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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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1“亮口子啦!”密支那大山深處玉石礦區的街子上,隨着貴州客麻三大嗓門的一聲吼,頓時傳開了一條令人動的消息。人們口口相傳,個個的臉上現出興奮的神情,爭先恐後地紛紛往峽谷裏的街子上跑。

初來乍到的天華睡了一個大懶覺,本就要去街子上吃早點,起牀以後,一邊跟着朝街子上走去,一邊不解地問身旁揹着裝酒“皮”的景頗族挖礦漢子畢叫:“啥叫亮口子?”

“嗨,”畢叫揚起雙眉,扁扁的鼻樑聳了聳,圓大圓大的鼻珠扇了扇,大驚小怪地叫起來“你在玉石礦上幹事,咋個連亮口子也不曉得?”

“我真不懂。”天華茫然地擺着腦殼説。

“當真?”

“當真。”畢叫見天華説得誠懇,扶了一把自己背的“皮”道:“那麼,你聽説過一刀窮、一刀富的講法嗎?”

“聽説過。”就連這種説法,天華都是到了玉石礦以後才聽説的。

“這就對了,説的就是這回事。”畢叫倒也並不賣關子,邊走邊講“亮口子也叫開口子,就是給石頭開口子,也有人叫開亮。這可是一手絕活,不是哪個人都能幹的。要有專門的玉匠來幹。我們這些蠻的人從礦裏開出的老山石,看上去同一般的石頭差不多,你咋個會曉得它是賣得高價的美玉呢?”

“咋個曉得?”

“要把老山石外頭的那一層皮切開,玉質才會顯出來。”畢叫雙手比劃着説“切開這層皮殼的過程,就叫亮口子,也就是亮一個口子,看看這塊玉的成。玉的成好,是絕翡翠,一刀解下來,能賣幾十萬、上百萬,那就成了富翁,這叫一刀富。”

“反過來,就叫一刀窮。”天華頓時理解了。

“不過,也有例外的。”畢叫站停下來,聳聳鼻子,旋開他隨身揹着的“皮”也就是竹做成的酒筒,把筒蓋翻過來當杯子,往筒蓋裏倒了點酒,遞給天華道“來,喝一點早酒。”天華小時候在版納,趕場的時候也見過山上下來的景頗漢子,曉得他們的一點規矩,畢叫是緬甸的景頗族,想必他們同樣喜歡喝自醖的米酒,喜歡以酒作為友的規矩還是一樣的,於是他接過酒筒、酒蓋,把畢叫斟在酒蓋裏的酒往酒筒裏倒回大半,只留下墊底的一層,以示對主人的尊重,遂而高高舉起酒蓋,一口把剩在酒蓋裏的酒喝光了,用手背抹着嘴,由衷地讚歎道:“好香的酒。”説着,又把皮遞還給畢叫。畢叫見天華完全照着景頗族的規矩喝他的酒,心頭十分受用和高興,他説一聲你這兄弟要得,斟出酒來,喝了一大口,接着道:“有時候,明明是一塊好玉,口子亮得不好,裏頭無,就當頑石仍了;也有時候,石頭並不好,可開亮的是個高手,一刀下去,讓人覺得裏頭好像有、有光,是塊好玉,逗得人花高價買下來。真正解開來,結果上了大當,也是常有的事。”天華叫起來:“這麼説,亮口子是一件有勁的事。”在上海生活久了,天華説的版納話中,時不時會漏出一些上海口音。

“那是十分動人心的時刻,”畢叫連連點着腦殼“看得人心都懸懸地吊起來。你曉得啵?聽人説,今天揹着幾塊老山石來的漢子,炸出了一小個玉窩子,家裏有人生了急病,忙着要用錢,才在礦區就亮口子了。”這個天華也曉得,一般的礦主,挖着了玉石,寧願僱來大象背、馬隊馱着,走十來天山路,運到中國雲南的昔馬,或者乾脆直接運送到中國的翡翠城騰衝,賣出了高價,才聘請高手來解玉石。得到了玉石,在密支那礦區裏就叫賣,價格喊不高。可究竟喊多少,天華心中無數。

他問:“今天這石頭,喊個啥子價?”

“不曉得,”畢叫説“有喊六千八千的,也有喊一萬的。唉,説一千道一萬,就是喊得再便宜,我們也要不起。”那倒是真的,不過有熱鬧看,天華還是高興,這地方太悶愁了,他拍了一下畢叫的肩膀説:“走,我請你吃麪條去。”

“麪條有啥吃法?那還不如吃小鍋米線哩。”畢叫直率地叫起來“碧玉美人的小鍋米線,又香又鮮美,還有下酒菜,好吃得很!”

“你説啥子?”畢叫眨了眨眼睛,大聲笑道:“碧玉美人,你聽進耳朵裏去了吧。她可是密支那玉石礦區第一大美人。開的小鍋米線鋪子,赫赫有名,客人多得擠不過來哪!”天華也來了興致,問:“在哪裏?”

“街子拐角那裏,倚着山坡建的那一幢青磚小樓房,生意好得很!”畢叫的手朝着彎彎的街子一指,眉飛舞地説“你沒去吃過?”

