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于是我转了身,向着那个炮楼挥动双臂,那边的声也嘎然而止了。守的人绝不是个莽汉。

于是我走向那边厢的炮眼和炮眼里探着的口,我张着双手,当走到一个他们能看清我任何动作的距离时,便开始解我的棉衣扣子,我下了棉衣,放在手上挥了挥,然后扔在地上——现在我穿着我被俘的那套制服了,我的口挂了勋章。

我的身后有人暴喝了一声:“他要投降!”于是几十枝口刷刷地举了起来,我转身看着,其中也有牛腾云犹犹豫豫的一枝。我摊着手。让他们看着,最后用我的平静让他们觉得有些过于惊乍了。

于是我走向那处炮楼。我看见狗,它在我们的火圈子之外奔蹿不息,我知道它也有了回到南天门的幻觉和亢奋。

我走过那些外壕,壕里和我穿一样衣服的人呆呆地看着我,我走过墙,墙后一张张熏黑的脸,我走向炮楼。

炮楼里几个官兵先了出来。他们倒是轻松得很,利落地挂着那些美制武器——又是一票杀人的老手。

“来啦?”打头的话家常似地说。

“来了。”我尽量平和地答。

他便亲热地握住了我的手,双手握着,摇摇撼撼。

他:“你们倒降得痛快。”然后他顺手就扳断了我的小指,我的手指头很软,但也没软到能贴着手背的地步。我没有吭声,于是一枝托从我后边砸了过来,我晃了一下倒下,他们开始一顿暴捶。

我被拖了进来,打头的那家伙把我踢翻在地上。然后开始第二顿暴捶。我在地上滚爬着,在拳头和脚尖之间看着这里的结构,很整洁地地方,整洁得不像是丘八住的而象居家,一群人住的地方通常都不怎么关门。所以这里只有一扇紧关着的门。

我沉默地忍受,滚近那里,然后一下跳起,我推开揍我的家伙,撞向那扇门。

我:“我知道你在里边!我就知道是你!王八羔子!”锁并不结实,被我一下就撞开了。于是我看见阿译。一间他个人居住的小屋,桌椅子。唯一的奢侈品是一架留声机,而他坐在边抱着头哭得歇斯底里。他现在跟我一样,一个一丝不芶的上校团长,只是他的属下似乎比我的坚强,我是几十分钟便已溃散。

我扑向他,抱着他,捶他,时常还要因自己的伤手痛得啮牙咧嘴。

我:“就知道是你!你这个十三点!王八羔子!”阿译就冲着我嚎回来,他可有一大摊等着我:“我看见狗,就知道你在!就知道你会出来!你们都到哪里去了?我没脸见你们,可你们有脸来看我啊!全都不来,一个也不来!”我想起来看我身后的追杀者,他们挤在门口,那一脸惊诧倒像是见了活鬼。阿译终于想起把我推开,他退开两步,然后就绊上了凳子把自己闹了个踉跄。

看着他这样出洋相可真是开心,我笑着:“还是个笨蛋!”阿译:“很久不这样了,是因为你来了。”然后他便急急切切地问我这样的问题:“孟烦了,你饿不饿?”我:“…什么?”阿译:“你饿不饿?我知道你们吃得不好,你饿不饿?你瘦多了,你真成白骨了,你要吃什么?我给你吃的。我们这回有吃的,就算被围上几个月也饿不着。”我:“…你打算被围几个月吗?”阿译便又快哭了:“不是的。你总是想多——我只是问你饿不饿。你想吃什么,我这里都有。”我:“想吃猪白菜饨粉条。”我看见阿译的眼里猛然闪亮了一下,然后迅速变得黯然,他转身把脸对了墙,愣了很长一会。

阿译:“白菜没有了,劈柴没有了,油盐酱醋都没有了,做不成白菜猪饨粉条。我给你吃美国罐头。”我:“我就吃美国罐头。”我面前的桌上堆了美国罐头,豆子的、猪的、牛的、水果的,还剩下点隙就放着药,刚才揍我的手在给我包扎我的手指,并且细心地留了一只手给我吃饭。我大口大口地咀嚼,我很饿,真的很饿,大概上辈子才吃过吧?

周围拥着一堆阿译的兵,倒好像我吃饭有多好看。

打了一夜,阿译也挣扎了一夜,看他的理想还是现实坚强。他最后还是屈从于我这个现实,永远做不成英雄的阿译。

给我包扎的家伙还要给我道歉:“对不住啊。我们团座说收拾一下,我还以为你们有仇。”我就笑“是有仇。”那家伙也愣了一会儿,倒恍然大悟了“就是。生死场上来的人,反倒说不清啥叫情。”旁边的兵就话,看得出阿译把他的团治理得像模像样,官和兵,兵和官,几百个姓倒成了一家亲“长官你咋就得这么多勋章呢?”我看看我的口,愣了会儿“回头就扔了。”给我包伤的家伙终于包好我的手,轻轻拍了拍“我们也不想打,可我们不想给团座丢人。”一块白被单就甩到了他的脸上,阿译站在我们的人圈子之外“拿去做旗。”家伙们便哑然了下来,打一杆白旗绝不会是任何军人的骄傲。

阿译:“没什么,呆会打旗出去的时候也不要垂头丧气,不要编制。我们是打得过的,不打了。骨相残没得意思,要是本人来了——我守到死,我朋友来了,一晚上,足够了。”我:“阿译。”阿译看着我,我便对他伸了只大拇指,我衷心的。

阿译便走过来,顺手又开了个没开的罐头,放在我的手边,他顺手摸了摸我的头,笑了一笑。

我:“我们又能笑了。真好。”阿译:“嗯。真好。”我:“管你投降还是投诚,我今晚找你海聊。”阿译:“嗯,有好多的东西可以聊。好好吃。”他走开了。于是我又开始吃,我相信我是够肚子把这一桌子扫光的,一个曾经天天想着自杀的人也就是不会再吃一顿好饭,那是曾经。然后我听见那首歌,《野花闲草蓬生》,我苦笑着摇了摇头,这小子还是这调调。

然后我怔住了。

我跳起来,推翻了桌子:“阿译,不要!”我刚笑话了阿译的笨手笨脚,现在招报应了,我绊翻在地上,我一边爬一边嚷着:“阿译,不要啊!”我又一次撞开了那道门,看见阿译跪在地上,跪在他的留声机旁,留声机在嘤嘤地转,阿译拿着一枝。他悲伤地看着我。

阿译:“你冲上去了,你找到了希望。我又跑了,我没有希望…烦啦,我好想他们…我总是做错,我不想再错了。”然后他对着自己的脑袋开了一

阿译的手下扛着白旗从我身边走过,照阿译要求的,他们走得不卑不亢,可阿译的留声机还在转,那首歌还在响,他们脸上也刻着悲伤。

我呆呆地看着那座炮楼,我脚下踢到了什么,于是我捡起我扔在那里的棉袄。

胜利的人散散落落地涌了过来,来看他们新得的阵地。一只手扒拉上了我的肩膀,牛腾云扒着我,他那只手已经包扎过了。

他问我:“你好厉害。你咋干的?”我没吭气,摸摸我的勋章,看看阿译断送了的地方。

阿译阿译,你总错,你又错,猪白菜炖粉条都是一起吃,你就不想,我们总是共享同一个希望?

后来我套上了我的棉袄,盖上我的勋章。

牛腾云还在我耳边聒噪:“嗳,那条狗,好像你的。”我看向他指的地方,狗站着一段距离,犹犹豫豫,它想过来,但是它又记得我喊过走开。

“是野狗。”我说。

大家正在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