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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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据丁酉,始元三年秋,召上官安之女入掖庭,晋婕妤,擢升上官安为骑都尉。

戊戌,始元四年,三月廿五,立上官婕妤为皇后,赦天下,擢升上官安为车骑将军。夏六月,上官皇后谒高庙,赏赐长公主、丞相、将军、列侯、中二千石以下及郎吏宗室钱;迁徙三辅地区的富豪士族定居云陵,每户赏钱十万。

己亥,始元五年,正月,追封皇帝的外祖父为顺成侯。赵氏族人中顺成侯之姐赵君姁尚存于世,于是赐赵君姁钱两百万、奴婢、第宅,族中其他子弟按照血缘亲疏,各有赏赐,但这些赵氏族人却没有一人受封爵位,入朝为官。

三月时节,相对五百丈开外人涌动的作室门,未央的北司马门前依然清冷,卫队持戟而立,公车令每隔半个时辰来门前巡视一回。

车辙碾石砖的声响伴随着清脆的蹄声,在雾气蒙蒙中逐渐进入侍卫们的视野。黄牛拉着车,蹄声合拍的踩着点,像是击鼓之声,车前着一面黄旐旌旗,无风自动,隐有剌剌之声。车上持缰所立之人,身穿黄襜褕,头上戴着黄帽,帽檐遮面,看不清长相。

北门与东门,门前皆竖有双阙,东门乃平公卿上朝的正门,北门则是召见诸侯藩王、接受吏民上书递奏之所。守在阙下的兵卫们见来人坐黄牛车、黄旐旗、着黄襜褕、戴黄帽,这身装扮绝非平民所有,只因汉自孝武帝起定下以土为德,以黄为朝服正统,能带着这一身整齐的装束来到北门下的,必非俗人。阙下兵卫不敢怠慢,纷纷上前询问,更有人机灵的马上奏禀公车令知晓。

一早起张贺便忙着处理掖庭的杂务,有女上报称疾的,安排她们去暴室看病。才召了暴室丞去安顿,又有人来诉苦,说周美人私罚女。这事张贺没法处理,想了想,替那苦主录了供言,画押后打发人回去,他只将竹简收起来,打算找机会呈给皇后。

正忙着,许广汉带着刘病已到门前,张贺知道他这是要带病已出读书,于是隔着老远点了点头,许广汉便没再进来打扰,径自领着刘病已去了。他俩前脚刚走,后脚有人慌慌张张的跑来,没进门就嚷:“张令!张掖庭令在否?”

“何事?”张贺见那人面生得很,委实想不起在哪见过。

那人却不管,冲过来抓住张贺的手,便拖走:“快!快!快随我到北门去认人!”张贺一头雾水,不悦的甩开他,拂袖怒,那人浑然未觉,只是着急得不得了“张令,你可曾是卫太子舍人?”张贺闻言一愣,多年的伤痛似乎也随着这不经意的一问而全部被重新揭起。卫太子舍人,他从前是卫太子门下的家臣,可是卫太子被巫蛊案牵连后,门连坐,这么多的门客舍人,已经全部灰飞烟灭。只有他,因为弟弟张安世的极力保举,才幸免于难,受了腐刑,侥幸活得命。

张贺沉下脸来:“是又如何?”多年前的旧事了,过往也早被人尘封,为何陡然间又旧事重提?

“是就好。快随我去北门认人!”那人说话又快又急,却是语焉不详。

“为何…认什么人?”

“卫太子刘据!”简短的五个字,犹如一道晴天霹雳,将张贺劈得瞬间麻木。

那人见他呆愣不走,只得用最简单的话稍作解释:“是这样的,大清早北门来了一个人,自称是卫太子,公车令不敢怠慢,上报朝廷,诏令公卿将军当中二千石官吏相识者前去辨认。你也知道,当年传闻卫太子畏罪潜逃,后来在外头自缢死了…如今突然又冒出来一个,叫人一时摸不透真假。你是卫太子舍人,卫太子长什么样,只怕二千石官吏尽数加起来都没你一人识啊…”张贺只觉得天旋地转,刹那间没了思考的能力,任由那人拖着跌跌撞撞的出了门。小跑前进至少府官署外,张贺才缓过神来,耗尽全身的气力,低低的说了句:“臣仅是六百石官吏,不足前往。”那人不以为怪,反笑道:“你这人真迂,上头是没点名叫你去,可你想,如果那人是假,那就什么事都没有,只当一场闹剧,但如果那人是真的卫太子,你现在前去相认,还怕以后少了你的好处不曾?”张贺恍然,原来这人是想靠他这层关系攀龙附凤,他在心中暗自冷笑,笑他的浅薄无知,也是笑自己的疑神多虑。思忖片刻,他心里打定主意,抱着试探的心情随着那人经作室门,绕去北门。出了作室门,虽与北门相隔甚远,却已听到人声鼎沸,一片哗然,等到了门前,里三层外三层,人挤人,人叠人,北门前拥挤的人群略望去竟有数万之多,长安城的百姓闻风而至,将北门围了个水不通。

