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當我想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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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清巖從小生活的地方叫道鎮。八十年代初,道鎮還是又窮又亂,街上的混混多如牛。連十來歲的孩子,都以打架鬥毆為樂。
七歲的林清巖,無疑被欺負得最厲害的那個。他家太窮,而他又瘦小沉默,乾癟得像棵豆芽。所以大一點的孩子,往往以教訓林清巖,作為發青
期荷爾蒙和憤怒的方式。
不過這對林清巖來説,本不算什麼。他最怕的還是每天放學回家,看到父親抱着個酒瓶,青筋暴出一臉兇獰的看着他。這個時候,總是少不了一頓暴打。有一次他直接被父親一板凳砸暈了,醒的時候天都黑了,父親也不知所蹤。他用
巾把頭纏住很久,血才不
了。他就
糊糊拿個凳子,站到灶台上去做飯了。
不過這一切,在他十歲的時候得到了改觀。因為某一天,他的父親終於喝酒喝死了。而也許是當天屍體被鄰居抬着招搖過市,讓鎮上每一個人都看到父親白得像鬼的臉,其他孩子再也不敢欺負他了,看到他就繞道,背地裏叫他“死煞星。”小小的林清巖頭一回覺得,死人原來也是件好事情。
他開始跟爺爺住在一起,爺爺只有幾畝薄田,為了供他讀書,拖着殘老的軀體每在烈
下耕作。林清巖只要一放學,就去幫爺爺。但還是非常非常窮,林清巖穿的永遠是洗得起
的舊衣服,中午只吃一個大饅頭和一點點青菜豆腐。
但是也有人對他特別好。三十多歲的女班主任,兒子跟他一般大,中午經常叫他回家一起吃飯。這是林清巖吃得最飽的一段時間,他覺得自己每天幸福得就像在“天堂”他的個子也在這段時間開始猛長,一下子躥了十幾釐米,終於看起來像個正常孩子,原本萎靡不振的成績,也漸漸有了起。大多數時候,他還是沉默寡言的,只在班主任生
那天,他在她家小心翼翼吃完一塊生
蛋糕,把親手畫的一張賀卡
給她。賀卡上寫着一句話:“老師,我長大以後,一定會報答你。我發誓。”班主任看得直掉淚。
可是好景不長,初二的時候,班主任要調走了。新來的是個二十七八歲的男老師,叫杜鐵,師專畢業,長得很英俊。班主任特地囑咐杜鐵,重點照料林清巖,還偷偷留給杜鐵一筆錢,雖然不多,但足以充當林清巖一個學期的伙食費。杜鐵滿口答應下來,看林清巖的目光和藹得像風明月。
之後中午放學,杜鐵都讓林清巖去自己的單身宿舍。教師食堂只花一塊錢,就能打一大碗飯菜,所以他每天都多打一點,分給林清巖。而清巖每週都會從家裏菜地,摘新鮮的蔬菜送過來。放學後他如果跟爺爺去拾易拉罐和礦泉水瓶,得了一塊兩塊,也全給杜鐵當生活費。杜鐵都收了,摸摸他的頭,誇他懂事。
那件事發生在夏天的一個午後。他照例捧着餐盒,去杜鐵那裏。那天的天氣特別熱,杜鐵只穿了條短褲,出白皙寬大的背,坐在牀上看電視
煙,電風扇嘩啦啦的響。
林清巖捧着飯盒,坐在小凳子上吃飯。過了一會兒,忽然發現杜鐵微笑看着自己:“你一個男孩子,怎麼一點都不出汗?”彼時林清巖十三歲,臉也已經長開了。他的皮膚隨母親,是那種非常細緻非常均勻的白,修長的眉眼就像墨筆畫在臉上。聽到老師的話,他的臉微紅,只笑笑不説話。
吃完飯他要回教室,杜鐵拍拍他的肩膀:“在這裏午睡吧,你睡牀上,我還要準備教案。”林清巖怎麼好意思,當然説不用,杜鐵把他往牀上一按,自己起身坐到桌子前面,開始工作。
