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婚的苦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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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婚的苦惱——許絲的故事我一直對媽,有一種盲目的信任,她説的什麼我都相信,即使我一點都不理解她講的意思。記得小時候,一次她跟我説,天要下雨了,因為那些亡靈一直在我們窗外遊蕩“嗚——嗚”地叫着要想進來。她説門到半夜,鎖會自己
落,所以我們非得檢查兩遍。她還説什麼,鬼在鏡子裏是映不出的,但鬼卻能從鏡子裏看見我,哪怕我不在房裏。
她講話的口氣是那樣的肯定,由不得我不相信。
她説如果我聽她的話,那長大後也會像她這樣,凡事都能作出正確的判斷。而如果我不聽話,那就會耳朵太軟,太容易聽別人支配了。
三十年以後,媽還是試圖要我做個聽話的孩子。就在特德提出離婚的一個月以後,我與媽,在教堂裏遇見了。那是在瑪麗的葬禮上,瑪麗是個九十二歲的不可思議的中國老太太,她幾乎是中國浸禮會每一個孩子的教母。
“你怎麼越來越瘦了,”當我在媽身邊坐下時,媽心疼地對我説“你該多吃一點。”
“我身體很好,”我作了個表示身體很壯實的微笑“或許,那是因為我的衣服繃得太緊的緣故,所以看着顯得瘦了。”
“多吃點。”她竭力對我説,並揚揚手中一本線裝書,上面用筆寫着《張瑪麗中國菜烹任法》。這書是在教堂大門口,為難民基金會籌款而出售的,每本只售伍元錢。
火風琴聲息止了,牧師清了清喉嚨,開始講道了。他屬野路子牧師,還是個小夥子,姓温,從前常和我哥盧克一起偷過壘球卡片,後來虧得還是這位中國瑪麗,温便進了神學院,而盧克則因為盜賣汽車音響而進了州政府監獄。
温正在上面沉痛地説:“…此時此刻,她的嗓音依舊在我耳邊迴盪,她説:上帝令我走上正道的,因此假如我讓地獄之火燒盡,那將是一種恥辱…”媽則在下面輕聲嘟噥了一句:“可她早已經火化成灰燼了。”一邊朝着聖壇上,嵌在鏡框裏的中國瑪麗的照片點點頭。我忙將手指按在嘴上“噓”一聲,就像圖書館管理員通常做的那樣,可她並不理會,依舊嘮嘮叨叨的。
“喏,看見了嗎,那一束花就是我們買的。”她指指一大束黃花菊和紅玫瑰。
“要叁拾肆元呢。那是假的,一直可以放下去。你那份我已先幫你墊出了,詹尼斯和馬修已把錢還我了。你有錢嗎?”
“有,特德開給我一張支票。”這時,温牧師要求大家低頭禱告,媽總算在這最後時刻安靜下來了,一邊用面巾紙擦着鼻子,這時,温牧師正在動情地説:“呵,我看見她了,以她的嫺的中國烹飪與和藹的為人,
引着眾多的天使。”然後全體起立,唱讚美詩第三百三十五首。那是中國瑪麗最心愛的:“你能成為一個天使,每天在大地上…”但我媽卻沒有跟着唱,她只是盯着我問:“為什麼他要送你一張支票?”我自顧唱着讚美詩:“陽光四
,此生充滿快
…”媽便自己回答了自己,極冷酷地:“他和別人在合夥搗鬼騙你吧?”欺騙?搗鬼?特德?她所選擇的字眼,讓我發笑,還有,她的思維方式。向來沉靜、文靜,已開始謝頂的特德,即使在他情慾亢奮之時,也決不會氣急敗壞,不顧體面。
“不,決不可能。”我説。
“為什麼不?”
“我認為我們現在不要在這裏議論特德。”
“你為什麼寧可去找神病醫生去談你的特德,而不去找你自己的親媽?”
“神病醫生?”
