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司徒平在布達佩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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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離這裏不遠的一個酒吧裏,我和阿蓮相對而坐。她穿了一件風衣,遮住裏面的衣着。我們要了兩杯紅酒和一盒本七星,一時竟不知如何開口。

我想起和阿蓮的丈夫司徒平第一次見面的情形。

那是1994年的夏天,我和汪虹去布爾諾參觀一年一度的國際貿易博覽會。布爾諾是捷克共和國的第二大城,有三十萬人口,距布拉格兩百公里。以前布加迪斯拉發是第二大城,後來斯洛伐克獨立了,布加迪斯拉發成了斯洛伐克共和國的首都,布爾諾就升任第二大城。這個博覽會大約和廣會的質差不多,但不像廣會只有自己國家廠商參展…世界各國的廠家和商人都在這裏租了展台推銷自己的商品,而且時間也不像廣會只有短短的十五天,要三個月呢!

我們停好車,一個展廳一個展廳地看過去,還在t形台前看了一會意大利女模特的內衣秀。在參觀一個小商品展廳時,我忽然發現眼前這個展台的主人是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國人,而且正在嘻嘻地向我們笑。

“司徒平?”汪虹驚喜地叫道。

“是我。怎麼樣?兩年多不見了,你還好嗎?”他微笑着問汪虹,並看了我一眼。

“還好,還好。對了,這是我們老闆,田力。這是司徒平,我們幾乎是前後腳到布拉格的。我是從中國來,他是從匈牙利來。”汪虹介紹説。

於是握手,寒暄,遞名片。

我看了看他的展品,全部是瓷器,有茶具、碗碟、裝飾品等。

“行嗎這個?”我問。

“還可以,我們接了幾個訂單。”他説。

“再見。”我和他告別“我們再隨便看看。”他和我再次握手“多聯繫。”他説。

在回布拉格的高速公路上,汪虹興致地給我講起這位司徒平的故事。

司徒平是福建人,但他不像大多數福建人那樣瘦瘦小小、尖嘴猴腮,而是周眉正眼,儀表堂堂,頗有幾分英俊之氣。但汪虹不這麼看,她説他長得太累了,永遠是一張疲憊的臉和兩條焦躁的眉

“跟他呆上半小時先就把你累夠嗆。”汪虹説。

我説:“怎麼會。”她説:“不信你等着,他一定會找你,你自己體會吧。”按理説,司徒平應該像他的福建同鄉一樣,把小眼睛像椎子一樣釘住美利堅合眾國,在那兒黑着洗碗、送外賣、縫皮包,同時不停地給他們添亂。八年或者十年以後,他們害怕了也煩了,乖乖地請你入了籍。於是你作為美籍華人着小脯回到家鄉,請風水先生選一塊寶地買下,為自己及全家老小修建一座富麗堂皇的墳墓。

但他沒有。

不是沒有那種願望,而是沒有實現那種願望所必須具備的條件…或者是美國有親戚朋友,或者是有搭乘“金冒險號”的高額船資,或者是有幾十個人擠在密不透風的集裝箱裏漂洋過海,被吊車從這艘船吊到那艘船的體魄和勇氣。而且,他與他那些爭先恐後一往無前對美國發動搶灘戰役的同鄉有一個最大的不同:他們全部是農民,而他,卻是一個國家幹部。這種身份的不同決定了目的的不同,行為方式的不同。

這種不同最終害了他。

在歐洲漂泊的這些年裏,我親眼目睹了許多人的奮鬥和失敗,心裏竟常常有一種宿命的覺…你不按照命運已經為你安排好了的路子走,你就會頭破血,窮途潦倒,滿身瘡痍,無其歸所。

就像汪虹,教授的女兒,大學畢業,曾經有着讓人羨慕的職業,講一口利的英語,眾多的親戚都在國外,僅僅是想嫁一個西方男人而竟屢屢不可得。後來我總想:她不是不可以嫁人,但她的命運已經安排好了她只能嫁捷克人。在荷蘭的陰差陽錯絕非偶然,是命運在向你示警。可惜沒有人能看到這一點,她更是當局者,一意孤行,終於釀成了更大的災難。

就像司徒平,父親是一箇中學校長,自己是一個國家幹部,與那些農民同鄉相比,想法自然多一些,眼界自然高一些。他不甘於刷盤洗碗送外賣的命運,想在海外過一種有別於他那些農民同鄉的生活,想換一種活法,做個正兒巴經的企業家。

命運便給他開了個大玩笑。

1991年的天,他懷抱着美好夢想加入了由小商販、冒險家、有前科的公民以及形形的人組成的中**團,浩浩蕩蕩地開進了布達佩斯。

前蘇聯及其東歐衞星國對於中國人來説情上就有幾分親切和認同,雖然有過幾十年的人為阻隔,甚至也曾兵戎相見,但一旦鐵幕捲起,中國人仍蜂擁而至。據不完全統計,僅從1989年…1992年,去東歐國家的中國人遠遠超過了改革開放十四年來去西方各國的總和!

這些人中的絕大多數都聚集在匈牙利。

匈牙利人做夢也想不到一下子會湧來這麼多中國人,目瞪口呆之餘還有幾分欣喜,以為這些中國人都是富有的旅遊者,被有着“多瑙河玫瑰”之美稱的布達佩斯風光所引,來這裏大把花錢的。

子長了,匈牙利人漸漸明白:這些中國人不打算走了,要在這美麗的布達佩斯紮下去。與此同時,中國人自己也漸漸現了形兒,各種罪案不斷被當地媒體曝光:有欠房租逃之夭夭的;有打完幾萬美元的國際長途便溜之乎也,讓房東徹底破產的;有在市場兜售假冒偽劣商品坑害匈牙利人的;有中國人自己綁票勒索殺人越貨的…匈牙利人煩了,便開始陸續出台專門限制中國人的各種措施,以為這樣可以減少來匈牙利的中國人數。

但他們想錯了,中國人仍然蜂擁而來。

國內媒體有關中國人在東歐活動的報道完全集中在這些國際倒兒爺如何發財致富,國內的廉價商品怎樣在東歐獲得暴利,甚至連一年一度十幾億人矚目的中央電視台節聯歡晚會上都在豪邁地大唱“北京的倒兒爺震東歐!”好像是一項偉大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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