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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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個陰天,厚重的雲層壓得很低,讓晌午時分的天看起來近夜,晦澀的調籠罩着一切,沒有光亮,沒有彩。

草地上是一大灘血跡,很明顯的凌亂的殺戮殘局,四散的屍體和殘肢將草地染成腥的紅,唯一完整的人體仰躺在戰場的正中央。

是個男人,身材高大壯的男人,滿身浴血,漆黑的衣袍泛出鮮血的光澤,依稀可以分辨出被污血覆蓋的面孔輪廓,是俊美的。

倒豎的短髮漆黑,沾血的劍眉漆黑,高高的鼻樑和稜角分明的其他五官都被血跡遮掩着,深邃的雙眼緊閉,看起來應該是快死了。幾乎快消逝的生命跡象,差不了多久就該和他周圍的殘缺屍體一樣魂魄消散。

她靜靜站在他身邊低頭看着,頎長的身子略嫌瘦弱,一抹白衣隨着陰鬱的冷風飄揚,整個人站立在血腥的殺場上格格不入,看起來她比死的那些人更像幽魂。

她該轉身就走的,卻因為一時的困惑而蹲下了身,一頭長髮讓風給吹揚起來,籠罩住地面快死的男人。

驀的,那男人倏的掀開眼簾,緊緊盯住了她。那是雙鮮紅的細長雙眼,就算他的生命在逐漸消失,可那雙眼仍是泛着凌厲的豔紅光彩,鋭利又深邃。

他盯住她,突然彎出個笑來,低啞的嗓音幾乎讓人聽不見。她卻聽見了。他説:“你來了。”他合上雙眼,渾身散發着死亡接近的氣息。她垂下雙眼,為他口吻中的釋然而微微勾了勾角。

張開手,她做了這輩子以來第一件會後悔的事。她救了他。那是他們孽緣的開始。Ⅰ富麗堂皇的宮邸,一切都奢華得粲然,卻沒有人。

她站在那裏,環顧着四周悉又陌生的地方,知道自己正站在很多年前的家裏。她回家了麼?可為什麼沒有人呢?腳步虛浮,不受控制的向宮殿內走去,她父母所住的宮殿。

越是接近,華貴的一切卻越是顯得陰森起來。有些怕,可她不知道自己在怕什麼,只是任由着自己的‮腿雙‬將自己一步步帶進那朱漆的厚厚大門。

跨入門檻的一瞬間,她瞪大了雙眼。寬敞的殿中央,大梁上懸掛着兩條人影,兩條白的人影,她很悉的人影。

心突然揪了起來,疼得讓她不過氣來。呆呆的抬頭望着那脖子上緊鉸着白綾的兩條人影,淚水突然湧上眼眶,朦朧了那兩張再悉不過的面孔。

她想起來了,那是她懸樑自盡的父母。沉重的哀痛讓她無法呼,咬緊了牙還是抵抗不住壓抑的心痛。

“縝兒。”朦中的母親漂浮過來,慘白的美顏帶着憐惜“我的縝兒,隨我們一起走吧,娘捨不得你。”冰冷的雙手上捧着一條和她脖子上顏一樣的雪白綾緞“我可憐的縝兒。”她怔怔看着母親動作温柔的將白綾纏繞上她的頸項,心疼難抑“娘。”淚水滑下面頰,她不反抗也不掙扎,只是看着母親,看着她緩慢的收緊那條長長的綾綢。

“我可憐的縝兒。”母親柔美的聲音滿是哀憐“我可憐的縝兒哪…”她安靜的淚,看了母親最後一眼,順從的慢慢合上雙眸。既然母親要她跟隨,那她就一起走吧。脖子上突然傳來的尖鋭疼痛讓她猛然睜眼。