“沒得。”

“那我們走。”畢叫的手有力地一揮,順着上坡的水泥路街面,大步星地走去。

礦區小街的兩邊,都是各式各樣雨打風蝕得牆面斑斑駁駁的小鋪子,有的是磚砌的,有的是幹泥巴壘的,乍一眼看去,滿街都顯得殘破不堪。這些小鋪裏,有賣用小百貨的,有賣七零八落的雜貨的,有賣各式真假飲料的,有賣衣裳的,各式小鋪子門前貼滿了花花綠綠的招貼畫,搔首姿、五顏六的美女廣告,一眼望去,整個街面上花哨得很。一路走去,更多的是各地風味的小吃鋪子,簡易的火鍋店飄散着濃烈的酸辣味,摺疊桌椅在門口擺得東倒西歪的麪店、炒菜店,其中還夾雜着有寬敞院壩的車馬店,牛鋪子和賣米、面的糧店,一條街子顯得骯髒破陋,雜亂無章。

坐落在小街拐角處的青磚小樓房,那白的磚縫,那砌得整整齊齊牆面,那倚着山岩建築的二層小樓,因利用了低窪下去的地形,乍一眼看去不過只有普通平房那麼高,走得稍近些,才顯出這樓房牢固得如同碉堡般墩實。在一片亂糟糟的氛圍中,這幢青磚的小樓顯得分外醒目和有幾分品味。

天華光顧着仰臉眺望拐角處的小樓了,走不多遠,人聲鼎沸的一大堆人圍成圈聚在微斜的半坡上,隨着人羣的推搡擁擠,那一大堆各式衣裳圍成的人圈不時地移動着。

天華正不知是怎麼回事,人堆中央,一個大嗓門叫起來:“看看,看看來,這砣石頭比剛才那塊大多了,手掂一下,少説也有八九公斤,起價八千,哪個要解,現場就開亮。”畢叫逮了天華一把説:“已經在亮口子了,快,鑽進去看看,來,你跟着我來。”畢叫不愧是個挖礦漢子,只見他勾頭縮身,三鑽兩拐,一會兒喊借光、一會兒請哥子幫個忙、一會兒連連給人堆笑臉,打躬作揖,頃刻已領着天華,鑽到了人堆中央。只見一張案般厚實的長桌上,置放着一隻堅實的栗硬木架子,架子上穩穩地擱着一塊玉石。天華睜大眼盯着這塊懸空的石頭,怪了,不就是一塊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石頭嗎,天華一點也看不出喊價這麼高的玉石和山坡上普通的石頭有啥子差別。

一個大臉龐漢子,眼大,鼻大,嘴巴大,身子也高大,嗓門更大,見無人應聲,就指着長桌上的玉石,又聲吆喝起來:“咋個,今天才解了兩砣玉,就沒人要了。我跟你們説啊,這塊玉石可是有來頭的,其一,它出在產過好玉的礦脈上;其二,前頭叫價的兩塊玉石,解出來都無,俗話説,一二不過三,輪到它了,就更有可能是塊寶…”話沒落音,一個臉白淨的斯文漢子往長桌前走了一步,搖着手中的一把摺扇,扇了幾下道:“我説麻三,頭前兩塊,一塊起價五千,一塊起價六千,你都讓人家的一萬多塊錢打了水漂。現在又是獅子開口,喊出八千的價,太高了點吧…”

“嗨,麥有良,你這哥子,”大嗓門搶過斯文漢子的話頭道“頭前兩塊石頭能同這一塊比嗎?你看看,你細看看,看這成,看這模樣,也是大不同嘛。你們説説對不對,對不對?”畢叫的嘴巴湊近天華的耳朵,悄聲説:“大臉盤漢子叫麻山,人家也叫他麻三,反正山和三連他自己也分不清,他都答應。聽説,他是貴州黔西南貞豐人,講義氣,力氣大得驚人,緬甸礦老闆奈朋常在暗中僱他當個幫手啥的。今天這是賣玉石的漢子臨時僱他幫忙的。”天華也聽説過麻三的名字,他到密支那玉石礦工地來,投靠的也是緬甸礦老闆奈朋,麻三又從中國貴州過來,看身材長相真是一條好漢。他情上先就有一種好。臉白淨的麥友良一抬手:“聽你這麼説,我有心要解這塊石頭。麻三,看你也是一個快的漢子,少點,我就讓師傅當場動手。”

“要得!”麻三雙手重重地一擊掌,拍出一個響亮的巴掌“老闆屋頭急等着用錢救人命,今天我就替老闆作這個主。七千,當場就解。”

“成。”臉白淨的麥友良收一揮,沒等天華看清,他的手裏已經擎着一迭百元人民幣“嘩嘩”地朝着眾人晃了兩下,遞了過去。麻三身後閃出一個五短身材的壯漢子,接過錢當下清點起來。

畢叫又在天華耳邊輕聲道:“這個叫麥有良的漢子,是香港玉石商人僱的代理。他自家説是從香港過來,有人説他是廣東汕頭人,反正沒人説得清。不過,他幹這代理,還是要得。”天華轉了一下腦殼問:“如何要得?”

“買虧了,他不得佣金,但也不怪他。買賺了,佣金翻倍。”畢叫左右環顧了一下説“玉石礦這地方啊,看去是荒山野嶺,時間待久了你就曉得,實在是藏龍卧虎之地啊,有中國大陸跑來專挑名貴玉石的神秘人物,有台灣商人,有泰國寶石城清邁玉石商人的眼線,還有、還有説也説不清、道不明的各式各樣人物。你可別小看了今天這亂哄哄的一大堆人。”天華聯想到自己的情況,光是點腦殼,沒接畢叫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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