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彈劍京華龍爭虎鬥傷心家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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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兒的新朋友楚勁松正在客寓賞菊。在他旁邊陪他賞菊的是他的夫人莊英男和他的女兒楚天虹。

正如他的兒子所料,他不是住在震遠鏢局,但住的卻是震遠鏢局總鏢頭湯懷遠給他安排的別墅。

是鬧市中的花園式別墅,正在震遠鏢局的後面,震遠鏢局是京師第一大鏢局,鏢局圍牆之內是幾十棟房屋的建築羣,佔地之廣可想而知。因此在大鏢局後面的小別墅,由於有大鏢局給它隔斷了鬧市的喧囂,倒是顯得分外幽靜了。

庭院裏種有名種‮花菊‬,其勢若傘,絲垂金縷,葩吐丹砂,紫紅、黃白相間,悦目非常。

他賞菊的悠閒神態,若是不知他底細的人看見,一定以為他是文人雅士,誰想得到他是名聞天下的揚州大俠楚勁松,更加不會想到他是準備來參加一場勢將轟動武林的虎鬥龍爭的。

不但在琴棋詩畫這方面的興趣相同,在愛好花草樹木這一方面,他的夫人莊英男也是和他志同道合的伴侶。

莊英男道:“這盆‮花菊‬名叫金縷玉衣,聽説已是京師‮花菊‬中的極品,但依我看來,也未必能夠勝過咱們家裏那些名種‮花菊‬。”楚勁松笑道:“花木之勝,當然是以江南最好。你看古人的詩詞,説到賞花,總是要到江南去賞花的。不過在京師能夠看到這樣好的‮花菊‬,也算很不錯了。”莊英男道:“江南氣候暖和,一年四季都有名花可賞,當然不是北方寒冷的地方所能相比。但有一樣,據我所知,卻是京師勝於江南的。”楚勁松道:“是什麼?”莊英男道:“是楓葉。”她的女兒楚天虹忽地口道:“娘,你説的可是西山楓葉?”莊英男道:“哦,你也知道有西山楓葉?”楚天虹道:“是錦瑤姐姐和我説的。”她説的“錦瑤姐姐”乃是中州大俠徐中嶽的女兒。楚勁松眉頭一皺,似乎想説什麼,卻沒有説。

莊英男道:“不錯,據説西山楓葉,一到秋來,層林如染,漫山紅透。比起蘇州天來山的楓葉還更壯觀。杜牧詩:‘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如二月花’本來是詠天平山的楓葉的,但有人説,這兩句詩若是移贈北京的西山楓葉,那才更為適當。”楚天虹道:“爹,咱們反正閒着,不如就到西山去看楓葉吧?”楚勁松道:“你不知爹爹是因何而來京師的嗎?莫説我沒有遊山玩水的心情,即使有,現在也還不是去看楓葉的時候!”楚天虹道:“我知道爹爹是應剪大先生和徐大俠之請來京師給他們助拳。他們那個對頭很厲害嗎?”楚勁松道:“我只知他們那個對頭綽號飛天神龍,單從這個綽號看來,本領已是非同凡響了。”莊英男道:“這是當然的了,否則焉能使剪大先生和徐大俠也要跑到御林軍的統領家中躲避。”楚勁松道:“我倒不是害伯飛天神龍的本領厲害,但受人所託,忠人之事。我既然答應了剪徐二人,幫他們擒龍伏虎,這條‘飛天神龍’都還未曾發現,我怎可擅離京城。”楚天虹噘着小嘴説:“如此説來,一天未能擒獲飛天神龍,咱們就一天不能到外面遊玩了。那豈不悶死了人麼?”説到此處,忽地向父親懇求:“爹,你不能出去,讓我出去玩好不好?”楚勁松道:“哦,你要一個人出去嗎?”楚天虹道:“爹,我正要告訴你呢。徐姐姐約我陪她去看西山楓葉,你肯讓我去麼?”楚勁松沒説答應,也沒説不答應,卻問女兒:“哦,你幾時又去找這位徐家的大小姐了?”楚天虹道:“爹,你這一個‘又’字,好像我找過她已經不知多少次了。其實我總共不過和她見過兩次。第一次是你帶了我到統領府去回拜剪大先生和她的父親的;第二次是她到鏢局來玩,恰好和我碰上,也並不是我去擾她。”楚勁松道:“原來你昨天去過鏢局嗎?我都未知道呢?”楚天虹道:“這幢房子就在鏢局後面,和鏢局不過一牆之隔,我是從角門走過去的,本就沒見過鏢局外面的人,你也不放心麼。”楚勁松道:“不是不放心,不過,不過…”楚天虹道:“不過什麼?你不也是每天都過去的麼?你不要我跟着你,我唯有自己去了。”楚勁松道:“你是個未出嫁的大閨女,怎能和我相比。我去鏢局,是和湯總鏢頭談正經事的。”楚天虹“噘”着櫻桃小口,説道:“整天關在這屋子裏,不悶死也要悶出病來。在揚州的時候,你也不止我出去玩的。湯總鏢頭又是你的好朋友,你怕有人吃了我?”莊英男道:“這裏不比揚州,爹和我也不是怕你在鏢局碰上壞人,不過,總是以少些拋頭面為好。”楚天虹道:“為什麼?”楚勁松道:“有些事情説給你聽你也不明白的,總之你聽我的話就是。待爹爹大事一了,你喜歡到哪裏去玩,爹爹都可以陪你去。”楚天虹賭氣道:“好,不問就不問。但,徐姐姐陪我出去玩也不可以麼?”楚勁松沉半晌,説道:“還是推掉她的約會為好。對啦,我還沒有問你,她昨天是和她父親來的,還是一個人來的?”楚天虹道:“不是和她父親來的,但也不是獨自一人。是有兩個姓穆的少年陪她來的。”楚勁松道:“哦,姓穆的少年?”楚天虹道:“他們是兄弟,聽説是穆統領的兒子。”楚勁松道:“穆家兄弟和你説了話沒有?”楚天虹道:“只是寒暄幾句,湯總鏢頭就請他們進去了。徐姐姐説她不願陪大人談天,拉我去遊園。原來鏢局裏還有個花園的。”楚勁松道:“你真是少見多怪,震遠鏢局是京師第一大鏢局,也是最有錢的鏢局,它設在揚州的分局也有花園呢。不過鏢局的花園是兼作練武場用的。”楚天虹道:“爹,你為什麼不住在鏢局裏面,那可熱鬧得多了。”楚勁松道:“我就是為了貪圖清靜,才要湯總鏢頭給我另外找個地方的。要是我喜歡熱鬧的話我早已住到御林軍統領的府中了。統領府比起鏢局更加繁華熱鬧。”原來剪大先生和徐中嶽都是在統領府中住的,楚勁松一到京師,他們就替御林軍統領穆志遙代為邀客,邀請楚勁松一家搬到統領府中和他們同住,但卻給楚勁松拒絕了。

