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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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情盜我在回憶的傷中奔跑,一抬頭髮現已經到了那幢土紅的大樓前。我家住在四樓。我衝進樓門,一步跨上三個台階,一左一右十八個弓步便來到三樓。我戛然止步。

打草不能驚蛇,我必須悄悄過去,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讓他們措手不及、無可防範,赤條條毫無遮攔地暴在我面前,讓我看看那是怎樣一對骯髒的靈魂,讓我也見識一下被捉姦的狼狽和體會一下捉姦的豪邁。我手伸進衣袋,滿把攥住一串鑰匙,不讓它發出金屬碰撞的嚓啦啦的聲響,然後舉到眼前小心找出開家門的那一枚,再用拇指和食指捏緊。我將齒紋朝上,齒尖正對前方,躡手躡腳踏上四樓,屏聲靜息走到門前,準備將鑰匙迅速入,猛然旋開,破門而入。接下來,但見他們肚皮廝撞,股臂叉,雄雞陷入牝户,龍涎進櫻口。媽的有詩為證:被翻紅神健,帳控銀鈎情意綿。想象間,聽到房裏有了一陣極神秘的悄聲細語,嚶嚶嗡嗡的,大概是枕邊風、‮情調‬話。如我之人當然悉這聲音,也明白這時他們的慾念高度集中,他們忘天忘地忘世界,只把那一個光鮮的當成了朗朗乾坤。他們把一生積澱的所有美好覺,壓縮成了一種酥麻的幸福和大水沖決堤壩時的酣暢超。而我作為丈夫,卻靜立在地獄的門口無法超。無法忘懷的天地是昏天黑地,無法忘懷的世界是陰謀氾濫的世界。這世界到處都是血的卑鄙,氣的醜惡,陰户的背叛,子宮的墮落,男的罪愆,接吻的無恥,牀上的惡毒,汗的腐臭,氣的穢行,嬌滴滴的詬病;到處都是培元氣,養太和,聚神造,昇陽固本,暢達血脈,順理幽門,四時堅,悠然腎囊的哲人哲理。倏然之間,我彷彿看到了我自己的下,我仇恨着這個惡的騙子世界,仇恨着這個由陰體和陽物組成的男女世界。我對準鎖孔,起鑰匙,帶着怨怒入,帶着希望朝右旋扭。木質的門扇就像沉浸在情天慾海中的質的身體,連連震盪着。砉然一聲門開了。子赫然在目,另一個人赫然在目,我們家的那張雙人牀赫然在目。我的表情像怒目金剛,我要像豹子一樣捷兇狠地撲過去,我要發出一聲撼山撼嶽的怒吼,我要吃人了。但是,然而,再來一個但是,然而,一切又煙消雲散。我像一個童蒙無知的傻瓜,目不睫地愣怔在那裏,緊箍我頭腦的那個捉姦捉雙的意念,因想象別人和子通姦而不知不覺鼓脹起來的那個活寶,準備來一番你死我活的搏鬥而悄然硬幫起來的肌和攥成鐵疙瘩的拳頭,還有那股憋足在腔裏的陰險的悶氣,統統都鬆弛懈怠了。我的眼光無力地掃向那個在牀沿上和子坐得很近的人。那是個女人,有一張蠻漂亮的臉龐。

為了不使外人看出家庭中無時不在的裂隙,子不計較早晨和我的爭吵,帶着笑容温和地問我,怎麼這麼早就下班了?我的變幻多端的面孔此刻呈現一派和靜悦然的神,帶着同樣的微笑回答她,你今天不是休息嗎,一上班我就想回來。我又面對那女人説,整天瞎忙,她也忙,我也忙,難得有一個輕輕鬆鬆過子的機會。女人面帶那種禮節的含而不的笑意算是對我的反應。子起身,從門後紅尼龍繩上拽下巾遞給我説,看你滿頭大汗的,上班着急,回家也着急。我説,我是一路跑回來的,不能把時間費在路上,好不容易有了點空閒,就要節省着用。今兒中午咱們好好炒幾個菜,不是我饞,而是為了客人。對第一次見面的女人我一向很熱情。我試圖給她留下一個良好的印象,萬一以後再見面呢?萬一上帝賜予我一個可以和她深入發展關係的機會呢?而那女人一聽我要留她吃飯,便像聽了逐客令,抬起股就要告辭。我一迭聲説,別走別走。她一迭聲説,不了不了。我對子説,你怎麼不介紹一下。子説,小,我們單位的。我説,小是你的朋友,你應該拽住她。子説,我們是好朋友,不必太客氣,再説人家還有事。那女人也對我解釋説,我真的有事。我説,真的?她説,真的。我説,吃完了飯再去辦事嘛。她説,吃完了飯就會誤事。她邊説邊往外走。我説,你看你,這麼客氣,好像我們管不起你一頓飯。她説着改再來就已經到了門口。我和子送她出門,臉上都堆着虛情假意的笑。她不斷回頭,説着過去吧別送了的話,慢慢走下樓去。子和我都長舒一口氣。

