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心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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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軍長一開口,看得出他是在説話,可是卻沒有聲音發出來,他伸手用力拍打自己的臉頰,打了好幾下,打得他死灰一樣的臉上紅了起來,這才從他的口中迸出了三個字來:“我輸了!”董事長説到這裏,又停了下來──這一次並沒有任何人打斷他的話頭。
他現出極其虔誠崇敬的神情,像是在自言自語,可是聲音卻又很大,他道:“若問我一生之中最敬佩什麼人,我的回答就是那位王軍長,他的大號是王常勝──真是諷刺,在最重要的一場賭博中,他卻輸了!”我了一口氣:“他願賭服輸,沒有另生枝節?”董事長點了點頭:“是,他輸了,就認輸,我簡直不知道世上還有比他賭得更直的人。”這時候聽董事長講這件事的人,也對這位王常勝王軍長在賭局上輸得如此瀟灑而讚歎不已。
我也覺得很難得,不但是由於輸掉的太多,而且是由於他大有撒賴的條件,但他仍然服輸,賭品之佳,堪稱天下第一。
在大家的讚歎聲中,有人關心地問:“這位王軍長…輸光了一切之後…怎麼樣了?”董事長伸手在臉上抹了兩下,了一口氣,才繼續向下説。大家都聽得很用心,因為還要聽何以那場賭博對董事長會有那麼大的關係。
當時李司令一聽得王軍長那樣説,才知道自己真的是行運行到了極點。一時之間,他還完全不能接受那是事實,他伸手摸着自己的頭,本不知道説些什麼才好。
王軍長看來比他還要鎮定,向大堂四方八面拱手,一腳踢開了椅子,準備離開。
到這時候,李司令才能出聲,他叫道:“等一等!”王軍長攤了攤手:“我已經沒有賭本了,還等什麼?”李司令指着桌子:“枱面上的錢,算我送你的盤纏。你也可以帶兩個人走。”王軍長坦然接受:“多謝了!”隨着他那句話,有兩個人齊聲道:“軍長,帶我走!”王軍長回頭一看,兩個人已經向他走來,一個是生副官,另一個卻是一直在負責斟酒的那個小勤務兵。
王軍長當時十分動,因為他在其他軍官的神情上,看得出絕大多數已經在準備如何討好新的主人,幾乎立刻已經當他不存在了,這變化之快,簡直超乎想像。
在這樣情形下,生副官由於跟隨多年,願意和他一起,還有話可説,難得那小勤務兵也這樣夠義氣!
當下他握住了生副官的手,又拍着小勤務兵的頭:“好,我們三人就另外去闖一番天下!”三人收拾好枱面上的錢,揚長而去。
這一去,三人果然開了一番新的局面──當然不是在軍事上,而是在商業上。
他們一直向南走,過黃河渡長江,一直來到了廣州。
令他們想像不到的是,王軍長願賭服輸、信守承認這件事,比他們走得還要快,早就傳遍了大江南北,也傳到了廣東。
廣東人做生意最重信用,商場上一致認為王軍長講信用,是靠得住的人,所以王軍長一開始做生意,以他一個外來人,很快的就得到了信任。
王軍長和生副官都不是生意長才,出乎意料之外,那小勤務兵卻是商業天才,不出三年,已經大有基礎。王軍長早已不過問生意上的事,只管吃喝玩樂,生副官一直陪着王軍長,生意全都落在那小勤務兵身上。
那小勤務兵長袖善舞,把生意做得有聲有,十八歲那年就成了大老闆,二十歲那年就在廣州、香港兩地開設銀號,成了商場上的傳奇人物。
董事長講到這裏,所有聽他敍述的人,都發出了“啊”地一聲,這才知道何以那場賭博和他的關係如此之大──沒有那場賭博,本不會有他這個人。
因為大家都知道,董事長的父親,被商場上尊為老太爺的,正是傳奇人物,二十歲就成了銀號老闆,後來舊式經營的銀號變成了銀行,老太爺自然是第一任董事長。
現在這個董事長是老太爺的長子,而老太爺就是那場賭博中的那個小勤務兵!
我早就知道,一件極微小的事,在發生的時候看起來和那個人一點關係也沒有,可是結果發展下來,卻可以完全決定那個人的命運,可是這時候也不免大是嘆。
試想,當時賭博的時候,生副官砌牌稍有差錯,或者李司令投降認輸,或者王軍長撒賴,這小勤務兵以後的一生,肯定和如今不一樣。
而事情會照如今那樣發生,除了冥冥中自有定數之外,也就沒有別的解釋了。
這位金融界的傳奇人物,不久之前才做了九十大壽,這是整個城市都知道的事情。
若是沒有那場賭博,在軍隊裏當一個小勤務兵,會有什麼樣的前途呢?真是難以想像。
我一面嘆,一面問道:“那位生副官──”董事長不等我説完,就道:“王軍長和生副官都已經去世,他們都得享高壽。”我還想問這位生副官是不是有後人,這時候卻已經有客人告辭。董事長向我做了一個手勢,示意我留下,他有話要説,然後他把告辭的客人一一送走。
擾攘了十分鐘左右,客人全都離去,我已經急不及待:“來找我的那位生先生,名字叫做生念祖,不知道他和那位生副官,是不是有關係?”我的話才一出口,就聽到身後有一個老人的聲音道:“他們全都叫生念祖,凡是長子,都叫念祖。”我轉過頭來,看到一個老者,柱着一老鷹枴杖,從裏面走了出來,董事長連忙過去扶他。老人
神很好,雙眼更是大有神采,自然就是董事長的父親,當年的那個小勤務兵了。
我先向他躬身行禮,再想了一想他所説的話,立刻明白了他對於“生”這個姓的來歷很清楚,所以我回答道:“是,這種現象雖然很怪,可是他們的祖先實在很值得懷念,所以他們一代又一代,取同樣的名字──不但懷念祖先,而且也有要繼承祖先的志願的意思在內。”我這樣説,表示我也知道這個姓氏的秘密。
同時我也知道,董事長為什麼要左託右託,找人請我參加這次聚會的原因了。
那一定是我曾經見過的生念祖,向他或者是他父親提起過我,還是覺得我可以幫助他,可是由於上次不歡而散,生念祖不方便再來找我,所以才由董事長出面。
當下老人家連連點頭,示意我坐下再説,等到我們三人坐了下來,自然有人前來斟酒。老人家酒興甚好,一面喝酒,一面開門見山就道:“請閣下來,還是生念祖──你見過的那位來找你的事。”想起生念祖來找我的經過,我還是對他沒有好,不過現在兩個傳奇
的故事,互相發生了聯繫,而且有一個故事中的人物,活生生地在我面前,這令得我興趣大增,所以我願意和他説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