楚天虹道:“爹,剪大先生是你的老朋友嗎?”楚勁松道:“不錯,我和他在二十年前已經相識了,雖然見面次數不多,老朋友是可以説得上的。”楚天虹道:“爹,好像你也説過,你和那個中州大俠徐中嶽中嶽也是彼此聞名、互相佩服的朋友。”楚勁松怔了一怔,望着女兒説道:“是呀,好端端的你為何這樣問我?”楚天虹道:“我覺得有點奇怪,既然他們一個是你的老朋友,一個是你聞名已久的新,但你到了京師,又好像不大喜歡和他們來往!”楚勁松道:“我只是不喜歡結權貴而已。”楚天虹道:“你是説他們住在統領府中,就是為了巴結穆統領麼?”楚勁松道:“你別纏夾不清,我可沒有這樣説。但各人有各人的情,他們和穆領的情深,做穆統領的客人,外人不會説他們閒話。我和穆統領則是素不相識,倘若也住到他的府中,就難免給人誤會我是巴結他了。”他雖然作了解釋,但在楚天虹聽來,卻還是覺得到,父親好像有什麼隱衷不願意告訴她似的。

楚勁松繼續説道:“而且我一向也不喜歡作無謂的應酬,因此我這次雖然是接受剪大先生的邀請而來,但他們既然是穆統領的貴賓,我也就不想和他們私下多往來了。你和那位徐家的大小姐也是以少些來往的好。”楚天虹道:“爹,你已經叮囑過兩次啦。我和她不來往也不打緊,但,不過、不過…”楚勁松道:“不過什麼?”楚天虹忽道:“爹,你想不想知道哥哥的消息?”楚勁松道:“哦,你向徐小姐打聽過你的哥哥嗎?”楚天虹道:“是呀,她説了一個令我覺得很奇怪的消息。”楚勁松道:“什麼奇怪的消息?”楚天虹低聲道:“她的新母親跟人跑了,爹爹你知道麼?”楚勁松面一沉,説道:“你一個女孩子家,怎可以打聽人家這種事情?”楚天虹道:“不是我去向她打聽的,是徐姐姐她自己告訴我的。其實也用不着她告訴我,她家的那件醜事,江湖上又有哪個不知,我早已聽得人家説了。”楚勁松造:“我要問的是你哥哥的消息,你怎麼扯到徐家這件醜事上去?”楚天虹道:“哥哥不是去徐家喝喜酒的嗎?”楚勁松道:“不知多少人去喝喜酒,有甚相干?”楚天虹道:“説不定有相干呢!因為哥哥和別的客人不同。”楚勁松道:“什麼不同?”楚天虹道:“哥哥是個未婚的美少年,那位徐大俠的新夫人恰好又是個水楊花的女子。爹,你別皺眉,我知道女孩兒家不該瘋言瘋語,但這些話都是徐姐姐説的,不是我説的。她説得更難聽呢,她罵她的繼母是賤貨!”莊英男心裏一酸,暗自想道:“説不定我的大女兒也會這樣罵我!唉,但虹兒卻怎知道她還有一個姐姐?她當然不是有意刺傷我的。”當下柔聲説道:“虹兒,你不要管人怎樣説,你知道是難聽的話,你自己不要去説好了。”楚天虹道:“但我若不轉述徐姐姐的話又怎能把爹爹要想知道的事情説得清楚?”楚勁松道:“好,那你説吧。但據剪大先生告訴我,徐中嶽的新夫人是給飛天神龍搶走的,又怎能扯到你的哥哥頭上?”楚天虹道:“徐姐姐也沒説她的繼母是跟哥哥私奔,她只是懷疑哥哥和她的繼母也有勾勾搭搭的情事而已。爹,你別瞪眼,我不知道用什麼字眼來代替勾勾搭搭這四個字,只好依書直説。”楚勁松道:“她憑什麼有此懷疑?”楚天虹道:“我從頭説起好不好?”楚勁松道:“好,我也想你説得詳細一些。”楚天虹道:“最先我問她有沒有見過我的哥哥,她説賀客太多,她也不知道誰是我的哥哥。後來我説出哥哥的名字,她才記起…”楚勁松道:“且慢。她既然不知道誰是你的哥哥,又怎會注意到他是美少年?”楚天虹道:“爹,你好糊塗。她縱然沒有見過哥哥,也會聽得人家説過的呀。哥哥在洛陽曾經到過鮑崇義家裏,徐姐姐有個姓郭的師兄和鮑崇義的兒子鮑令暉是好朋友。”楚勁松道:“是鮑令暉説你的哥哥稱那位徐夫人有、有——好,且待我到洛陽去問老鮑。”楚天虹道:“爹,你別胡猜,不是鮑令暉説的。”楚勁松道:“那又是誰説的?”楚天虹道:“爹,你不要心急,讓我慢慢告訴你好不好?事情是這樣的,先説前因,在徐大俠續絃那天,被飛天神龍跑來大鬧禮堂,結果得他不能拜堂成親,還受了重傷。這件事情,爹爹想必是已經知道的了。但在第二天晚上,發生了一件更為駭人的事情,爹爹,恐怕你就不知道了。”楚勁松道:“是否飛天神龍再次偷入徐家,搶走新娘一事?”楚天虹道:“不錯。但爹爹,你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楚勁松道:“其二為何?”楚天虹道:“據説那天晚上,不僅是飛天神龍夜入徐家,另外還有一個人比飛天神龍更早來到。這個人和徐夫人幽會在前,但最後卻是飛無神龍和徐夫人一起逃出徐家。徐家的人猜測,這個先來的人可能是被飛天神龍趕跑的。”楚勁松道:“他們懷疑這個人就是你的哥哥?”楚天虹道:“徐姐姐沒有見着這個人,她只是聽底下人説的。但她第二天去問那位姓郭的師兄,由那個姓郭的向鮑令暉打聽,卻證實了哥哥在那天晚上是半夜離開鮑家的。”