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各懷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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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對手間的見面往往是尷尬的。
儘管譚威銘早就吩咐下去,如果沈猛子真能赴約,12師一定要以禮相待。沈猛子也確實受到了禮遇。剛過馬頭橋,他就被恭在那裏的117團團長侯四請到了車上。
“大當家的,又遇面了啊。”侯四的嗓子依舊那麼尖細,這人打起仗來勇猛無比,調兵遣將不比白健江差,説起話來,卻總是改不了一副娘娘腔。而且年歲越大,他的娘娘腔越濃。沈猛子還能依稀記得,當騎兵營長那會跟侯四的一些過節。對帶兵吃糧的人來説,今天打明天親是常事,用不着驚奇。他跟侯四過手,真刀實槍地幹過。後來也合過,一同對付閻長官旗下的第六師。但這些都是過去,至少是十年前的事。這十年,侯四安安穩穩在譚威銘手下坐享太平,過一種無憂無慮的
子。沈猛子卻風裏雨裏,一天也沒清閒過,彷彿上蒼註定要他在風口
尖上過
子。侯四將沈猛子請上車,自己也躬身鑽進了甲殼蟲一般的黑
小車內。一排警衞兵啪地合起手中的槍,很像回事地為他們讓開了道。沈猛子發現白健江並沒跟上來,疑惑地皺了皺眉,侯四馬上心領神會地説:“不好意思,師座就請你一個,先讓白老弟委屈委屈吧。”隔着車窗,沈猛子看見,白健江被117團的人請到了馬頭橋邊一排平房裏。沈猛子倒是不怕,好歹他懷裏揣着譚威銘那封信,就算沒,侯四也不敢把他和白健江咋樣。這些年,單刀赴會的事還少麼?不過此時坐在車上,心裏卻是另番滋味。同樣吃糧當兵,同樣帶兵打仗,境遇竟是如此的不同。瞧瞧侯四,一身筆
的美式軍裝,兩邊各掛一把20響,出入都坐上甲殼蟲了。再看自己,就有點叫花子的味道。侯四大約是
察到了他的心思,笑了一下,道:“都説大當家的這些年混得不錯,我看也是嘛。”沈猛子剛要説他嘴乖,侯四又多了句嘴“跟着共產黨幹,味道如何?”
“少放!”沈猛子帶點霸道地斥了一聲侯四,其實在心裏,他是
侯四的。一個跟自己為過敵為過友的人,時隔多年,還能記得他當年的雅號,並能自然地稱呼出來,證明侯四心裏,他沈猛子還是有些分量的。但願,譚威銘也能學侯四這樣,多少記點過去的事。
想到這兒,沈猛子微微閉上眼。其實閉眼是做個樣子,讓侯四看。這種時候睜大雙眼,左顧右盼是很讓人忌諱的,也會讓人小瞧,侯四怕也不希望他這樣。閉上眼就不一樣,至少能消除侯四心裏的警戒,給他安全。但那雙眼實際是閉不上的,就算真合上,眼縫間還是能
出一道光,車窗外的一切,該收進眼底的,照收不誤。沈猛子發現,劉集就是劉集,説它是世外桃源,一點不為過。馬頭橋那邊的五峯嶺剛剛才息了戰火,硝煙還未散盡,馬頭橋這邊,
本人的鐵蹄正踏血而來,戰火隨時都有可能將這座集鎮點燃。沈猛子看到的,卻是另番景緻。街道兩旁的商鋪,一大早便全開了,夥計穿着大褂,手提白
巾,笑呵呵站在門口,嘴裏不時吆喝上一兩聲。賣早點的小攤主在熱氣騰騰的鍋前豪邁地叫着:“豆漿油條大麻花,劉家豆腐燒鍋餅。”那聲音,那味兒,讓沈猛子升騰起一股慾望,真想跳下甲殼蟲,美美來上它三碗。山上這些
子,他可是沒吃過一頓飽的。唐培森不但在槍把子上算計他,腸胃的算計也令他夠受。軍餉扣得那個緊喲,都説不出口。但他得忍。從被18集團軍收編那一天起,沈猛子就再三提醒自己:忍!小不忍則亂大謀。他沈猛子是有抱負的,不在乎一時的榮辱與得失,更不能小肚雞腸地跟唐培森斤斤計較。72團圖的是大業宏圖,沈猛子雖不善高談闊論,心裏,對自己和自己的弟兄,卻有一個清晰的目標。他相信,終有那麼一天,他和72團的弟兄會讓世人刮目相看!
