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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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説,壽州是難以強攻的,紹哥兒限期一個月立下軍令狀,恐怕真的要失敗了。符氏沉思,命暫時必定無憂,他剛救過皇后的命,官家不考慮高平之戰、攻蜀之役的功勞苦勞,於情於理也該顧着恩怨……關鍵是紹哥兒戰敗,但並不是有諸如謀逆之類的本質錯誤,更是毫無威脅的一個人,官家有必要殺他麼?一句你救過皇后命的話,當眾就堵住人們的口。

這時候不問不理,官家反而會顧及皇后、符家。去求情,一點用都沒有,只能反過來添亂。官家若本來就不顧符家了,還理會求情麼;若要顧及,不用説更好。

別怪我狠心!我偶爾也真想馬上親自去淮南,當面哀求官家,不顧什麼考慮不考慮了……但還是不必了,這樣做除了做做樣子,還有什麼用呢?我相信他能明白我的心意。

紹哥兒死不了,但這回怕是難以爬起來了。廂都指揮使往上的位置,不是僅僅靠皇后的關係能行的,就算靠皇帝也不一定行,也得看本事大小,官家不會為了個人好惡影響整個周朝軍隊的戰力。他要讓將士拼命,必須表現出確定的態度和做法;如果僅靠關係就能上位,誰還願意到戰場去拼上命?

紹哥兒只有那麼點基,壽州立軍令狀來個大敗,能得起這麼折騰?符氏覺得他很難再起來,就算還有一點希望,也艱難萬分;她是皇后,又不是皇帝,並不能直接給予紹哥兒什麼。

在這個世道,沒有實力的人如果眼界太高、膽子太大,反而是壞事,反而對他不好。無論是符氏自己,還是紹哥兒,如果沒有實力,什麼都做不了,想什麼、渴望什麼都沒任何作用。

符氏想到這裏十分難受……她對這一整件事到很無奈,壽州那種地方派給紹哥兒,本就不是他的問題;卻要承擔一個令人失望的結果。

終於一餐晚膳吃完了,幾個人用清水漱口,然後喝淡茶。京娘道:“皇后似乎身子不適,今晚就不讓清虛去打攪您了,明早我們再來謝恩。”符氏回過神來,輕輕説道:“好生服侍本宮的貴客。”

“喏。”宮女們屈膝應答。

符氏回到了滋德殿的寢宮,穆尚宮上前請旨道:“奴婢們把熱水準備好了,請娘娘移駕。”

“今晚算了,沒意思。”符氏揮了揮衣袖。

穆尚宮忙道:“那我叫人打水了服侍娘娘洗腳。”

“不洗了!”符氏的口氣十分不高興。

“是。奴婢不敢打攪娘娘……”穆尚宮後退着對旁邊的宮女遞了個眼,大夥兒跟着她一起退出寢宮。

符氏在紫帷幔中,拖着長裙在地毯上走來走去,就像一個美豔的幽魂。

就在這時,又聽見門口一個聲音小心翼翼地喊道:“娘娘……娘娘,曹泰連夜求見,奴婢本不敢打攪,不過曹泰説帶來的是好消息。”

“讓他進來説話。”符氏幽幽道。

不一會兒,曹泰入內拜道:“奴家心急,就趕着來了。兩件事,第一件,郭紹在壽州大捷,攻陷壽州城,生擒南唐名將劉仁瞻及以下兩萬餘眾,已經去面聖求封賞了……奴家以為,攜此戰之功面聖,郭將軍該可以建節……”符氏的臉頓時一變,豐富又細微的表情在垂簾內急速替地變化,但她一言不發。

接着曹泰又道:“第二件,韓通得到樞密使調令,將率部出京,去往淮南。”這句話符氏幾乎沒聽到,後面的話她都不知道曹泰在説什麼。

曹泰沒聽到聲響,試探道:“奴家説完了,告退。”沒聽見回應,他便默默地倒退出了寢宮。

良久之後,符氏回過神來時,發現寢宮內一個人都沒有了,一時想不起曹泰什麼時候離開的。

她忽然有些恍惚,難道剛才是自己走神了,想象出來的場景,其實曹泰從來沒有出現過?但她琢磨了片刻,確定是真發生過的事。

符氏的臉上出嫣然一笑,剎那之間,紫、黯淡調的寢宮裏好像一下子亮了幾分,似有百花即將綻放。

她決定給郭紹一個回信,想了很多話,最後都進了肚子裏,被她留下來的只有兩個字。

第一卷第一百二十一章一唱一和金盞。符氏想説出這兩個字的時候心裏怪不好意思的,着實太俗氣了。她沒有大名,因為女子的大名基本沒用,武將符延卿也懶得給她取;只有小名,便是金盞……小時候還有人叫她大金盞,更難聽。

當年符氏出生的時候,符延卿很高興,隨手拿了一隻黃金盃盞送給她當玩具玩耍。然後孃先叫她金盞,後來身邊親近的長輩也就都這麼叫了,變成了她的小名。還好,聽説普通人家的孩兒還有叫狗蛋樹的,説是越低賤的名字越容易養活;符家大户人家,不好意思這麼做,取了個金盞勉強過得去。