楚勁松道:“因此徐小姐就懷疑是你的哥哥了?”楚大虹道:“徐姐姐沒有對我説,但聽她的口氣,的確似乎是有些懷疑。”楚勁松哼了一聲,説道:“我不相信你的哥哥會這樣胡作非為!”他口裏這樣説心裏則在想道:“怪不得我問徐中嶽何以舒兒遲遲不見回家,問他知不知道舒兒的下落之時,他的神氣好像頗為古怪,什麼都推説不知了。莫非那天晚上當真是有兩個人夜入徐家,而徐中嶽也像他的女兒一樣,懷疑到了我的舒兒頭了?”楚天虹道:“我也不相信。我説不知多少人家曾託人做媒想把他們的女兒許給哥哥,哥哥都不要呢。哥哥怎會勾搭一個從未見過面的有夫之婦?”楚勁松哼了一聲,淡淡問道:“那位徐大小姐怎樣説?”楚天虹道:“她沒説什麼。我聽她的口氣,她最憎恨的是她的繼母,其次是飛天神龍。據她説她的繼母和飛天神龍本來是一對舊情人,飛天神龍和她的爹爹是有陰謀的,他們要害得她的爹爹身敗名裂、家破人亡!”楚勁松搖了搖頭,説道:“這是小孩子的見識。飛天神龍的行事縱然惡,但看他的行事,也不失為一個敢作敢為之士,但他這樣的人,我不相信他要用到卑劣的美人計來對付徐中嶽。何況,如果他當真懷有那樣的陰謀的話,他就應該採取‘放長線,釣大魚’的計劃,又何必去破壞徐中嶽的婚事呢?”楚天虹道:“我只是把徐姐姐的話告訴你,她説得有沒有理我可不管。”楚勁松道:“好,那你繼續説下去。”楚天虹道:“我聽她的口氣,她對哥哥倒是並無憎恨的,但是覺得哥哥有點可憐。”楚勁松道:“什麼,我的舒兒要她可憐,可憐什麼?”楚天虹道:“她説她也不能斷定哥哥是否曾有與她繼母勾搭的情事,但即使有的話,也不能怪哥哥的。只能怪她的繼母,爹,你要知道在她的口中,她是把繼母説成一個喜歡玩男子的‘賤人’的,除了飛天神龍本來是她繼母的老情人之外,其他男子,誰人受到她繼母的誘惑,誰就可憐。”莊英男道:“她的繼母跟飛天神龍私奔,也難怪她恨她繼母。不過,若然如她所説,他們本來是一對情人的話,則她的繼母肯嫁給她的爹爹,恐怕內中也還有別的原因,只是她和我們都不知道罷了。再説我也不相信你哥哥會這樣容易受人勾引。”楚天虹道:“有關哥哥的消息,徐姐姐昨天只是説了一點,似乎尚未説完。穆家兄弟一出來,她就和他們一起去了,爹,要是你肯讓我和她去看西山楓葉,我可以繼續向她打聽。”楚勁松道:“你不必多事了。若是偶然碰上,她説什麼,你可以姑妄聽之。但不必特地向她去打聽。”説罷,若有所思,半晌忽道:“英妹,我倒是有點後悔來這一趟了。”莊英男道:“你是不是覺得這件事情要比咱們原來所想的更為複雜?”楚勁松沒有正面回答,卻道:“英妹,你覺得徐中嶽這個人怎麼樣?”莊英男想了一想,笑道:“你是揚州大俠,他是中州大俠。按説中州的範圍比揚州更大,但依我看來,他這個中州大俠可是遠不如你這個揚州大俠。”楚勁松哈哈笑道:“老王賣瓜,自贊自誇,嘿,嘿,多謝賢給拙夫臉上貼金了。”莊英男道:“我不是開玩笑的,説老實話,這位中州大俠給我的覺,當真是見面不似聞名!他很會應酬,對咱們招待得殷勤備至。但我總覺得他與‘大俠’二字似乎不大相稱,這樣的人放在官場上倒是一塊好的料子!”楚勁松道:“不錯,他是很會結朋友。我也曾聽人説過他的許多義舉。”莊英男道:“所謂義舉,大概是指他肯花銀子幫助別人吧?”楚勁松道:“當然還得加上他的面子。有許多事情不單單是銀子就能辦妥的。比如説要替江湖朋友排難解紛,往往就得銀子加上面子。”莊英男道:“他幫助的是些什麼呢?”楚勁松道:“據説黑道白道,三教九,什麼人物都有。”莊英男忽道:“我現在總算明白一件事了。”這句話突如其來,楚勁松不覺怔了一怔,問道:“你明白什麼?”莊英男道:“你是武林世家,徐中嶽不過是這十多年才竄起來的。為什麼他的名氣更大呢,我現在才懂得這個道理。那是因為他的銀子比你多,他用銀子又買來了面子,漸漸面子也要比你大了。銀子加上面子,真是無往而不利啊!”楚勁松笑道:“英妹,你説的話也未免太尖刻了。不過也可説是一針見血。”莊英男道:“我也明白你為什麼要後悔來這一趟了。你是後悔為徐中嶽這樣的人所用吧?”楚勁松道:“説老實話,我答應幫他對付飛天神龍,一大半是衝着剪大先生的面子,小半則是抱着為武林除害的念頭,倒並不是為了討好徐中嶽的。”莊英男道:“飛天神龍是怎麼樣一個人?咱們也未曾確實知道呢。”楚勁松道:“許多人都説他是個無惡不作的魔頭,連剪大先生都這樣説的。”莊英男道:“耳聞未必是實,眼見方始為真。”楚勁松道:“你這話是不錯的,不過,我既然答應了剪大先生,那也只能姑且相信他是不會騙人的了。”莊英男道:“既然如此,那你也唯有既來之,則安之了。”楚勁松點了點頭,説道:“大丈夫一諾幹金,即使錯了,我也不能反悔的。”説罷,雙眉微皺。

