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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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时,声音没有了。想到凶手可能正在某处窥视,他没有拉开窗帘,也没有发出任何响动,他穿好了衣服,然后光着脚,拿上钥匙和钱包,除了瑞士军刀以外,又带了一把简易的水果刀防身。做好一切准备之后,他才穿上鞋,轻轻打开门,左右看了看走廊,发现没有动静之后,走了出去,当然也是蹑手蹑脚的。但出门后不久,他就到被人跟踪了。于是他一出校门,就拦了一辆出租车。这才摆了跟踪。在车上,他回复了昨晚的短信,约付斯他们晚上8点在学校的篮球场见。回复很快来了:“好的。”这段时间,他买了一个望远镜,之后便匆匆赶回了学校。他没有走大路,而是从学校的宿舍楼之间穿行,甚至翻过一座小山,走过臭水沟,总之是尽量不被人发现的路线。这些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从中午开始,他就坚守在篮球场附近的一栋宿舍楼上。因为他知道,凶手一定也会提前来,而且也肯定会躲在隐蔽处。而这栋宿舍楼,基本上能用望远镜看清篮球场周围的所有情况。整个下午,他一直留意着来来往往的人,直到下午六点,篮球场上的人基本上都走光之后,他突然发现,在一栋宿舍楼的墙脚下,站着一个人影。从身形上看,是一个女生。她站在那儿,时不时向篮球场的入口处看上一眼。但她带着帽子,从格尔这个高度,看不清她的脸。他快速分析了一下形势之后,便下楼,然后从二楼的厕所窗户爬出去,然后从这里沿着这一排宿舍楼的背面,一直来到那个女生所在位置的后方。

格尔小心翼翼地从墙角向女生的位置看去。接着,他惊讶地发现,这个最有可能是凶手的人,居然是最不可能在此出现的人。

她是刘简!

格尔努力调整着急促的心跳,屏住呼,躲在暗处观察着刘简的一举一动。时间慢慢地过去。7点多的时候,刘简开始有了动作。她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了几样东西。

一件红的裙子。一顶栗卷曲的假发。一张周杰伦的cd。

然后,她在背包里翻了一阵,拿出一钓鱼线和一把尖刀之后,比较了一下,把钓鱼线放回去,拿了一似乎是长针的东西,又比较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了尖刀。看见那长针时,格尔一下子明白了,david死时为什么没有伤痕。他责备自己当时怎么不对david后背上那个红点产生怀疑。那一针,一定刺穿了肺部,在他们沉沉睡去的那几个小时,david正在肺部大量出血造成的窒息中苦苦挣扎,而又喊不出声。

而面前的刘简已经换上了那件红的裙子,戴上了假发。然后,她又从背包里拿出一只口红和眼影。一阵装扮之后,当格尔再看见她时,虽然明知是人,还是忍不住吓了一跳。那头栗的卷发,红的裙子,血红的嘴,正是娄天亮看见的那个女鬼。而刘简此时也换了一种站立的方式,原本靠着墙,现在却僵直地立在那里。此时,倘若有人无意从这里经过,想必也会被吓晕过去。与此同时,格尔看见她将那把尖刀藏在了衣服里面。他知道,刘简此刻,正在静静地等待他的到来。如果自己毫不知情,并且真的跟“付斯”约在这里见面…想到这个,格尔就出了一身冷汗。他决定不再等下去。他拿出早已调成无声的手机,一边注意着刘简的动静,一边发出了一条短信:“我有事来不了了,后天我给你打电话。”很快,他听见嘀嘀的铃声从刘简那里传来。

白费了一场工夫的刘简自然气急败坏。格尔看着她将假发扯下,衣服换回,恨恨地对着镜子擦干净自己的脸。那一举一动,还有那张沉的脸,在格尔看来,都带着一股凶恶的杀气。刘简即使现在是人,也离鬼不远了。为什么,她的变化那样大?