子關上門,情緒頓時恢復到早晨和我吵架後的那種樣子,板着臉坐到炕沿上,佯裝看書不和我説話。我過去站到她身邊,沒好氣地問,中午吃什麼?她賭氣不回答,翻過一頁書去,那是一本低級的言情小説,貧下中農才會欣賞。子不欣賞,她讀它不過是為了有事可做和迴避我的眼光。我説,算我自作多情。我幹嗎要急急忙忙跑回來?還不是為了多和你待一會。子眼盯着書又翻過去一頁,冷冷地説,我可沒要求你這樣做。我還想説什麼,以便引出她的煩躁,好讓我暴跳如雷,大發一通脾氣,中悶氣。可突然我在心裏尖尖地哎喲了一聲,意識到自己有了一個莫大的疏忽:為了緊張應酬和掩飾窘迫我竟然沒有注意到剛才那個女人就是小的容貌體形,服飾打扮。現在回想起來,形象模糊一無所知。我下意識朝外走,又轉回來,探身在摞起的被子後面尋找子的衞生紙,沒有找到,便拿起桌上一張包過大餅的報紙,撕下一半邊邊走。這是特意告訴子我要去上廁所。

廁所是公用的,在走廊朝陽的夾角。池的一頭連接着窗户,站在那裏,歪過頭去,可以從不知何年打碎了玻璃的窗户中望到樓下的水泥地和更遠一點的大街。每次小便,我都要站在那個固定的位置上眺望大街上的風景,女人是組成這風景的全調。我一進廁所便將報紙扔了,未及站定,眼光便投向窗外。我無法斷定她是已經走遠了抑或還沒有走出樓門,眼光飛速划着長長的縱線來回掃描。有人走進廁所。我趕緊收回眼光,察覺還沒掏出那東西,便慌忙掏出來,一俟那人走進身後的便池包廂就又急不可耐地開始掃瞄。我終於在青黑一片的水泥地上看見了她。她走得很慢,似乎並沒有什麼急事需要馬上去辦理。那走姿很有點大家閨秀的風度,帶着高雅的彈和遺世獨立的傲慢,不肥不瘦的身輕盈得體地擺動,股一左一右微微扭晃,似在有意賣氤氲在那兒的甘飴温馨,體態不纖弱苗條但也不臃腫肥胖,是那種適度的肌豐滿。陽光下閃閃亮亮的頭髮剪得很短,出一截略有半拃的白的脖頸,隨時等待着男人的胳膊去纏繞,等待着男人將一串金項鍊(我有一串就好了)像鎖鏈那樣抒情地套在上面。從上往下看去,雪的健美褲如同我那豔麗而不輕浮的情思,在前進的過程中彎了又直了。褲筒繃得忒緊,大腿鼓得滾圓,讓我有了一種馬上就要爆炸脹爛的驚奇的預。我替她緊張了片刻。身後的便池包廂裏傳出一陣響聲,提醒我廁所並不是獵豔的場合。我趕緊將意念收回,憋氣,可吭哧吭哧了半晌,怎麼也不出來。我生怕她即刻消逝,又專心致志地往下瞅。一雙端直的腳穿着粉鞋,帶紅鑲邊的白襪子在腳腕處翻下來,踏雲踩花一般嫺嫺地邁動着。包廂裏響不絕如縷,又是一次提醒。我再次還是不出來,急得我將雄雞抖了幾下而眼光卻沒有收回。她的鞋是平底鞋。這使我有些失望,憾憾地想她並不會打扮自己至少不完全會。不會打扮就是不懂穿戴可以作為招惹異目光的標記,不懂男人欣賞的習慣和心理的需求。我不喜歡女人穿平底鞋,不管出於什麼原因。我想如果我有錢,我就要把生產廠和商店裏的女式平底鞋全部買下統統銷燬;如果我沒錢,我就要做個稀世大盜或者縱火犯,如果我既沒錢又沒膽,我就只好這樣一輩子為女人的那些不的鞋而憾恨不已了。她正在靠近大街,就要淹沒在彩的人中。我依然死死盯準她,幻想她能夠突然回頭讓我飽覽她的容顏,然後銘記心底,貯存起來以便今後和別的女人比較,以便再次見面時發現她的變化。身後包廂的門響了,並有了一陣乾巴巴的破碎的咳嗽和吐痰的聲音,警告我他正在發現我內心的秘密。我趕緊扭正面孔,扶正雄雞,平視前方,認真。很可能他在邊系褲帶邊看我的後腦勺,猜測我的小便為什麼比他的大便還要漫長悠久,還要不講時間效率,而時代風行的口號是時間就是金錢、就是未來。我難堪地龜縮着脖子,立也不是走也不是。半晌他才出去。與此同時我的悄然而出,細細的並不洶湧,也沒有響,很快變得若斷似連又滴滴答答的,最後一滴輕飄飄地落下去,匯入朝低窪處浮動的虛偽的淡黃泡沫。我扭過身去,邊裝好雄雞邊望窗外,但這時已經覓不到她的蹤影了。晦氣,這個褲子放的人執意要和我作對。我絕妙地罵了句那個人的娘,惆惆悵悵、磨磨蹭蹭地離開了廁所。