莊英男安他道:“剪大先生俠名播於天下,他是真正的大俠身份,和徐中嶽不同。但以他的身份既然肯替徐中嶽出頭發英雄貼,這件事料想也不會錯在哪裏去的。”説至此處,發現丈夫蹩眉,詫而問道:“松哥,你好像還有什麼心事,難道你對剪大先生…”楚勁松道:“你知道我和剪大先生是相二十多年的朋友,雖然見面的次數不多,但古人云:人之相知,貴相知心,我一向都以為我和剪大先生是夠得上稱為知心的朋友的。”莊英男吃了一驚,問道:“你有什麼新的發現?發現他不是你原來想象的那樣一個朋友?”楚勁松道:“他對我還是像以前一樣誠懇、豪,不過,不知怎的,我總覺得有些什麼不對,是些什麼不對,我又説不上來。”莊英男道:“他和以前有什麼兩樣?”楚勁松道:“這只是一種微妙的覺,我總覺得在他的誠懇與豪當中,似乎多少有點偽裝成份,我但願這是我疑心生暗鬼的緣故。”莊英男笑道:“我看你的疑心,恐怕就正是因為你已看破徐中嶽不配稱為大俠的原故,由於剪大先生和他的關係太親密,你就連帶疑心剪大先生亦已變了。其實徐中嶽縱然不配稱大俠,也不失其為一個‘好人’吧?而且這次的事情是由於他的子被飛天神龍搶走而引起的,剪大先生為他打抱不平,那也是應該。”楚勁松道:“我也沒説他們不應該。我自己也不明白我為何有那念頭,但我總覺得剪大先生好像不是以前那個推心置腹的剪大先生了。”莊英男道:“既然你接了他們的英雄貼,又已決意承擔允諾,那就不必多疑了。”説至此處,想起一事,回頭對女兒道:“虹兒,爹爹今天説的話,你千萬不要和別的人説。”楚天虹笑道:“我懂得的,你當我是小孩子嗎?”話剛説完,忽聽得有人敲門,叫道:“楚姐姐,我和穆家兄弟來看你了!”楚天虹望了父親一眼,楚勁松低聲道:“你去開門吧。”大門打開,一個年方及笄的少女和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少年走了進來。莊英男避進後堂。

