚着,微微痉挛,但是静,极度的、永恒的、周而复始的一种静。那是地母的造像,弱到不可以再弱时,也就大得不可以再大。
她就这样子在嫁进卢府一年零四个月后,终于将自己的初贞送给卢家人了。
二小雨。三姨娘娉婷在屋子里穿珠帘。
她最恨珠帘。因为怕珠子落。那种大势已去收拾不及的零落,一种绝撒的失去一切希望盘皆输的失落,可以将人的心在瞬间彻底打败。可是她的屋子里,却偏偏四季挂着一面珠帘。有风时,刷啦作响;有雨时,
润粘人。
她也恨下雨。下雨的子,她就会想起很多关于雨的诗,想起父亲教自己念诗的情形,想起自己的怀才不遇和红颜薄命。但是她却偏偏把自己的住处取名“听雨阁”每到下雨的
子,便总是舍不得歇,整夜守着窗子听落雨的声音,觉得那是上天为了自己的命运在哭。
“帘外雨潺潺,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可真是应景啊,只除了现在不是五更,是三更。
隔壁二姨娘慧慈的院门儿响了一声,又“吱呀”关上了,分明有人走出来。
娉婷不慌不忙地放下手中正在穿的珠子,走出去,站在台上往下望。
三姨娘娉婷的房子是一座米黄的两层阁楼,坐卧起居在一楼,读书写字在二楼,称为“书房”她是整个卢府里唯一拥有独立书房的女子,这是一种身份的标志,也是学问的标志。因为这间书房,就连大太太卢胡氏也要对她另眼相看,或者说,是对那
架子的书另眼相看。
此刻,娉婷就站在高高的书房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一个穿长衫的身影从二姨娘慧慈的院子里走出来,向六姨娘小蛇的院子走过去。娉婷冷冷地笑了一笑,便披上墨绿弹花的缎子斗篷轻手轻脚地下了楼,小心地不惊醒丫环和老妈子。
她擎着黄纸伞,缓慢而畅地走在青石子路上,像浮萍淌过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