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失散的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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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楊哲,唐米便不會重遇蘇泰修吧。

唐米隔着灰藍灰藍的玻璃窗看天空,幾隻鳥無聲無息地掠過,那些柔軟的雲繼續自由舒捲,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

她繼續喝水,努力平靜下來。嗯,的確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

可是桌上那張楊哲留下的便條——“唐米,我找到蘇泰修,回電給我。”又千真萬確地標識着蘇泰修十數年來的首次現身。

唐米絞着手指,咬着嘴,食指伸了伸,還是縮回來。

楊哲,我不知應該怎樣面對蘇泰修。

唐米忽然覺得自己有點言不由衷,在無回應的狀況下年復一年地寫着記,如同一場與空白的約會,收件人是個失蹤的人。如今這個失蹤者像片樹葉一樣砸下來,雖然他的出現在預料之中,但唐米還是忍不住驚慌了。

她不懷恨起楊哲,彷彿看見楊哲抱着胳膊靠着對面的牆,對她促狹地笑。

那一年的秋季,路邊懸鈴木葉落滿地。楊哲對她説,蘇泰修真的那麼重要嗎?你愛上的只是你自行造出的影子。

那又怎樣?關你什麼事?十七歲時的唐米,頗有些憤憤的腔調。

楊哲大笑着拍拍她的頭,唐米,我會幫你把他找出來。

兩年後,楊哲真的找到蘇泰修。

當然,用了一些小手段。楊哲把唐米對蘇泰修的記憶拍成了一支洗衣粉廣告片,屏幕上兩個小孩一起放風箏,大片的向葵田與高飛的紙鳶,煽情到不行。片尾在晾衣繩上掛了兩件情侶衫,一件大書蘇泰修,另一件打了只大大的問號,藍瑩瑩的字。那晚唐米縮在沙發裏見到這支廣告時都驚呆了。

楊哲説,我沒有把你的名字寫上去,是因為我不能確定蘇泰修是否記得你。

唐米垂下頭,一言不發。咖啡館裏四面俱傳來竊竊私語的聲音,不遠處清潔小妹拎着荷蘭裙子爬上木樓梯發出咚咚聲響。

是啊,你怎麼能肯定他還記得你。唐米對自己説,聲音小到連楊哲都聽不清。

蘇泰修果然出現。

楊哲在電話那頭對唐米乾笑,説,這傢伙長得還標緻,在清水街開了間畫室。呃,還有啊,有關於你的事,我對他隻字未提。

臨掛電話時楊哲又説,如果你不能確定他還記不記得你,不如重新認識他一次好了。

唐米寫給蘇泰修的記累積了六大本,每一本都是沉厚的重量與各樣的心事。多年來唐米從未停止過每天在記裏對蘇泰修述説一些零零碎碎的生活。那些自小學時代開始的記,從稚拙文字與生筆繪到少女清淺又單純的心事,包容下唐米這半生的輪廓與走向。

楊哲説唐米啊,其實從某種意義上説,蘇泰修更像個神甫,整天聽你囉囉嗦嗦。

唐米笑説那又怎樣?關你什麼事?

楊哲就跳過來捏唐米的脖子,大叫死丫頭你嗆得很吶。

若説蘇泰修是貫穿唐米人生的溪,楊哲就像唐米頭頂上空盤旋的風。

風這種東西,越是想趕遠點便越是容易扇出更大的風。

那天唐米特地多乘了二十多分鐘的巴士,在清水街停。她穿着粉紅的花裙子從車上跳下來,跳進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這座城,這座蘇泰修與唐米共同生活的城,原來這樣的大,大到令唐米站在巴士站上茫然,不辨東西。

原來泰修你,一直生活在城的另一邊。

一轉頭就看見蘇泰修的畫室,一個男人站在門前空地上給油畫框子繃畫布。

唐米在認出蘇泰修的一瞬間想起了泰修小時候的樣子。小泰修穿着藍白橫條的t恤像個小海軍,戴着紅球帽,笑起來時眼睛眯成一條縫,嘴巴咧得很大,很朗。可是遠處墨綠木門前那個忙碌着的男人,年輕,安靜,有從容不迫的氣質,因為工作時的神態十分認真,而顯得有些人。

這個因為陽光充盈而顯得十分温暖宜人的下午,唐米一直站在巴士站。只是,似乎哪一輛車到站都與她無關,她任憑那些巴士匆忙駛來又匆忙離開。這個長久的時段,唐米用來觀察這條貫穿她生命的溪,看他拎東西時的動作、跟旁邊的人説話、為找一管膠水而在箱子裏翻來翻去。那時的陽光很烈,唐米忽然覺得心裏漸漸充盈起温暖的滿足,她抬起手把頭髮別到耳朵後面,眯起眼睛正對着太陽,也正對着蘇泰修的方向,輕輕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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