少女是中州大俠徐中嶽的女兒徐錦瑤。那兩個少年是御林軍統領穆志遙的孿生子,哥哥名叫良駒,弟弟名叫良驊。

穆家兄弟倒是很懂禮貌,一見楚勁松在場,立那上前拜見,説道:“楚伯伯好雅興,在賞菊麼?我們是奉了家父之命,特地來向伯伯請安的。”楚勁松淡淡説道:“不敢當。”徐錦瑤噗的一笑,説道:“楚伯伯,他們在説假話騙你,他們知道我和天虹姐姐有約,冤住我要我帶他們來的,哪裏是什麼奉他們的爹爹之命。楚伯伯,我不會討大人喜歡,你不怪我吧?”楚勁松哈哈笑道:“你肯説真話,我喜歡還來不及呢!”他是真的喜歡徐錦瑤這副天真爛漫的格,心裏想道:“徐中嶽是個偽君子,想不到他的女兒卻是和他完全兩祥。”穆家兄弟大為尷尬,穆良駒咳了一聲,説道:“徐姑娘,你不知道,爹爹是早就這樣吩咐過我們的了。恰好你和楚伯伯的令千金有約,所以我們就和你一起來,只是未曾告訴你而已。”徐錦瑤笑道:“是嗎,那就算我怪錯你吧。但你不是説,難得今天天氣這樣好,正好咱們一起到西山遊玩的嗎?”説至此處,她扮了一個鬼臉,底下的話就不説了。但誰都知道她是取笑穆家兄弟剛才説的那句“特地來向楚伯伯請安”的。鬼臉的意思是説,即使他們“奉父親之命”是真,這“特地”二字則分明是假。