之后,格尔一直尾随着她。吃饭,睡觉,他几乎寸步不离。也就因此看到了刘简栖身的那个黑暗的20块一天的招待所,看到了她严重冻伤,几乎残疾的右手,偶尔也会看到她独自一人悄悄地掉泪,但那含泪水的眼睛里,没有令人怜惜的苦楚,只有让人浑身发冷的仇恨。他甚至跟踪她到了文殊院,看见她躲在暗处,看见林布、付斯和赵菲菲原来住在文殊阁。他一直在想办法通知他们,但又不能放弃对刘简的跟踪。那天晚上,他看见刘简走进文殊阁,因为怕被发现,自己却不能跟进去。那时他才第一次着急。但出乎意料的是,刘简居然一夜都没有出来。这意味着,她还没有得手。中午,他看见林布一个人恍恍惚惚地走出文殊阁,松了口气。但没有看见付斯和赵菲菲。晚上,林布回来,过了一会儿,又看见她惊慌失措地跑出去。接着,他听见文殊阁大厅里一阵混的说话声。当服务员们都离开大厅上楼去的时候,刘简从另一边楼梯走了下来。

那时他想,付斯和赵菲菲一定死了。然后,他就跟踪着刘简回到了学校的寝室。刘简为什么突然翻回寝室,他猜想大概是在找林布的一些东西,比如通讯录之类。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林布很可能会求助于朋友或家人。果然,刘简打开门冲进寝室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翻箱倒柜地找东西。一开始,格尔只是把耳朵贴在紧闭的门上听着屋里的动静。后来,刘简不知道发现了什么,突然停止了动作,发出一阵冷的笑声。接着,刘简出乎意料地突然向门口走来。格尔连忙躲到隔壁寝室的门口,紧贴着门站好。幸好,刘简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做,急匆匆地冲下楼去。她的身影一消失在楼梯口,格尔就跑到二楼的走廊的窗户那里,向下看着。他看见刘简跑进了那个树林,过了一会儿,手上拎着一个黑糊糊的东西走上楼来。这一次,刘简没有关门,而是虚掩着。看样子她是还要再出去一次的。格尔躲在门后,从门里看见刘简将那个黑糊糊的东西挂在了灯管上。接着,他看清了,那是一个人头。刘简这是要干什么?在布局吗?难道她发现了什么,而估计林布一定会自投罗网?

当她挂好人头,将余海云和david从底拖出,放在地上,一切都布置好这后。她坐在椅子上休息,随手拿出屉里的一个记本看起来。刚翻了没几页,刘简的脸突然一变,接着,震惊,愤怒,悲伤,嘲讽,仇恨…各种不同的神情接连在她脸上出现,晴不定变幻着。直到最后,她的右手停止了翻动。她双目低垂,面无表情地看着手上的记本,有好一会儿不知在想些什么。但格尔已经到,有一股巨大的“什么”正在刘简的身上酝酿着,聚集着,很快就要爆发出来。她一动不动地在椅子上坐了很久,然后,格尔听见了一声微弱的哽咽。接着,这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爆发为痛哭。但刘简仍然坐在那里,低着头,也不擦眼泪,任由它滴在手中的记本上。许多天来,格尔第一次看见她哭得如此伤心,而不是怨恨。好像,这一瞬间,刘简又变回了原来那个开朗倔犟的女孩。

然而这只是一瞬间。格尔听见那哭声开始发生了变化,时不时会停顿下来,发出一两声冷笑。这样的变化让格尔开始忍不住担心起来。他有一种很不好的预。那声音终于越来越弱,然而,越是变弱,格尔的觉就越不好。最终,他听见记本啪地掉在地上。再从门往里看时,发现刘简已经站起来,僵硬的面无表情的样子,看上去就像一具僵尸。有一种东西已经从她的身上彻底死去了。

她站起来,缓缓地转过身去,在桌上的背包里搜索着。当她转过身来的时候,手上已经拿着一把尖刀。然后,她仍然迈着那种僵尸般的脚步,来到地上余海云的尸体旁,又缓缓地蹲下,冷冷地端详了一阵之后,她突然高举起尖刀,向余海云的口刺去。

接着,是第二刀,第三刀,第四刀…她始终没有任何表情,眼睛也不眨一下,只是这么麻木地,行尸走般地,一刀一刀捅下去。直到余海云的尸体再也没有可以下刀的位置,刘简才漠然地站起来,低头看着余海云那张已然惨不忍睹的脸,冷笑了几声。

