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場怪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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賭博是人的天

生活的每一秒都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麼事情,而又必須過下去,所以就要在心理上有好或不好的準備──泛義來説,這已經是賭博行為。

即使是狹義的賭博行為,其花樣之多,也無法有一個正確的統計,幾乎任何東西都可以作為賭博的用具。有些賭具,其歷史之悠久,可以和人類文明相提並論。

很多年前,我用一件聽來的有關賭博的事情,化成一篇很短的小説。寫故事的人,經常會有許多人來提供故事,不客氣地説一句:百分之九十九的故事都乏味之至,當然也有例外,被我化成了小説的那個故事就很有趣。

由於當時用小説的形式,所以人物、地點、時間等等都沒有代。當時也沒有想到這個故事會有進一步的發展,而且發展得多姿多采,所以才只是把它寫成了短篇小説。

現在這個故事,當然源起於當年我聽到的那個有關賭博的故事,所以頗有必要先來看一看這篇小説。好在小説很短,也不難看,等到看完之後,對事情經過有了一定程度的認識,我再來説是誰把這件事情告訴我的,以及事情是發生在什麼年代和什麼人的身上,然後再敍述由此衍生出來的許多事情,就容易明白得多了。

(人世間不知道有多少故事,都是由賭博這種行為衍生出來的!)下面就是這篇題為《莊家、輸家和贏家》的小説。

小説用武俠小説的形式寫成。

莊家、輸家和贏家黃澄澄的金子,看起來令人動心,可是互相碰撞時所發出的聲音,卻並不十分動聽。

莊家身邊的腳下,地板上有一個不大不小的坑,坑裏全是大大小小的金元寶、金塊。當一支大竹檔把桌上的金子全都掃落那坑中時,發出的聲音,簡直令輸家心痛。

在賭桌上,要分出莊家、輸家和贏家來,再容易不過。

莊家神定氣閒,你呼天搶地,賭神罰咒,謝祖謝宗,嘻哈大樂,那是你家的事。莊家他只管擲骰、受注、把桌上的金子掃進坑中,或由坑中取出金子來給贏家。

贏家自然興高采烈,口沫橫飛。

輸家倒不一定垂頭喪氣,他們有的紅了眼,有的青了臉。賭場內的美女再風騷,也只是在贏家身邊嬌聲嗲氣,絕不敢去撥輸家,以免自討沒趣。

黃金賭場是京師第一大賭場,只見金,不見銀。再珍貴的寶物,只要賭客押下桌子,立刻就有專人估價。輸了,一樣用檔子掃進坑中;贏了,哪怕十萬八萬兩黃金,哪怕只是押一記就走,都付得痛快無比。

據説,黃金賭場的後台,撐的,就是京師的九門提督,所以令得富商大賈、江湖豪客、達官貴人,放心在這裏賭得酣暢淋漓。一夜之間,在賭桌上轉手的黃金財寶,不計其數。

今晚的情形,和往相比,多少有點不同。才入黑,就進來了三個波斯胡人,一鬍鬚高鼻、深目短胡。其中一個身形最高大的,一進門,手臂一長,就摟住了一個女侍,女侍立刻全身柔若無骨,向他靠去,樂得那波斯胡人嘰哩呱啦,不知説些什麼,卻又毫不含糊地在女侍身上亂亂摸,喧鬧無比。

可是當他們在賭桌旁坐下,卻又心無旁騖,賭得極。一上來,抖開三隻小皮袋,燈火之下,蠶豆大小的金剛鑽,閃得人連眼睛都睜不開來。喧鬧的賭場頓時靜了下來,那些金剛鑽,怕有兩百來顆!