比起太陽炙烤的教室,鋪着涼蓆、風扇正對着吹,真的很涼快很舒服。林清巖很快就睡着了。他還做了夢,夢到自己站在水田裏,太陽就在頭頂,熱得不行。忽然有一隻魚從田裏跳起來,一口咬住了他的大腿,還往褲襠裏鑽,令他又癢又尷尬…
林清巖睜開眼,首先看到窗簾拉上了,屋裏很昏暗。然後他覺大腿有點涼,低頭一看,杜鐵高大的身影就坐在牀邊。他穿的是爺爺的短褲,很寬大老舊,杜鐵的手就從敞敞的褲腿伸進去,正在
他的
~股。
四目凝視,杜鐵的臉有點紅,眼神也怪怪的有點嚇人。屋內這麼安靜,林清巖卻像被人丟進昏暗湍急的水裏,懵然又恐懼。
“清巖,老師是想…”杜鐵的話沒説完,他已經一腳踹在他的心口,跌跌撞撞下牀,拉開門就跑了出去。
剩下一年半的初中時光,林清巖過得非常艱難。
杜鐵沒膽子強迫他什麼,但他再叫林清巖去自己宿舍,林清巖從來不去。甚至叫他到辦公室,如果辦公室只有杜鐵一個,林清巖會掉頭就走。從這天起到初中畢業,林清巖沒有跟他再説過一句話,即使上課時點名提問,他都是執拗而沉默的。
杜鐵當然也給了他回報。他的座位被調到最後一排,被一羣人高馬大、不好好學習的孩子擋住,很多時候聽不清老師講什麼,看不到黑板內容,成績直線下降;於是更給了杜鐵批評他的藉口,當着全班的面罵他不求上進,只知道學壞,對不起他和前任班主任的培養。
而杜鐵看他的目光,也總是冷冷的、譏諷的,就像陰險的蛇,沒膽子正面攻擊,只敢暗地裏咬你一口。…有一天,學校傳達室的大伯叫林清巖接電話。
是前任班主任打來的。她的聲音温和如昔,只是林清巖比從前沉默了很多。
講到最後的時候,班主任卻哽咽了:“清巖,你怎麼學壞了呢?聽説你總是跟那些混混在一起,心思也不在讀書上了。怎麼會變成這樣了呢?”林清巖平生第一次,覺到生生的痛。怎麼會這樣了呢?
十五歲的少年,要怎麼開口?
掛了電話,林清巖有些渾渾噩噩的往教室走。彼時他已經長得很高大,清瘦白皙,平時陰鬱又沉默,同學們看到他都繞道。當他路過教師宿舍,看到杜鐵正把手搭在另一個矮個男孩肩膀上,走進宿舍。林清巖認得他是初一的,瘦瘦的臉,眼睛很大,平時總是憨憨的笑着,家裏條件也很差。
林清巖呆呆的站在陽光斑駁的大樹下,看着宿舍的門在杜鐵身後緊閉。過了一會兒,就看到窗簾被拉上。
林清巖這天中午只吃了一個饅頭,兩大碗青菜湯,突然覺得胃裏一陣噁心,扶着樹,大口大口全嘔了出來。
那天之後,林清巖開始發狠學習。儘管周圍烏煙瘴氣,儘管杜鐵冷嘲熱諷,他硬是以全鎮第一的成績,靠上了縣裏的重點高中。後來連坐他旁邊的學生混混頭子,都拍着他的肩膀,對別人説:“這是我哥們兒,特牛,今後在道鎮,誰也不許欺負他。”杜鐵當然也沒有機會再欺負他。事實上從他考上高中,很久很久都沒有再見過杜鐵。
最後一次見面,是多年後他繼承秦總的財產,搖身一變成香港富商,回道鎮投資。那個時候,他已經對殺人這項技藝了於心、
湛自如。
他特意在道鎮逗留了一個月,杜鐵也就失蹤了整整一個月。那段時間,林清巖白天去參加鎮政府的各種活動,晚上就回到別墅地下室,看着杜鐵苦苦哀嚎。他也是唯一一個,被林清巖慢慢折磨至死的人,屍體最後切成小塊小塊燒掉了,骨灰撒在學校裏的大樹下。
——這些都是後來的事,而林清巖的整個高中階段都是沉默而刻苦的。也有不少女孩給他遞情書,他從無回應。
林清巖孑然一身跨入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