子原模原樣地在看書,面孔板得像塊冰冷的石頭,好像她住進了旅館,剛才進進出出的不過是一個陌生的房客。我在臉盆裏水洗手,故意得稀里嘩啦響,故意將水濺在牆上地上。她還是一聲不吭。擱在過去她一定會跳起來衝我吼道,你不會輕點,牆上髒了誰刷?地又不是你拖是我拖。對她的沉默我越想越氣,撕下巾,胡亂揩乾手就要出門。沒搭好的巾掉到地上。我一邁步就軟軟乎乎地踩了一腳,彎抬腳,撿起巾扔到臉盆裏,忽地拉開了門——哪去?

這話就擱在她的嗓子眼上,吐得又輕又快——上街吃飯。

板,説得雄赳赳氣昂昂——人家辛辛苦苦把飯做好,就等你回來,你回來連個好臉都沒有。我告訴你,你要是想和我吵架就別回來,要是想好好過就別板這臉——是你板着臉還是我板着臉?是你想和我吵架還是我要跟你吵架?乏味透了,我沒工夫和你吵架。我腦子裏需要裝的東西太多,裝不下你那些俗不可耐的東西——我俗不可耐?你高雅?你嘛,大人物了,腦子裏裝的盡是五大洲四大洋、歷史前進、社會發展、人類命運、革命前途。去呀,找一個高雅的給你做飯吶——你什麼意思?你現在看不上我了?我再怎麼不濟,也用不着你來挖苦我——你吼什麼?廣播電台吼去,把門關上——怕人家聽見呀?你就別做虧心事。

我把門關上,一股窩進椅子,氣狠狠地蹺起二郎腿,兩手在兩隻口袋裏亂摸一氣,摸到了香煙,又亂摸着尋找火柴。子騰騰地走過來,湊到我臉前指着我的鼻子問我,你説我做了什麼虧心事?我輕哼一聲説,鬼知道。她説,你今天得把話説清楚。我説,我説不清楚。子後退着坐到牀沿上嗚嗚哭起來。我噴出一口煙霧,憤然而起又想出門,猛地想起紅紅的信和紅紅的丈夫要來這裏發佈最後通牒的事,憂思頓時在我臆間牽縈迴繞,內心變得沉灰暗鬱,四周彷彿出現了一片獰厲茂密的蒺藜,讓我舉足維艱、進退兩難。我坐下煙,琢磨如果他真的要來鬧,唯一的辦法就是先穩住子再慢慢調解。我將煙到過濾嘴出現焦糊時才摁進煙灰缸,重重地嘆口氣説,算了吧,別哭了,就算我説的不對——你要對你説的話負責——好好好,我負責,我賠禮道歉,我以後再也不説了——你別假惺惺的,嘴上不説,誰知道心裏是怎麼想的——我心裏怎麼想就怎麼説.一天到晚這樣吵下去,你説有什麼意思?——我也覺得沒意思。但你一回到家就沒好臉,無緣無故地發脾氣——好好好。我發誓我以後再不了。你板臉時我不板,你和我吵時我不吵,行了吧?——你的脾氣好點,誰願意跟你吵?——對對對。我脾氣不好。過去的事嘛你原諒,以後的事我們盡力向好的方向努力。

