嘍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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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來昆明的人,往往不到三天,便學會了是嘍嘛這句話。這見出是嘍嘛在昆明,也許在雲南罷,是一句普遍免費的應諾語。別地方的應諾語也很多,像是嘍嘛這樣普遍免費的似乎少有,所以引起初來的人的趣味。初來的人學這句話,一面是鬧着玩兒,正和到別的任何一個新地方學着那地方的特別話的心情一樣。譬如到長沙學着説得,就是如此。但是這句話不但新奇好玩兒,簡直太新奇了,乍聽不慣,往往覺得有些不客氣,特別是説在一些店員和人力車伕的嘴裏。他們本來不太講究客氣,而初來的人跟他們接觸最多;一方面在他們看來,初來的人都是些趾高氣揚的外省人,也有些不順眼。在這種小小的摩擦裏,初來的人左聽是一個生疏的是嘍嘛,右聽又是一個生疏的是嘍嘛,不知不覺就對這句話起了反,學着説,多少帶點報復的意味。是嘍嘛有點像紹興話的是唉格嘴,是唉讀成一個音,那句應諾語乍聽起來有時候也好像帶些不客氣。其實這兩句話都可以算是平調,固然也跟許多別的話一樣可以説成不客氣的強調,可還是説平調的多。現在且只就是嘍嘛來看。嘍字大概是了字的音轉,這嘍字是肯定的語助詞。嘛字是西南官話裏常用的語助詞,如説吃嘛,看嘛,聽嘛,睡嘛,唱嘛,還有振個嘛,振是這們的合音,個相當於樣,好像是説這們着罷。是嘍或是了並不特別,特別的是另加的嘛字的煞尾。這個煞尾的語助詞通常似乎表示着祈使語氣,是客氣的請求或不客氣的命令。在是嘍嘛這句話裏卻不一樣,這個嘛似乎只幫助表示肯定的語氣,對於是嘍有加重或強調的作用。也許就是這個肯定的強調,引起初來的人的反。但是子久了,聽慣了,就不覺其為強調了;一句成天在嘴上在耳邊的話,強調是會變為平調的。昆明人還説好嘍嘛,語氣跟是嘍嘛一樣。昆明話的應諾語還有是嘞這一句,也是別地方沒有的。它的普遍的程度,不如是嘍嘛,卻在別的應諾語之上。前些時有個雲南朋友(他不是昆明人)告訴我,是嘞是舊的説法,是嘍嘛是新的。我疑心他是依據這兩句話普遍的程度而自己給定出的解釋。據我的觀察,是嘞是女人和孩子説的多,是一句客氣的應諾語。是嘞就是是呢,呢字在這裏也用作肯定的語助詞。北平話讀呢為哪,例如説,還沒有來哪,早着哪,都是平調,可不説是哪。昆明讀成嘞,比哪字顯得細聲細氣的,所以覺得客氣;男人不大愛説,也許就為了這個原故。從字音上説,嘍字的子音(1)比嘞字的子音(n)硬些,嘛字的母音(a)比嘞字的母音(ei)寬些,所以嘍嘛這個語助詞顯得魯些。是嘍嘛這句話,若將是字或嘛字重讀或拖長,就真成了不客氣的強調。聽的人覺得是在受教訓似的,像一位前輩先生老氣橫秋的向自己説,你的話算説對啦!要不然,就會覺得説話的是在厭煩自己似的,他好像是説,得勒,別廢話啦!是嘞這句話卻不相同,它帶點兒氣,總是客客氣氣的。昆明人也説好嘞,跟好嘍嘛在語氣上的分別,和兩個是字句一樣。昆明話的應諾語,據我所聽到的,還有兩個。一個是是噢!説起來像一個多少的少字。這是下對上的應諾語,有如北平的着字,但是用的很少,比北平的着字普遍的程度差得多。又一個是是的嘍唦。有一回走過菜市,聽見一個外省口音的太太向一個賣東西的女人説,我常買你的!那女人應着是的嘍唦,下文卻不知怎麼樣。這句話似乎也是強調轉成了平調,別處倒也有的。上面説起着字,我想到北平的應諾語。北平人説是得(的),是平調。是呀帶點同情,是你説着了的味兒。可不是!可不是嗎!比是呀同情又多些。是啊?表示有點兒懷疑,也許不止一點兒懷疑,可是隻敢或者只願意表示這一點兒。是嗎?懷疑就多一些,是嗎!卻帶點兒驚。這些都不特別另加語助詞,都含着多多少少的客氣。1939年5月30作。(原載1939年6月7昆明《中央報》《平明》副刊第1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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