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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的硬肌嘛!”姓赖的笑道“练过功夫了么?”

“我这个徒弟的童子功很不惜,差不多练就金刚不坏之身了。”杨教头说着跟那个姓赖的又纵声笑了起来,杨教头弹了下指头,侍应生端来两瓶冰啤酒。

“你自己说吧,小弟,”那个姓赖的拍了一拍我肩膀“你要马海,还是要达克龙的。”我一直低着头,在麦管。

“我看来条奥龙的吧,”杨教头代我答道“上次我到你们永昌看到新到的一批奥龙西装料,很不错,夏天凉,我本来想做套西装的。一问四千五,唬的我赶忙溜掉了。你们大店的西装,咱们是做不起的!”杨教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非常憾恨的模样。

“杨师傅要套西装还有什么问题?这点小意思我们永昌还送得起!”姓赖的很四海地拍了一拍“明天早上我在店里,杨师傅来量身好了。”

“我这副身材,恐怕贵店要吃点亏哩。”杨教头低下头去,无奈地瞄了一下他那溜溜圆水桶似的身。

“你想我们对号么?”姓赖的倾身上前,在杨教头耳际悄声问道,一双肿泡泡的小眼睛却向我一溜。

“这个徒儿,十八般武艺,样样俱全!”杨教头跟那个姓赖的又挤眉眨眼了一阵。突然间,我到我的大腿上麻麻有虫在爬动一般,是姓赖的一只手从桌底下伸了过来,几个指头慢慢往我腿上爬上来。我到全身汗一张,伸了手去一把攥住了姓赖的那只肥秃秃带着方金大戒的手掌,提上来便往桌上一拍,拍得啤酒瓶都迸跳了一下。

“师傅,我先走了!”我霍然立起身来,头也不回便急急往大世纪门口走去,杨教头在我身后追赶着,我只听到他低声音在怒喝:“阿青——”我离开大世纪,便直奔西门町的银马车,去找严经理。严经理是湖南人,湖南衡。我刚离家的头一个星期便在公园里遇见了他,他把我带回他金华街那间公寓里,要我搬进去跟他一起住。他在银马车替我安排了一个职位,当侍应生。他皱起眉头,指着我的脸训道:“小娃仔,你刚出道,还有救,快点做份正经事。你在公园里混,陷下去就要万劫不复了!”我在银马车做了三天,溜走的时候,口袋里还有一把严经理金华街的公寓钥匙,总也没有机会拿去还他。我到银马车走进经理室,冲着严经理便深深一鞠躬向他请安道:“严经理,你好。”

“嘿!小鬼头,你还有脸来见我?”严经理见了我先是一怔,旋即余温未消地说道“我还以为你给抓到火烧岛去了!”

“请经理帮个忙。”我笑着说道。

“原来你也还有用得着我的一天!”严经理冷笑道。

“要向经理通融一下,先借五百块钱,救救急。”我欠身笑道。

“借钱?哪有那么容易?”

“缴不出房租,房东要撵人了呢。”我央求道。

严经理朝我点着头叹息道:“真是块料子,我那里让你白住,你不安分。偏偏自甘下——听说你在公园里混得很不错,还缺什么钱?”我低下了头去,半晌说道:“经理先借我五百块,我设法还就是了。如果经理这里有事,我愿来做,扣薪水好了。”

“听你的口气,想改归正了?”严经理终于心软了“再给你一个机会吧,我们这里有个小弟请三天病假,正要找人代班,明天两点钟,你来报到。”说着他从皮夹里出三张一百元的钞票来,说道:“成不成器,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先给你三百,你来上班,再补给你。”我接过严经理的钱,千谢万谢,然后跑出了银马车,在路边水果摊买了一斤荔枝,又在五香斋门口一个卖萝卜丝饼的摊子上,买了四枚刚烤好的萝卜丝饼,两甜两咸。这一家的萝卜丝饼做得特别好,饼子又软又酥,馅儿肯放猪油,特别香。从前在育德上夜校,放学回家,在西门町转公共汽车,要是袋里还有钱剩,我就跑到这家摊子买四枚萝卜丝饼回去,跟弟娃两人分着吃宵夜。冬天夜里,我便把报纸包好的萝卜丝饼前夹克里去,拉上拉链,回到家里,饼子还是暖暖的。有时候弟娃睡着了,我便把他拉起来,两人坐在上,摊开报纸,吃得一的芝麻。