我掏出手帕遞給她。她不接,她這是想讓我給她揩淚。我站在她面前,將她的頭放在腹上,搖晃着身子用衣襟擦拭她的淚眼。她嫌我的衣釦硌着了她臉上的皮,推開我,從我手中搶過手帕,隨即幽怨地嗔我一眼.這一眼閃爍星星點點的嬌痴,讓我心神不定,恍然記起別的女人第一次跟我睡覺時都是這種嬌痴媚態。我一把奪過手帕扔到牀上,蹲下身子雙手捧住她那張濕津津隱現傷的粉紅的臉,伸出舌頭她的眼睛。那薄軟的雙眼皮一眨一眨的像纖小的刷子輕輕拂過,我到舌苔陣陣酥癢。她的淚是鹹鹹的,鹹鹹的味道增生出許多唾,粘粘地糊滿了她的蛋形的眼眶。她站起來,掏出自己的手帕仔細抹淨那些淚和那些唾,然後走過去悄然隱進廚房。了結了,冤家,我們前世無怨今世無仇,幹嗎要這樣彆彆扭扭地生活?我們的愛情牢不可破,一百個紅紅也動搖不了我們家庭的基。當然這主要看你,看你如何對待足於我們之間的紅紅和帶來晴空霹靂的紅紅的丈夫。上帝保佑。

子真的炒了幾個菜,是在我進門之前就炒好的。罐頭加鮮變幻出四大碟紅黃白綠的食物:青豆絲、蘑菇絲、竹筍絲、燈椒絲。我用筷子挨個嘗一嘗,覺得這幾樣菜都是一個味,好像面前的子,好像很久以來就籠罩着這個家庭的那種揮之不去的油膩氣息。吃着菜,我不期然而然的想起剛才從我眼前溜走的那個短頭髮、白脖子的女人。在我的腦海中那女人已經和菜牢牢聯繫在一起,當然是子做不出的一道新菜。喜新厭舊是人的本,只可惜命運摧殘着人,舊的總是不去,新的總是不來。菜是從古城台菜市場買來的。離菜市場朝東二百公尺有一條深深的小巷。記得那兩邊的牆是硃紅的,青沉沉的水泥電線杆矗立在冰涼的空氣中,空氣中是輕幽幽飄舞的雪花,朦朦朧朧。

冬季的一天,我經過那裏,看到一個穿靴子的美麗姑娘搖進了小巷。從此以後,每當我經過小巷,都要扭頭連張望。走進小巷深處的姑娘,白世界裏飄逸的姿影,輕輕腳步在積雪中踩出咯吱咯吱的聲響,一直響到遠遠的地方。雪霧陣陣升起,遮住了我明亮的眼睛。

我真後悔當時我為什麼沒有看清她。我應該隨她一起走進小巷,從後面細細賞玩那一頭瀑瀉而下的披肩發,默讀她的體形,她的柔柔動盪的線條,她的自信的步履,她的頻頻呼喚異的貞靜閒雅,然後超過她,在離她十步遠的地方猛然回頭,裝作尋找一幢大樓、一扇門、一户人家那樣將眼光掠過她的面孔,左右看看,眼光再經過她的面孔和脯急急收回。一切就會明瞭:是哪種風格的秀麗,是哪種韻味的標誌,是哪種調的妍美。我再一次前後左右地尋覓,最後大膽地直視她等她走近——同志,可可西里研究所在什麼地方?

她會怎樣回答?她説不知道?説不知道就是證明她不在這條小巷或附近居住。因為可可西里研究所就在菜市場集中擺小吃的路段上。她如果很準確地告訴我,就等於告訴了我她家住在什麼地方。我會很禮貌地説聲謝謝,會不為人覺察地用鼻子嗅嗅空氣。純淨的空氣裏是她身體的清芬甜潤。她從我身邊悄然飄過,帶着瞬間的永恆,帶着我心中温熱的惆悵。我回味她秀目裏的內容和透明的聲音,我久久注目她的白雪點點的身軀,我喃喃自語,我會再來的,天天來這深深的小巷。因為我是陽光下長大的兒子,對女人我具有太陽取之不盡的能源和無所不包的覆蓋面。只要地球不停止運轉,我就會時時君臨人間,照耀人間的女——你怎麼不吃菜?