穆良駒倒也能言善辯,説道:“是呀,我們一來是向楚伯伯請安,二來也是想請楚伯伯一家人,大家一起到西山看楓葉的。目前西山楓葉正是漫山紅遍的時候,最宜觀賞。家父因為事忙,不能盡地主之誼,陪楚伯伯到各處遊玩。因此我們兄弟意替家父稍盡地主之誼。”楚勁松道:“多謝你們好意,只可惜我是人閒心不閒。我想令尊大概也不希望我離開京城的。”徐錦瑤道:“楚伯伯,要是你不能夠離開,就讓天虹姐姐和我們一起去吧。”楚勁松沉不語,楚天蚯撒嬌道:“爹,人家專程來請,你就讓我去吧!”徐錦瑤繼續説道:“楚伯伯,我知道倘若只是找來約虹姐去玩,你一定放心不下。但有穆統領這兩位公子陪伴,你總該可放心了!”楚勁松的格雖然是孤芳自賞,不願隨俗浮沉,但人情世故還是懂的。他見穆家兄弟登門邀請,自己的女兒又執意要去,心裏想道:“我若不讓虹兒前往,只怕要給穆志遙誤會我是看不起他這兩個兒子。誤會也有兩個方面,誤會我認為他們穆家也沒有力量保護我的女兒那還好些,誤會我看輕他這兩個兒子的人品那就更糟了。”他不喜結權貴,但身在京師,可不能不給御林軍統領幾分面子。於是説道:“你們年輕人結伴同遊,我也不想掃你們的興。只盼你們不要樂而忘返,早去早回。”一直未有説話的穆良驛笑道:“老伯放心,我們準備了四匹坐騎,是從御林軍的戰馬中挑選出來的。包保可以頭落山之前回到這裏。”要知御林軍的戰馬已是經過挑細選的名種良駒,何況更是從良駒之中挑選出來的?不過,他這番説話卻出一個老大破綻,他們兄弟只准備了四匹坐騎,那豈不是剛好只能供給他們四個年輕人乘坐?先前説的什麼邀請楚勁松上家人都去同遊的話分明是欠缺誠意了。不過楚勁松當然不會説破。

女兒走了之後,莊英男出來笑道:“想不到竟有兩位貴人不請自來,看來咱門是沾了女兒的光了。”楚勁松聽出是反話,笑道:“穆志遙這兩個兒子倒還彬彬有禮,沒什麼貴公子的架子。”莊英男道:“他們有所求而來,當然不能不對你有點禮貌了。”楚勁松心頭一動,説道:“英妹,你以為他們是…”莊英男道:“依我看,咱們的女兒恐怕是給人家看上了,就不知是弟弟還是哥哥?”楚勁松道:“不會吧,女兒不過昨天才和他們見過一面,今天才談的。”莊英男道:“你沒聽見那位徐小姐怎樣説吧,他們知道徐小姐和虹兒有約,就馬上自告奮勇陪徐小姐來的。這些豪門公子,若然不是另有目的,怎會無事來獻殷勤?”楚勁松道:“讓他們同遊一趟,料想女兒也不會給他們騙了去。此間事情一了,咱們就離開京師了。”莊英男道:“但願是我多疑就好。老實説,我是不喜歡女兒嫁給這種人家的。”楚勁松道:“女兒還小呢,咱們也用不着就為她的婚事擔心。過兩年我再替她物一位佳婿不遲。”説話間,忽又聽得人敲門。

楚勁松笑道:“這次來的大概不是什麼貴人了吧?”他只道是震遠鏢局的人來找他,哪知打開一看,來的仍然是統領府的人。

這個人的來頭可還當真不小,他是御林軍統領穆志遙倚為心腹的老管家彭大遒。

彭大遒曾經當過宮中二等待衞,今年已有七十多歲,神還很健鑠。他是在六十五歲那年因大內總管嫌他年老而被退休的,他和穆志遙的父親穆揚波是老朋友,穆揚波雖然早已逝世,兩家的情還在。穆志遙那時剛升任御林軍統領,正需要一個像他這樣閲歷極豐,武功不錯且又悉官場情況的人幫忙辦事,是以就請這位老“世叔”來當官家。彭大遒不甘寂寞,在“世侄”殷勤禮聘之下,也就不嫌屈就了。