這個小名已經很多年沒人叫過了,現在連她的父親符延卿也不會這麼叫。孃、生母都過世,可能記得這個名字的只有符延卿,但誰知道他忘了沒有。反正皇帝都不知道這個名字。

什麼都不用寫,告訴京娘這兩個字是回答就好了。符氏知道那種密信的寫法、但沒有寫,送來的東西她也沒保留,只記在心裏。

她認為,一個人身上可能找出任何東西,但自己心裏的東西,沒人能找到。只有心裏想的,才無拘無束不用有任何限制。

雖然只有兩個字,但京娘要親自從東京跑到淮南去傳信。也許這兩個字包含了很多內容呢……至少符氏自己覺得這個小名比較重要,在這個世上,如果符延卿忘記了,那就只有她才記得。……京娘到淮南揚州時,已經九月間了,時節已進入深秋初冬。

金盞,京娘還悄悄在他耳邊解釋:“是她的小名。”郭紹頓時懂了,記得那封信裏有説過想知道她的名字。現在她説了,不僅證明她沒有因郭紹的無禮而氣憤,反而回應了他……壽州大戰前,郭紹確實情緒很低落,沒顧得上什麼考慮,就是衝動之下寫的書信。他當時以為自己要死了,要死之前把話説出來也沒什麼。

一個人的生命受到威脅時,很容易幹出平時做不出來的事。不留神被人一刀砍死了還好,那種知道自己要死,慢慢等待那一刻到來的過程才真正叫人恐慌。

不過,現在都過去了。

金盞,兩個字裏着實包含了太多。郭紹馬上能想到一些,但還有一些東西需要慢慢品味,女人心海底針吶!

郭紹閉着眼睛坐在窗邊,不再説話,他一時間沒顧得上京娘……請容我先陶醉幻想一番。……不料他還沒充分受其中滋味,親兵的稟報就驚擾了他的美夢:皇帝召見。郭紹趕緊站起來,到卧室裏找官服換上,轉身後見京娘和楊氏正在面面相覷,相互打量。郭紹道:“這是京娘,楊娘子,你可以信任她。我先去面聖了。”他就帶了一個親兵隨從,騎馬跟着報信的武將,來到了昨的行宮。不過今天不在大殿上,而在一處比小一些的屋子裏,看起來像是茶廳。

沒有文武百官,一共就兩個人:坐在上位一張木案前的柴榮,以及下首的王樸……皇帝身邊只有一個人,不是魏仁溥,而是王樸。王樸應該是五十來歲的年紀,不過看起來很蒼老。

居然得到皇帝私下裏召見,郭紹一時間受寵若驚,忙叩首道:“臣奉召,拜見陛下,陛下聖壽無疆。”

“起來,起來吧。”柴榮説話不像平時那般威嚴,反而很温和。

郭紹小心翼翼爬起來時,從餘光裏看皇帝,但見他一臉很刻意的笑容……這是好事還是壞事?郭紹硬着頭皮垂手立在下方,等着皇帝的問話。

不料先開口的人卻是王樸,王樸好言問道:“聽説郭將軍打壽州,把城牆給炸塌了幾丈寬,似乎用的是‘伏火藥’(火藥的道教煉丹術語),郭將軍是怎麼做到的?”柴榮立刻好言道:“自古武將家都有些看家本領,王副使莫要強問,若是郭紹不願意説便算了。”王樸道:“淮南還有不少重鎮大城吶,若是還能依樣畫瓢炸開,能在淮南節省不少時,事關軍國大略。”柴榮道:“那也不能強人家,到時候有什麼城實在攻不破,派郭紹去便是了。”古代武將都有一些準備拿來家傳的看家本領,是要拿來成就武將世家的東西,絕對不願意傳授給別人;就好像有名的各行各業工匠一樣,收徒弟也不會全部傳授,有些本領是傳兒不傳女、代代相傳的……傳説後世明朝的戚繼光,就是因為自家沒有傳人了,才把自己練兵、治軍的一套寫出來傳世,不然也是秘而不宣的私人本事。

所以柴榮才做得扭扭捏捏,其實他是尊重自家的武將,不然皇帝的威風一拿出來,不説也得説。

郭紹聽他們一唱一和,終於明白柴榮和王樸想幹嘛了。這君臣還真是紅臉白臉對唱,配合得相當默契,好像排練過得一樣。

尼瑪只有説出來了,皇帝都開口有那意思,想敬酒不吃吃罰酒麼?

沒法子,説出來可以、但得暗示一下自己是多麼忍痛割愛。郭紹便一臉痛苦,好像要他的心肝一樣。柴榮見到“唉唉”地嘆了兩聲。

郭紹這才説道:“臣得之不易啊……”説罷微微側頭。

王樸立刻揮手招呼門口的兩個宦官:“去,去,都走遠點。”這時郭紹才道:“只要陛下需要,臣是願意進獻給陛下的。只不過有一些話想進諫……”

“但説無妨。”柴榮大方地説道。

郭紹道:“陛下文治武功,前比唐太宗毫不遜,自然不怕那北方遊牧鐵騎,只需大軍戰即可破遊牧騎兵的襲擾。但將來陛下一統天下後,天下承平進入天平治世,後人恐怕安於承平久不知兵;野戰不行,抵禦外辱就只有靠高牆重城了。一旦這力摧堅城之法傳了過去,後世之人要守城守牆更加不易。正道是一把雙刃劍,用的時候犀利,一不小心卻反來傷到自己。”柴榮聽罷點頭讚道:“趙匡胤説你心懷天下,説過什麼來的……”王樸道:“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對,對。”柴榮笑道,“你言之有理,此法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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