刘简看了一阵余海云,突然向左一个转头,格尔心里咯噔了一下,以为自己被她发现了。但接着就看见,刘简看的是地上david的尸体。她又冷笑着向david靠近,蹲下,扬起刀。格尔不忍再看,于是扭过头,靠在墙边。格尔觉得自己快要不过起来了。此时的刘简已经完全变成了魔鬼,她可以立刻拿着刀冲到街上去砍杀她看见的任何一个人。当屋里的声音再次停下,格尔继续从门往里看时,david身上和余海云一样,几乎没有了下刀的地方。

这一幕,格尔恐怕永生不会忘记。而刘简看到此景,居然呵呵笑了两声。

好像没有什么可做的了。刘简的表情在瞬间又变得冰冷。她站起来,看了一阵自己的杰作,然后走到椅子旁边,又盯着地上的记本看。这样沉默了几分钟之后,格尔听见她低声说了一句:“没有人对我好。”接着,她以极快的速度举起尖刀,猛地向自己前刺去。第一刀,她还痛苦地呻了一下。但是第二刀和第三刀,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仿佛身体已经不是她的。

三刀之后,她还想刺第四刀,但刀还未到口,就掉在了地上。刘简看看自己空着的手,好像不明白为什么刀会不在了。那时,格尔已经冲了进来,但他也没来得及,或者可能是,不敢伸手扶住刘简。她倒在地上,鲜血从口涌出。她的眼睛闭上前,曾经惊异地看了一眼格尔。

当格尔看着地上那把沾鲜血的尖刀时,仿佛能够体会到刘简的痛苦。采取如此极端的自杀方式,决不是对生活还有希望的人干得出来的。他捡起了地上的记本,然后想了想,又把桌上的背包拿走。这时,他看见背包旁边放着一张银行卡,便明白了刘简刚才翻箱倒柜时找到了什么。这一定是林布的。这个猜测让他突然从眼前的混中看到一丝光明。他要等林布过来,然后向她解释整件事。但这个血腥的屠宰场实在不是等待的好地方,格尔拿了所有的东西之后,立刻离开了这里,并关上了门。

可是,仅仅是吃饭和清理鞋上血迹的两个小时,当他再回到这间寝室时,却发现大门敞开,桌上的银行卡已经不见,而且,就在刘简尸体的旁边,他看到了一行血字:把我的cd带去雪山,放给我听。否则我不会放过你。血字旁边地上,明显有一个方形血印,看上去像是一个沾血迹的方形物体曾经放在这里过。那是什么,是血字里写到的“cd”?为什么刚才自己却没看见?接着,他发现刘简的尸体也改变了姿势,原本是平躺着的,现在变成侧躺。侧躺着的死人可以因为某种震动而平躺下来,但是,平躺着的死人,除非经人搬动,否则不可能变成侧躺的姿势。而林布明显不太可能去搬动尸体,她已经被吓坏了。那么…格尔立刻向刘简的双手看去,很快发现,其中一只手的食指上,沾有大量的血迹。他再看了看地上那行字的方向,于是明白了刘简的姿势为什么会改变。

因为在他离开时,刘简还没有完全死去。甚至,她还很可能目睹走进寝室的林布。

再然后,他注意到地上有一段明显的爬行过的血迹。当他顺着这些血迹向底看去时,便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那是几样同样溅有血迹的东西,只是上面的血迹已干。

它们分别是:周杰伦的cd《七里香》、《jay》、《头文字d》的宣传海报,周杰伦写真集《半岛铁盒》。无一例外的,每一样都有了jay的签名。这些东西,不知什么时候起,就一直放在这个寝室了。至少,格尔跟踪刘简的这几天,没见她随身携带着。

格尔想到了那个停车场。这些物品上的血迹,正是自己撞死的那个女孩的。

那时,他想到了一个词:因果。

好像画了一个圆。一切结束于这间寝室的时候,他看见了最初的停车场。而林布在雪山上抛弃了刘简,最后,又不得不回到雪山。

然而,如果世界真是如此运转,那便又简单了许多。比如他那时,不得不赶往雪山阻止林布。更何况,事情是不是真的结束了,他自己也不知道。充其量,我们每个人只能观望和等待。就像他乘飞机争取来的这几天时间,也只能观望和等待一样。

他久久地看着帐篷外正在燃烧的炉火,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他把周周的记本又从背包里拿出来,对着它叹了口气,然后走出去,将记本一页一页撕下来,丢进火里。

他觉得这样,终于可以安心了。周周和云鹏,任何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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