漆黑的夜裏,她瞪着眼好一會兒,才發現自己正在劇烈息着,身體被異樣的沉重壓制着,動彈不得,高仰的視線讓她除了黑暗,什麼也看不見。

脖子上的劇痛依舊存在,寂靜的夜裏也多了像似野獸喉嚨裏發出的渾厚聲響。她微微低下下巴,抵住一片温暖光滑的皮,才算是清醒過來。

“我沒事。”沙啞的嗓音在夜裏像被摧殘過的枯葉,一點兒也不似她。脖子兩側的疼痛壓力減輕。她低下無阻礙的脖子,看到一團龐大的黑影自她身上撐起,黑幕中,一雙鋭利的鮮紅雙眼正盯着她看。

她抬起酸澀的手臂,撫摸着濕潤的脖子,知道是見血了。沒有驚訝也沒有尖叫,她的手心散出柔和的銀光芒,籠罩住傷口,不一會兒,血停止逝,就連傷口也慢慢收攏,恢復成光潔無恙的肌膚。

龐大的黑影低低咆哮一聲,赫然是一頭身型異常巨大可怕的黑豹。她卻絲毫沒有害怕的反應,只是疲憊的閉上眼,抬手遮掩住自己的臉,接觸到未乾的淚跡,讓她扯出個苦笑。

黑豹凝視了她一會兒,在她身邊伏下龐大的身軀,腦袋就抵在她的耳邊,灼熱的呼噴灑在她頸項上。她靜靜的閤眼躺了好一陣子,才側過身,柔軟的手臂纏上黑豹巨大結實的身體“我需要你。”低低的嗓音帶着疲倦和苦澀,她撫着它光滑若上好錦緞的皮“給我。”掀出鮮豔的紅豹眼,黑豹慢的抬起腦袋,在黑暗中注視着她。猛然,它撲倒她,動作捷矯健得完全不符合它龐大的身體。她躺在它身下,抱住它的脖子,彎出個沒有笑意的笑來。

它垂下腦袋,毫不客氣的張口咬住她的脖子。漆黑的夜幕中,黑豹龐大的軀體開始產生變化,緊密光滑的皮褪去,長的尾巴減短逐漸消失,利爪收回,一隻巨大的黑豹不一會兒變化為一個男人。

一個身材高大壯,擁有一雙鮮紅細長雙眼的男人。好整以暇的咬着嘴下温暖的纖細頸項,他的動作其實談不上憐惜,甚至是有些野的。

她無聲嘆息的閉眼,不願抗拒也不想抗拒。在噩夢被喚醒後,她需要這種強烈得可以摧毀她的力量來讓她遺忘。麻木的接受他的侵襲,讓大腦逐漸變為空白。肢體的糾纏接近野蠻,蠻橫的動作橫衝直撞。

然後,被窗外的刀劍碰撞聲打斷。男人倏然抬起頭,冷然的臉泛出不悦的猙獰,果斷的離起身,隨意抓起牀榻邊的寬大黑袍穿上,出配劍踢開房門,殺出去。她的呼依舊紊亂,雙手遮掩住面龐,聽着外邊的撕殺,只覺得遙遠而且可笑。

慢慢坐起身,用凌亂堆積在牀角的綢緞薄被包裹住自己,茫然了。淒厲的慘叫劃破夜空後陷入死寂,不再有任何雜響。回屋的男人將劍丟下,走到牀邊,解開衣袍後單膝跪上牀,打量着坐靠在牀頭的她“你在幹嗎?”低沉渾厚的嗓音冷然無比。自微微掀開的眼簾中看着他,她淡淡一笑“我在發呆。”他挑了挑飛揚的劍眉“在這個時候發呆做什麼?”她怔忪,瞅着黑暗中他俊美的面容“除了發呆我不知道我要做什麼。”他皺眉“睡覺。”看了她的呆怔一眼,他懶得理她,也沒繼續先前被打斷的事,重新恢復成黑豹的形態,舒服的趴在軟軟的牀榻上,閤眼入眠。