楚勁松一見他,怔了一怔,説道:“彭總管,什麼風把你吹到這兒?”莊英男則笑道:“勁松,看來咱們好像是要上好運道了。”彭大遒不覺也是一怔,説道:“楚夫人,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莊英男笑道:“貴人登門,不是運麼?”彭大遒苦笑道:“夫人請莫取笑,説老實話,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要請賢伉儷幫忙呢。”楚勁松道:“我有什麼本事幫得上彭大總管的忙?”彭大遒道:“實不相瞞,我是來找穆統領的兩位公子的。他們來過這裏沒有?”楚勁松笑道:“你的消息也真靈通,不錯,他們剛剛來過這裏,是和徐大俠的千金一同來的。”彭大遒道:“楚大俠可知他們去了何處?”楚勁松道:“他們邀小女前往西山遊玩。”彭大遒吃了一驚,失聲叫道:“這就不大妙了!”楚勁松道:“什麼不妙?”彭大遒低聲説道:“我們剛剛接到消息,飛天神龍已經來到京師。而且正是在西山上發現他的蹤跡的。”楚勁松也不大吃一驚了,連忙問道:“那麼你們已經有人前往西山了麼。”彭大遒道:“我們剛剛接到消息,據那個發現疑似飛天神龍的人説,他是在昨天午時發現的。稍後又有探子來報,昨晚在陶然亭附近也曾發現有一個疑是飛天神龍的人。因此我們目前即使能夠出人手,也沒有適當的人可派往西山!””楚勁松道:“為什麼?”彭大遒道:“一來西山這樣大,搜索不易;二來我們也怕中了他的調虎離山之計。”莊英男道:“我早已聽説陶然享是京師名勝之一,卻不知是在城裏還是城外?”彭大遒道:“陶然亭在東門外數里之地,可説是在近郊。從統領府到陶然享,只須走半個時辰。”楚勁松恍然大悟,説道:“敢情你們是怕飛天神龍在京師還有黨羽,更怕他們到統領府偷襲?”彭大遒道:“按常理説,他們是不敢這樣膽大妄為的。但飛天神龍的行事往往出乎情理之外,委實是膽大包天,所以我們也不能不防他有此一着。”楚勁松道:“徐大俠和剪大先生不是都在府中麼?”彭大遒笑道:“這裏沒有外人,咱們不妨説説真話。徐中嶽雖有中州大俠之稱,武功卻是稀鬆平常。府中雖然也還有幾名武功不錯的衞士,但用來對付飛天神龍,恐怕還是對付不了。目前我們倚靠的只有剪大先生一人而已。在這樣的情形之下,你説我們還有什麼適當的人可以調出來,前往西山。”楚勁松道:“震遠鐐局裏的人呢?”彭大遒道:“我們還未曾把已經發現飛天神龍的消息告訴湯總鏢頭。”楚勁松道:“為什麼不趕快告訴他?”彭大遒道:“一來是怕鏢局人多嘴雜;消息漏出去,反而打草驚蛇,二來説老實話,鏢局裏除了湯總鏢頭之外,能人也是有限。”楚勁松道:“鏢局這兩天來的客人不少呀。”彭大遒苦笑道:“可惜真正有本事的,除了你老兄之外,就沒有第二個了。”楚勁松道:“彭大總管太誇獎我了。但鏢局的客人多半是剪大先生髮貼請來的,我不相信他們之中沒有能人。”彭大遒道:“據我所知,有一兩位高手可能在明天或後天來到。但截至目前為止,真正有本領的人除了你楚大俠之外,可都還沒有來呢。來的是武功聲望比較次一等的,還有一些,本就沒有發帖請他們,而是他們聞風自來的。”他喝了口茶,繼續説道:“穆統領現在宮中,我們準備等他回來之後,才能佈置搜捕飛天神龍的計劃。但在目前,我們急需做的一件事,則是必須保護他的兩位公子!”楚勁松道:“你不是説飛天神龍昨天已經進城了麼?”彭大遒道:“他只是在陶然亭一顯!昨晚是否在京城住宿,無人知道。説不定他又回西山去呢?何況昨天在陶然享發現的那個人究竟是不是他,我們也還未敢斷定。萬一兩位公子剛好在西山碰上了他,這,這——”楚勁松道:“你是想我去西山保護你們兩位公子?”彭大遒道:“也是為了你的女兒啊。”楚勁松是個外圓內方的人,心裏想道:“我可以替剪大先生助拳,但若給達官貴人做保鏢,傳出去可是有失我的身份,飛天神龍不管好歹,總也算得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了,該不至於是欺負婦孺之輩吧?不錯,如今我是來幫助他的仇家,但按江湖規矩,他對我不滿,也該衝着我來。”彭大遒似乎知道他的心思,繼續説道:“古語云:不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同樣道理,也不能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飛天神龍可不是什麼正人君子,他是無惡不作的魔頭啊!令媛千金之體,萬一給他擄去,以後你就是殺了他也難解恨!”楚勁松雖然並不完全相信飛天神龍有如別人説的那樣惡,但畢竟還是不敢冒這個險,終於答應了彭大遒,和他一起前往西山。

偷窺接風宴丈夫走後,莊英男悶坐家中,不又想起自己的女兒來了。

不過她想起的這個女兒,卻並不是去西山遊玩的這個女兒楚天虹。而是她留在齊家的女兒齊漱玉。

“我是在漱玉週歲時候離開她的,算來今年她已是十八了。唉,不知她知不知道她的親生母親還活在人間?”她離開齊家是得到公公的默許的,但只有一個條件,不許她再回齊家探望女兒。這個條件是她的公公叫老僕人丁轉告她的。

“我的兒子行為乖謬,本來配不上她。何況這不肖子如今恐怕亦是多半不在人間。她不願意留在齊家,那就由她去吧。但家醜不可外揚,告訴她,她一踏出齊家,我也只能把她當做已經死了。”這是她在離開齊家那天晚上,丁退出來,將她公公的説話,一字不打折扣轉告她的,説了之後,丁且曾向她致歉:“請少原諒小人是奉了主公嚴命,不能不照他的話實説。”這些話她現在想起來都還覺得傷心,雖然她認來沒有後悔自己改嫁。