那人拉着张贺左冲右突,在小半个时辰里只往里挤进了三四丈,你推我搡间,张贺被挤得头大汗。大约又过了两刻时,道上马蹄阵阵,拥堵在阙前的百姓开始起了很大的动,人群纷纷往后让道,很多人闪避不及,竟而跌倒,张贺夹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亦被人撞倒在地。

呵斥声伴随着马蹄声同时到来,右将军王莽率同羽林卫将围堵的人群稍稍冲散,阙下空地上,那名黄衣男子傍牛车而立,边上站着数十位两千石官吏,头窃窃,有点头称是的,也有摇头称否的。王莽纵身下马,将手中马缰随手扔给侍立在旁的兵卫,大步走到黄衣男子面前。

“你究竟是何人?”王莽的声俱厉并没有换来对方的丝毫慌张,黄衣男子不慌不忙的抬起头,拱手作揖:“王将军安好?”黄帽虽遮挡了光,却仍将那人的五官长相清清楚楚的呈现出来,一览无遗。王莽只觉得眼前一阵炫目,竟而呆住了。

张贺后上被人踩了一脚,直痛得他冷汗如雨,好容易从黑的人腿中间站稳脚跟趔趄的起身,他才发觉那个领他来此的人早不知被冲散到了哪里。他一手扶,一手试图拨开人群,只是周围皆是人群,他霎那眩晕,一时分不清东西南北。

“张令——”喧嚣的人声中有个尖细的嗓音破空而来,张贺觉得耳,举目四顾,却没有发现。

“张令——”

“张公——”张贺扭头,第一眼便看见了高高在上的刘病已,正冲着他兴奋的挥舞胳膊。大约两三丈外,许广汉仗着年轻有力,将刘病已强架在自己肩上,刘病已一手抓着他的发髻,一手不停的向张贺挥动。

“嗳,我在这…”上火辣辣的疼,他的声音喊得不高,好在刘病已已经瞧见了他。

从许广汉肩上下来的刘病已,滑溜的就像是条泥鳅,一眨眼便没入人山人海中。没过多久,张贺听见自己前面的人堆中有人发出尖叫声,一位妇人怒叱身旁的男子行非礼之举,然后男子反相讥,两边都有家眷亲属在场,一言不合便动起手来。

张贺不愿被殴斗波及,试着往后挪,正在这时,刘病已不知从哪钻了出来,一下蹦到他面前,笑嘻嘻的说:“原来张公也凑热闹哇!”张贺被他吓了一跳:“你怎么没去上学?”

“道全堵了,人都过不去,更别说车了!”张贺这才想起今引发聚众的原因,看着眼前喜颜悦的少年,心里一阵酸楚。病已虚龄十岁,离当年的巫蛊案已经整整过去了九年,而卫太子…卫太子…

他拍了拍病已的肩膀,替他将挤的衣襟整理端正,这孩子现在的身高已经接近六尺,模样也越长越有当年太子的轮廓了。

那拨人已经打得群起动,有劝架的,有起哄的,作一团。许广汉趁机跑了过来:“张令,是非之地,还是走远些吧。”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他所指的只是殴斗之事,可张贺联想到的却是人群所围的真正核心,他将头扭转过去,望着不远处那两座高耸的阙楼,心里不由得百集。

聚众围观是一回事,聚众闹事又是另一回事,京兆尹隽不疑接获报告匆匆赶来,将斗殴的相关人等尽数抓捕后,围观的人群才稍稍有了点秩序,而这时张贺等人已经挪到了外围,远离了北门。

隽不疑做事雷厉风行,不仅下令将斗殴者抓捕,更是下令将北门下的黄衣男子一并逮捕收监。兵卫们见王莽及诸多二千石官吏伴在黄衣男子左右,不由踯躅上前,迟迟不敢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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