一個衣着華麗的老者立刻在莊家的示意下走過來,拈起幾顆,向着燈火,眯着眼,轉動着看,口中嘖嘖有聲:“這樣吧,不論大小,每顆算一千兩。”波斯胡人互望了一眼,點了點頭,一開口,居然字正腔圓:“一共兩百零四顆,一次押了!”波斯胡人神情有挑戰的意味,莊家卻連眉都不動一下,張口就待答應,忽然傳來一個聽來相當的聲音:“等一等,莊家先別受!”循聲看去,一個臉了白,一身玄衣的年輕人,目光盯着二十堆金剛鑽:“正想找些金剛鑽,懶得一顆一顆去買,就和這三位對賭一下。”三個波斯胡人一副只要有得賭,什麼都不在乎的神態。

莊家和老者一起向那年輕人望去,雖説京師是大地方,八方風雨會神州,什麼樣的人物都有,可是莊家又豈是閒着就睡覺的人,什麼人物,什麼來頭,心裏多少有數。然而這個年輕人貌不驚人,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進來的,莊家向賭場中的自己人連打了十來個眼,可就是沒有人知道他是什麼來路。

那老者“嗯”了一聲,尾音拖得很長,望着年輕人,年輕人探手入懷,卻並不立時取出來,只是現出了十分詭異的一笑:“二十多萬兩金子,不能帶在身上,要是我輸了——”講到這裏,向那三個波斯胡人望去:“就拿這個抵數!”他手從懷中伸出來,拿着一段黑漆漆的木頭,二指寬、一指厚、一掌半長,輕輕放在桌上,還伸手按着。

賭客對賭,誰輸誰贏,本來和莊家的關係不大,贏家自然會給莊家頭。要是年輕人拿出來的是立刻可以兑現的莊票,那就不成問題。可是如今卻是這樣的一節木頭,莊家不能不發話:“這個,閣下這個是什麼寶物,恕小可眼拙!”莊家一打眼,兩個穿着密扣英雄襖的打手,從年輕人身後走過來:“讓我們來瞧瞧!”説着,伸手向桌上便抓。

年輕人動作極快,按在木頭上的手,向後略縮,那木頭竟是一隻盒子,盒蓋移開了少許,剎那之間,只見光奪目,人人眼前一亮,年輕人立刻又推上了盒蓋,所有人竟沒有看清盒中是什麼東西!

只見那三個波斯胡人陡然臉通紅,眼中異光大盛,叫:“賭了!”都知道波斯胡人慣於認識各種異寶,他們願意賭,莊家自然無話可説。一時之間人人心癢難熬,想知道盒中究竟是什麼寶貝。年輕人雖已將手縮回,卻也沒有人敢去碰那盒子。

莊家搖停了骰缸,波斯胡人搶着先叫:“大!”年輕人沉聲:“小!”莊家揭開骰缸,二三三,小。所有人轟然大叫,年輕人贏了,若無其事,先把那木盒揣入懷中,再伸手去攏那三堆金剛鑽。

三個波斯胡人陡然大喝,刀光閃耀,三柄半月形的利刃攻向年輕人,年輕人手指疾彈,三道亮電也似的閃光過處“錚錚錚”三聲響,彈出的三顆金剛鑽,向刀刃,力道奇大,令得三柄刀反震向上,刀背重重砸在持刀波斯胡人的額頭上,登時鮮血四濺。仰後便倒,也不知是死是活。

在寂靜無聲中,年輕人將金剛鑽放進皮袋,喃喃自語:“用這閃亮的玩意當暗器,真不錯!”他站了起來,向莊家一揮手:“地上的三顆是你的。”直到他走出賭場,揚子裏還靜了好一陣子。

短篇小説,是一種小説形式,它只是一個橫剖面,寫一瞬間發生的事,並無來龍去脈,也沒有複雜情節。

我在聽到了這件事之後,到這一場賭博,具有相當震撼力,適宜用短篇小説來表達,所以才寫成這樣的一篇小説。

另一個原因,是來把這場賭博告訴我的人,很是討厭,雖然他講的事情有趣,可是人無趣,也就不想把他説的事多加鋪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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