“要是她知道我還活在人間,她一定會罵我是個最狠心的母親,十六年來都沒回去看她一看。唉,她怎知道我有苦衷?但我也寧願她把我當作已經死了。不願她以有我這樣一個母親為恥!”她又聯想起眼前的“新聞人物”:“那位徐夫人和飛天神龍私奔,給許多人臭罵,我倒是佩服她有此勇氣。當年我是因為不忍拂逆老父的心意才嫁給齊勒銘的,那位徐夫人卻不知她是什麼原因,但可以斷定的是,她嫁給徐中嶽一定不是她自己心甘情願。飛天神龍也真‘膽大妄為’,敢於去闖中州大俠的婚筵,把情人搶回自己的懷抱!”這些消息她只是得自傳聞,當然她不會知道,其實那位徐夫人姜雪君是尚未重歸飛天神龍的懷抱的。不過,她由於有類似的遭遇,倒是不知不黨的有點同情起這對情侶的了。

但跟着想道:“那位徐夫人是尚未正式和徐中嶽拜堂成親的,她悔婚出走,尚且受到這許多人的唾罵,要是人家知道我拋夫棄女,另抱琵琶,不知道又要如何罵我呢!雖説那時候已經傳來勒銘的死訊,但這死訊究竟未曾證實。”她又想起徐錦瑤那些狠毒的言辭罵她繼母,更是心傷。雖然她和徐錦瑤繼母的情形並不相同,但也有幾分相似。徐錦瑤本是個純真的少女,只因繼母與人私奔,就那樣看不起她。

“要是我的親生女兒也像她那樣罵我,那我倒是寧願死去的好了。”接着她又想道:“這麼多年了,都未聽到齊勒銘的消息,若説在我離開齊家之時,他的死訊尚未證實,現在總可以證實了。齊家是武林第一家,齊家的家風是歷代相傳並無改嫁之媳,但夫死再嫁,在別的人家,卻也是事屬尋常!”她本來並不是重視“禮法”的人,但為了恐防女兒免不了要受這些禮法的薰陶,她倒是希望齊勒銘確實是已經死了。

正在胡思亂想之際,又有人來了。

這次來的是震遠鏢局總鏢頭湯懷遠的兒子湯秉乾。

湯秉乾是奉了父親之命來清楚勁松的。

莊英男道:“少鏢頭,你來得不巧,他剛出門去了。”湯秉乾詫道:“楚大俠自從來到京城之後,從未到過外邊遊玩,怎的今天突然有此興致?”莊英男不願把穆家管家和楚勁松到西山的事情告訴他,只能説道:“他不是去遊玩的,他是去找朋友的。什麼朋友,我沒問他,恕我無法回答。”湯秉乾頓足道:“唉,這可真是不巧極了!”莊英男道:“有什麼緊要的事麼?”湯秉乾道:“鏢局剛剛來了兩位客人,他們都是久慕楚叔叔的大名的。家父如今正在準備給他們接風,是以特地差遣小侄前來請楚叔叔過去宴會。”莊英男心中不悦,臉上卻在笑道:“我道是什麼大事,原來只是請他去做陪客。好吧,待他回來,我告訴他有這回事就是。”湯秉乾有點尷尬,説道:“我知道楚叔叔是不喜歡作無謂應酬的,但這兩位客人卻非一般客人可比!”莊英男道:“哦,這兩位是什麼奢攔人物。”湯秉乾道:“一位是梅花拳的掌門人梅道生。他是剪大先生、徐大俠和家父聯名發出英雄貼請來的朋友。聽他説,他和楚叔叔也是頗有情的朋友。”莊英男淡淡説道:“不錯,我曾聽得你的楚叔叔提過他的名字。另一位呢?”湯秉乾道:“另一位是我二叔請來的客人,聽説這人是位不求聞達的風塵異人,二叔對他非常敬重。二叔曾再三叮囑家父,叫家父千萬不可怠慢此人的。”湯秉乾口中的“二叔”即是湯懷遠的弟弟湯懷義。莊英男見他説得如此鄭重,心裏想道:“湯懷義的武功和見識與乃兄相比,都是遠遠不如。他所物的‘風塵異人’未必就有真實本領。俗語説知子莫若父,知弟莫若兄。怎的這次湯總鏢頭卻聽信了弟弟的説話。”問道:“這位令叔特邀的貴客高姓大名?”湯秉乾道:“姓齊,名大聖。”莊英男怔了一怔,説道:“齊大聖,這個名字可是好怪。大約不是他的真名吧?”湯秉乾道:“我也不知他是真名還是假名,家父最初從二叔口中聽到這個名字之時,也曾開過玩笑説,這人大概是要自比齊天大聖吧?但剛才家父與他會過面後,雖然我不知道他們談過一些什麼,但見家父的神情,卻委實似是對他另眼相看!”莊英男如有所思,默不作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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