我嗯一聲,趕緊伸過筷子去。

它為什麼不是紅的?女人健美的雪的腿一閃而過。這‮腿雙‬可以邁出無數個人字,這‮腿雙‬的符號就是小。而那個隱入深巷的姑娘在朦朧雪中具有一雙朦朧的大腿。是什麼顏,深還是淺?是什麼形狀,渾圓還是微扁?假如我用手在那上面捂捏着抹過,會是一種什麼覺?

幹嗎老發呆,你好像有什麼心思?——沒有,我想認認真真地品味。

我慢慢咀嚼口中的飯菜,突然想到子也有一雙大腿,司空見慣了也好像不存在了。多長時間沒有親吻撫摸?那兒也許有了變化。故地重遊總會驚奇地受許多陌生、許多年的痕跡,再生許多戰慄、許多莫名的興奮——看你難受的,半天咽不下一口飯,像吃毒藥一樣。

我抬頭髮怔地望她。我為什麼不能再次狂吻、再次領略她的大腿的風韻?小的大腿,那雪點點的姑娘撲朔離的大腿,子因荒蕪而新生的大腿,變作一股股堅硬的風在我體內颳起疊山湧的血。大腿就在眼前,而我的手卻握着一雙毫無的硬滑黑亮的筷子。手的眼睛早已對準了她,我幹嗎不讓它快快過去,彈奏愛情的茫茫樂章?我將筷子拍到桌子上。嚓一聲響,子的雙眸隨即睜得渾圓。她的杏眼吃驚起來十分。我站起説,不吃了,你也別吃了。沒等她有所反應,我就繞到她身後,用雙手捂住她的房,用脯緊貼她的後背。她知道我要幹什麼,扔掉筷子癱軟在我懷裏,仰起臉翻着霧幔籠罩的杏眼,嬌態地看着我。我側過身子,一手摟住她的脖頸,一手從她的股下進去,稍稍有些吃力地抱起她,然後喊着一二三將她扔向鋪墊不怎麼厚實的硬板牀。她要坐起,我喊一聲別動。她就一動不動地仰躺在那裏,大腿併攏着淌紅的情緒,小腿安詳地從窗沿上垂吊下來。我蹲下身子去她黑的船形鞋,又抱住她紅的雙腳,在腳面上用力留下幾個熱氣騰騰的吻痕,再起身從側面解開她的褲釦(她的肢纖細,兩較為突出,所以從來用不着系褲帶)朝下扒去。她股一抬我就將內褲外褲一起扒下來堆積到她的肌均勻的小腿上。我朝下看看,覺得不能覽盡風,便退後一步,拽起褲角將大紅的褲子全部褪下,扔到身後的椅子上,然後佇立在她的面前靜靜享受眼福帶來的愉悦。她的大腿的形狀並沒有什麼變化,依舊那樣靜美舒展,只是皮膚顯得更加白光潤、清芬四溢、軟綿可愛,一片和平鮮亮的境域。只有子的大腿才能使我如此長久踏實地觀賞,為此我必須打心眼裏説一聲,還是子好,子耐看,子中用,子能給我最完美的滿足。別的大腿只能倉皇地品味,急促地撫摸,緊緊張張用嘴去受那彈的魅力或者只能發揮超人的想象去用心腦咂摸那種尊貴的豐盈。我俯下身去,將臉埋在她的大腿之間,來回磨蹭着讚美它的偉大。因為女人的大腿是情愛的上帝,它向男人發佈至高無上的命令,去愛吧,於是我們就愛了。它向生殖器招手,生殖器就有了然前衝的力量,並且力大無比,成了人類創造一切的本。我起身趴到子身上,緊緊閉上了眼睛,心裏卻油然升起了別的女人——那女人的雪的大腿、那雪點點的姑娘極易傷逝的大腿——你閉着眼睛幹什麼?——我、我想、想點事。

這種時候還想事——我想,你,不,是我,好像有點那個,陳舊,不,老了,也不,是、是在走下坡路。對,我覺得我們還沒有盡情生活就已經在走下坡路了。

我本想編造謊言,可説到最後,竟然吐了那麼一點點真情實。我問她同意不同意我的看法。她在我的撫摸中點點頭。我鼓起勇氣繼續發表我的看法——你説説看,一個男人一輩子只和一個女人好,不,這樣表達不確切。這麼説吧,你作為一個女人一生把自己只給一個男人享受,你不覺得有點虧嗎?