“心理醫生。”她改口道“母親是最好的心理醫師,她對你瞭解得一清二楚,”她大着嗓門説,幾乎壓倒了周圍的唱讚美詩聲。
“那種心理醫師只會將你攪得越來越糊塗。”回到家裏細細想想,她的話也有道理。最近,確實覺得自己的腦子越來越糊塗了,都成一團漿糊了。我不知該如何用英語來表示,最貼切的意思應該是“黑霧瀰漫”事實上,這很難用英語表示。因為這種墜入五里霧中的覺,唯中國人有。
我與好多人都談起過特德。每一種描述我以為都是真實的,至少,在我講的那個時刻。
對我的朋友薇弗萊,我則説,我以前一直不知道自己愛特德愛得有多深,直到他傷害了我,我才發現,他刺痛得我有多深,恰如我愛他愛得有多深一樣。那種痛苦,猶如不上麻藥而被人肢解一樣。
“上帝!別這麼歇斯底里了,難道你有過給不上麻醉而肢解的經歷了?”薇弗萊説“要聽我的話,乾脆就與他離了。令你如此痛心的,只是因為你花了十五年後,才發現他原來是個如此不中用的,受不起挫折的窩囊廢!聽着,我明白你現在這種心清。”與麗娜談這事,我則認為,我最好還是與特德高了,在最初的震驚過去之後,我發現,自己已不再留戀他了。而與他在一起,我反而惑不解了。
麗娜則氣呼呼地對我説:“你説什麼?你氣了?你完全被他牽着鼻子來擺佈了,就這麼離婚算了?哼,要我是你,我就去找一個名律師,讓他出出點子,反正好好地讓特德折騰一番。”而在我的心理諮詢醫師那裏,則一心一意地提出要找特德報仇。我一心想,先打個電話把特德叫出來,把他請到一個上等高尚的場所,如美吉咖啡館或羅剎利這樣的一
地方,在他津津有味地品嚐了第一道菜後,我便會對着他大聲説,當着那些體面的顧客的面,我要出他的醜:“沒那麼容易,特德。你這個孬種…”就這麼向心理醫師傾訴一番後,我便覺得從沒有過的痛快。但兩週的治療後,我的心理醫師似對我已厭煩了,只見他懶洋洋地支着下巴,有氣無力地敷衍着我:“好了,我們下星期再考慮一下其他的治療措施。”就這樣,我都不知道我該怎樣調整自己。這以後的幾星期裏,我一直在開列一張清單。
我從這間屋子踱到那間屋子,每一樣傢俱擺設,都提示着我:哪些是在我認識特德以前買的;而哪些,又是在我們結婚後買的(這大多是些傢俱);還有哪些,是友人們送我的(比如有玻璃圓罩的、現在已經不走的鐘,還有三套酒具,四隻茶壺);他自己買的,有供簽字用的平版印刷品,史多班的水晶草莓;還有一些我買的小擺件。
在我開始為書架的藏書列清單時,從中發現一封特德手寫的信,實際上是一張便條。是匆忙用圓珠筆很潦草地寫在他藥方紙上:“在標有四個x之處簽名。”下面又是一行用鋼筆寫的:“附上支票一張,供你安家過渡之用。”這張便條就夾在我們的離婚協議書上,與一張票面為一萬元的支票夾在一起,並是那同一支鋼筆籤的名。我心中湧起的不是謝,而是痛苦。我又被刺痛了。
為什麼他要把這支票與離婚證件放在二起?為什麼要用兩種不同的筆?那張支票,是他後來加上去的?他在辦公室裏權衡了多少時間,才得出這筆錢的數目的?為什麼他非要用這支鋼筆來簽名?
我依舊清清楚楚記得,去年,當他收到我這份聖誕禮物時,是多麼意外又高興。
只見他藉着聖誕樹上閃爍的燈光,小心地拆開金的包裝紙,然後轉動着筆桿,仔細地從各個角度欣賞着亡,隨後他吻了一下我額頭,説:“我只有在重要文件上簽字時才用它。”他向我允諾着。
過去的回憶,令我有如萬箭穿心。我手持支票,呆呆地坐在沙發上,只覺得頭沉甸甸的。我怔怔地看着離婚協議書上的四個x,還有,那些草草地寫在藥方箋上的字跡,兩種不同的筆寫的字,支票的開啓期。他寫得很小心:“一萬元整。”一絲不苟。
我默默地坐着,試圖讓自己的心來作出判斷,但後來我就發現,這樣坐下去,坐不出任何主意。我把支票和離婚協議書一古腦兒都收起,放在斗裏,那裏我通常只置放一些商家的發票之類留之無用、棄之不捨的票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