小弟已经横卧在上,光,衬衫内丢得一地,睡得很了。我走近边,赫然发觉,垫在他下半身的那片草席上,黑了一大块。我赶忙放下手中的荔枝及那包萝卜丝饼,过去将他推醒。

“起来、起来。”我双手执住他的膀子,将他揪了起来,他睡眼惺忪地瞪着我,左腮上睡得红红的一格格席子印。

“你看,你闯祸了!”我指着席子那块渍对他说,我揭开席子,下面垫褥也浸了,黄黄的一滩。我看小弟兀自傻愣愣地站在那里,东张西望,不住有点恼火,走过去顺手一巴掌,啪的一下便打在他股上。

“这么大个人还溺!”我出手重了些,小弟被我打得啊的一声,往前打了一个踉跄,他惊惶地望着我,一只手摸着股,蹭到房间一角去。我把草席跟垫褥都了起来,搂到洗澡房去,褥子没法洗,只好暂时挂在架子上,等到有太再拿出去晒,草席我便用抹布洒上肥皂粉猛力揩拭,换了几次水,才把那块渍洗干净,拿到厨房后面天台的晾衣架上,挂起来晾晒。转回房中,小弟却蹲缩在房间角落里,双手搂住膝盖,踞成一团。他看见我走进来,嘴巴闭得紧紧的,眼睛睁得浑圆。我拾起那包萝卜丝饼,坐在他对面,将报纸打开,摊在地板上。

“你看,小弟,我买了萝卜丝饼回来给你吃。”我挑了一枚甜的递给他,他怔怔地睇着我,也不伸手来拿。

“这是甜的,好吃得很呢。”我笑着把饼子送到他面前,他却倏地歪过了头去。

“不吃算了,我来吃!”我几口便把那枚甜饼吃掉。

“好香!”我咂着嘴,瞄了他一眼,他的眼睛随着我的嘴巴一上一下地动着。

“要不要?”我又拿了一枚咸的送到他嘴边,突然他手一拨,便将那枚饼子打落到地上,滚得一地的芝麻。

“你想死呀!”我用手猛敲了一下他那剃得青亮的光头顶,爬起身,把滚到脚的那枚萝卜丝饼捡回来,吹了两下。小弟双手抱住他那个光头,嘴巴一别一别,开始呜呜地哭泣起来,眼泪一颗一颗滚落到他那瘦伶伶青白的肋上。我立在这个光着头赤着身、泪珠滚滚的孩子面前,突然到有点手足无措起来。我蹲下身去,拍拍他的肩膀,笑道:“跟你开玩笑的,小家伙,又没有真的打你。”他不理会,仍旧死命护住头,肩膀一耸一耸地泣着。

“得了、得了,以后不碰你就是了。”我把他的头抚摸了一阵。

去年弟娃十五岁生的前一天晚上,我揍了他一顿,把他的鼻子打出了血来。弟娃对我,一向顺从,那晚不知怎的,他却发起牛脾气来。那晚轮到他去洗碗,他躲在房中,坐在上,看我租来的连环图“黄天霸”看得入了。我叫他好几声,他也不理睬。我伸手去夺他手上的书,他一把推开叫道:“去你的!”我一阵暴怒,一拳抡过去,捶到他面门上,将他打翻到上。我从来没有对他那样暴过,那一下失手,把他的鼻血打了出来。弟娃不哭,也不作声,只拿了一叠厚厚的卫生纸,仰起头,一张张在揩拭鼻孔里出来的鲜血。我吓了一跳,完全慌了手脚。到了晚上,我们躺下了,在黑暗里我还不时听到弟娃用卫生纸擤鼻子的声音。那一夜我都没有睡好,心中异常懊恼。第二天,我把那管功学社买来的蝴蝶牌口琴送给弟娃时,弟妹竟乐得开口笑了,捧着那管口琴,吹来吹去一刻也舍不得放下,他的鼻翼上还沾着一小块没有洗干净的血斑。我哄了小弟好一会儿,他终于停止了哭泣。我去拿了一块面巾来替他揩了面,又递了一枚甜萝卜丝饼给他。这回他接了过去,吃得兴高采烈起来,一下子,两枚饼子都吃得光,嘴角上还沾了几粒芝麻。

“萝卜丝饼好吃么,小弟?”我们一块躺在硬板上时,我问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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