她不語——你説是不是?——好像是吧——其實人活着就那麼回事,不抓緊生活到時候就會後悔。抓緊生活的辦法有千千萬萬種,其中之一便是,便是尋找,尋找愛情——我不是找到了嗎?——我是説,繼續尋找。比如説,你可以給自己找另外一個,就是情夫——別瞎説。

她用手在我的肋上狠狠地戳了一下——幹嗎這麼緊張?怕是你已經,已經有了?——胡説。快乾你的事吧。

我睜開了眼睛。我看到她在我的身體下面已是腮紅耳赤了。

這一天就要結束了,紅紅的丈夫沒有來。可能是紅紅沒告訴他我的住地,也可能是紅紅的離去使他幡然悔悟,如果他把事情鬧大,紅紅將永不再來。管他呢,任爾東西南北風,我自巋然不動。該幹什麼還得幹什麼,太陽照常升起,我得照常生活。晚飯後我實在不願面對子那張悉的臉,耐不住枯寂便去散步。我又一次在大街上顧盼連,又一次經過那條深深的小巷。我沒忘了朝裏張望。不是冬天就沒有潔白。赭紅的高牆前,青沉沉的電線杆下,鉛的路面上,只有男人沒有女人,好像所有女人都被那冰冷的電線杆的拔地而起給嚇得藏了起來。潔白的記憶裏,那種縹緲的朦朧,那種人衣相諧、人景相諧的調勻之美,被該死的青鉛、該死的男人所代替,如同在我的腦海中紅紅被紅紅的丈夫所代替一樣令人厭惡。我繼續朝前走,從那用立體聲錄音機招徠顧客的飯店門口,聽到了一陣哀哀怨怨的音樂,是一支難以忘懷的歌曲,久違了,《深深的海洋》。

2憂傷的苔痕黛黑的遠山,葱綠的近嶺。細雪輕盈盈的似楊花飄灑。風永遠是北來的西去的,又一次神抖擻了,橫貫東西,恣意搖撼大樹的枝幹。地上,浮現一層淺淺的碧紋,一道道遊動的夢幻的筆觸正在輕歌曼舞,消逝了,又出現了。白蓋不住的森林,讓我無言的那一種深沉,讓我躁動的那一種搖盪,讓我粉碎的那一種強悍,讓我失落的那一種博大,變作綠海,浩浩遠去了。深深的水平線上,有黑礁白,有濤聲音,有陣陣野獸的嗥叫。雲杉的枝杈間巢起一對對藍馬雞,村舍就要化入雪霧了,夕煙嫋嫋,飄起放蕩不羈的曲線。

每天,我都站在蒼孃家門口的那塊岩石上,朝隱藏着鬼不養兵娃的那邊眺望。對我來説,那邊是另一個潛伏着危機的不可名狀的世界。我已經有好幾天沒有見到老河了。蒼娘給鬼不養兵娃做的飯煮的,由蒼樸按時端走。每次走時我都要叫住他,問他鬼不養兵娃怎麼樣了?會好嗎?他總是用嗯嗯的聲音回答我的問題,眼光低視着,從來不看我——我跟你一起去吧——嗯。

於是我跟他走,於是我被蒼狗獒拉用齜牙、吐舌、低吠的威脅橫截在起步不遠的地方。蒼樸對它的舉動既不呵斥也不慫恿,木然旁觀着。從他複雜的眼光中我領略到的是對我的怨恨、懼怕和可憐。最後蒼樸兀自走了,留給我的是一種和岩石一樣冰涼堅硬的拒絕。媽的,什麼時候我成了一頭被蒼狗獒拉綁縛在黑牢中的困獸呢?好在有蒼娘,她可以給我證明我還是個會説話的動物的機會。只是,我得等到夜晚她從田裏歸來的時候。

到了夜晚,森林就變成一片黑海了,淹沒了一切美麗和兇險,也淹沒着人心。蒼娘好不容易可以騰出手來做點針線活了。她就着燈光縫綴着一件用獸皮從山外的城鎮人家換來的舊衣服,有心無心地和我説話——蒼狗獒拉,山裏的黑狗中的鬼。這黑小時候就兇詐,像人,怕硬的咬軟的。自小看到大,現在還是這樣。你越害怕它,它對你就越厲害。

總是這些話。我聽着,很快煩膩了,仰過身子去,靠着炕角被子躺下,打出一串清脆透明的鼾息。我在裝睡。因為我雖然需要有人和我一起談,可一旦意識到滿足我這要求的竟是一個絮絮叨叨的老婦人時,我馬上就疲倦了。一晃就是五天,幾乎每夜我都是在這種疲倦和失望中進入睡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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