她垂眸看他,淺笑一下,也躺下身來,分一半被子給他蓋,偎依住他温暖舒適的皮,閉上眼睛。漆黑的屋內,黑豹睜開眼,鮮紅的豹眸鋭利又森冷,瞥着身邊的她,視線在她披散黑髮襯托下的無比白皙的纖頸上連,狠狠咬下去的慾望很強烈。

那麼細的脖子,恐怕一口就可以咬斷掉了吧?瞅了很久,最終它從鼻子裏面冷冷哼了一聲,合上不滿的赤眸,睡覺。在意外救他之前,她就知道他是誰。他是當今朝廷的第一猛將,官職為二品,僅次於三公,擁有五萬兵的兵權。

可讓百官畏懼的不是他的職位,而是他可怕的天。傳言他的生辰八字是殺戮的鬥神轉世,一雙鮮血滴的鋭利細眸更是讓人退避三分,所有見着他的人,本無法正視他俊美得過分的面孔,而是被他張揚的狂妄跋扈氣勢給嚇得只能後退躲避。

皇帝似乎對他的傳聞也稍有忌憚,除非需要讓他上戰場,一般是不給予他直接的兵權,而是把他供奉在國都的豪華府邸,也對於他任意的曠職、甚至幾個月可以不出現在早朝上的情況,也只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看待。

變相的放縱讓他更肆無忌憚,任意妄為的過他的生活,隨心所的囂張行事,致使他的惡名遠揚,卻沒幾個人知道他真正的面目,畢竟他大老爺也不是那麼乖乖聽話的出現在皇宮朝廷上任人觀賞。

她一直是知道他的存在的,只是她也是屬於運氣不太好的那一類型,為官十數年,每每與他擦肩而過,就算是真的面對面遇上,恐怕她也完全不知道是他本尊。

直到某一天,皇帝下聖旨讓她與他共同出征遙遠的南疆蠻夷,她才意外的在大軍拔營後第五天才見到顯然遲到卻毫無任何羞愧的的猛將本人。他的氣魄可怕驚人,渾身散發的寒意和本不剋制的殺意叫所有人都驚恐萬分。

第一眼,她也免不了心房震撼,嚇上一大跳,可相處久了才發現,他本不搭理人,只要別人不惹他,他也不會隨時有好心情,真像謠言中一般刀亂砍以示神經錯亂的本

所以她沒有盲目的繼續怕下去,只是按照聖旨陪伴在他身側,出謀劃策,當一個稱職的軍師。

他對於她的存在也沒有表現出任何反應,朝廷裏的女官多屬文職,軍隊裏的文書也會有一兩名女存在,沒什麼可大驚小怪的。

戰爭的局勢往一邊倒,他率領的軍隊戰無不勝功無不克,士兵們怕他所以不要命的殺敵立功,他則是完全沉浸在殺戮的世界裏,她甚至可以看到他殺人時嘴角勾起的殘酷享受微笑。

他的表現不能稱為英勇無敵,評價為殘忍無度比較合適。就連自己人看着他的嗜殺也會心驚膽顫,然後更加努力戰鬥,以防止什麼時候他手上那柄刀砍到自己人身上來。

她一直旁觀着,觀望着戰爭的殘酷,觀望着士兵的血,觀望着他的殺。然後在大勝的征戰尾聲,他一時太過叫囂和傲慢,而防範不及的中計倒地。

那時酣戰中只有她看到了邊緣角落裏發生的一切,也只有她膽敢直視他的血腥殺人手法,也只有她發現了他的瀕臨死亡。單獨的走過去,她原本是打算安靜的看着他死的。可臨死前的他睜開了眼,看到了她,他説:“你來了。”之前與他相處了幾個月,她幾乎沒聽過他説半個字,所以她完全不知道,原來他的聲音醇厚又低沉,接近死亡的沙啞帶着股很特殊的味道,而且在他的口吻異樣的詭異,竟然是釋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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