刮目相看啊——車子拐過臨河大街,朝綠樹成蔭的廣清路駛去。沈猛子已聞到了譚公館那股冷森森的味道。
12師師長譚威銘在公館第二道大門的石階上接了沈猛子,這天的譚威銘一身便裝,長袍短褂穿在身上,頗像個走江湖的。大約他是刻意要表現自己的親切與隨和,臉上也着意染了一層笑容。
“沈團長大駕光臨,兄弟有失遠,見諒見諒。”他一邊作揖一邊笑
上來。
沈猛子抱拳道:“譚兄客氣了,我沈猛子不才,今多有打擾。”
“哪啊,沈兄,我譚某可是盼你好久了。”兩人一邊熱情地寒暄,一邊往裏走,彷彿他們是老朋友似的。其實,過去的歲月裏,72團跟12師也有不少摩擦,但那時是各為其主,沒辦法。局勢發展到今天,他們已顧不上計較。必須得放下前嫌,一致對外。這是譚威銘在信裏寫的話。沈猛子相信,譚威銘不會跟他玩心眼,他跟自己一樣,現在都玩不起。
侯四和耿副官緊隨身後。也許他們同樣意識到了危機,臉繃得一個比一個緊。戰爭就是這樣,它能忽然間讓太陽沉落,讓山河失
。
跟街上老闆們逍遙自在的情景比,譚公館就是另一種氛圍。戒備森嚴自不用説,這裏的每一絲空氣,都充斥着火藥的味道。沈猛子能嗅到,譚威銘惹上了麻煩,這麻煩怕不只是本人將要到來這麼簡單。他努力裝出渾然無覺的樣子,怕自己的
引出譚威銘不必要的警惕。這個時候,稍稍的猜疑都會導致更大的麻煩。
穿過警衞兵把守的雕木長廊,繞過花園,譚威銘的作戰指揮部就到了。跟屠老司令一樣,11集團軍師以上的指揮官都是把指揮部設在自己家裏的,譚公館説到底就是12師師部。譚威銘停下腳步,做了個請的姿勢,沈猛子再次抱拳,朗地道:“譚師長就是譚師長,你這院子,讓兄弟我開眼界了。”譚威銘謙虛地一笑:“這都是老司令的恩愛,譚某哪有這能耐。”出乎意料,侯四跟耿副官並沒跟進去,沈猛子大步跨進譚威銘的書房時,侯四跟耿副官啪一個立正,分站在書房兩側,為他們擔起了警戒。
一進屋,譚威銘的臉立馬陰下來,不像剛才院子裏那麼趾高氣揚,也決然不見一絲談笑風生的顏
。譚威銘帶着滿腹的心事道:“沈兄,小弟這次請你來,有要事相談。”沈猛子從譚威銘臉上看到一種誠意,這股誠意忽然間打動了他,像譚威銘這樣的人,是很少給別人低頭的,也很少用如此懇切的態度跟別人説事。看來,他遇到的麻煩不小。
“譚兄,你就甭客氣了,有啥話,請講。”
“沈兄,按説你我兩軍正在戰中,譚某是不該私自向你發出邀請的,但情況緊急,譚某也是不得已而為之。不周到處,還望沈兄能海涵。”
“譚兄千萬別這麼説,昨晚收到你的信,我和弟兄們非常動。眼下
寇的鐵蹄已踐踏了我中華半壁河山,強敵面前,我們真該坐下來好好談談了。我們的槍,不應該老是對着自己人啊。”沈猛子由衷地説。
譚威銘長嘆一聲:“都説沈兄不簡單,聽你此言,我譚某心裏高興,高興啊。”沈猛子客氣道:“譚兄再客氣那就見外了,兄弟我是帶着一片誠心來的,我們還是開門見山吧。”
“好!”譚威銘重重説了一聲,親手為沈猛子斟上茶。他沒想到,沈猛子能如此直接,讓他省了許多套話、虛話。譚威銘原本也是一個不愛説虛話套話的人,敢在戰火中寫信請沈猛子來府上,一是顯出他的膽略與誠意,更重要的,是他對沈猛子的把握。譚威銘心裏,72團團長沈猛子是個英雄,對英雄,他譚某向來敬重。
“那我就直言了?”譚威銘又客套了一句。畢竟,兩人過去是敵人,現在也是對手,忽然間要掏心窩子,譚威銘還有點不適應。
沈猛子大度地笑笑,喝了一口茶,等待譚威銘把話講出來。
“沈兄,情況不妙啊。”譚威銘重騰騰地道。沈猛子心裏一驚,譚威銘的這聲不妙,一下就把他的心提高了。
“不瞞你講,谷城於兩天前已經失守,負責守衞谷城的126師和137師早在一個月前就跟本人達成協議,不但一槍未放,走時,連工事都留給了
本人。”
“真有此事?!”沈猛子騰地起身,事情還真讓他給猜中了“狗孃養的,敢做漢!”譚威銘苦苦一笑:“如今國難當頭,作各種選擇的都有。126師和137師採取自保,表面看,是為兩個師的弟兄找了條活路,實則,是引狼入室。谷城一丟,等於是防線決了口,眼下
本人正在集結大部隊,秘密向我米糧山區進犯。小
本的野心,是想佔領米糧山,進而在整個中原為所
為。”
“小鬼子想得美。我沈猛子寧可戰死,也絕不讓腳下的土地丟掉半寸!”
“沈兄所言極是,國共之間是家事,本人卻是我們共同的敵人。”譚威銘坐下身,目光殷切地望住沈猛子。
“譚兄説得對,小本不除,國無寧
!”
“沈兄啊,譚某請你來,就是想共商抗大計。”
“譚兄有何見教,請講。”兩個人三言兩語,就把彼此的隔閡消除了。沈猛子是明白人,大敵當前,首要的任務是把雙方之間的籬笆牆拆掉。這道籬笆橫在中間,心裏堵,特堵。
“沈兄啊,知道小本為啥不急着攻打米糧城麼?”譚威銘忽然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