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茉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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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嵐遲自昨之後,又恢復了往的神。他不知從何處尋來一副上好的楠木棺材,並上白花錦緞,在喜雨的書房為她設了一座靈堂。

“天氣炎熱,早些讓她入土為安吧。”——這是裴嵐遲的意思。他並不敢過分張揚,只是悄悄請來了抬棺的腳伕,在城外選了一處風水尚妥之處。

平常愛湊熱鬧的攝雪與問晴姑娘卻再也不曾來,只是其他新來的幾位姑娘,念着喜雨是前輩,還特意前來弔唁了一番,在靈堂內滾落了幾顆難得的淚。

暗香與碧如都紛紛為喜雨的身後事打點了起來。

那位浣衣房的嬤嬤送來了打點好的綠茉長裙。

原本沾了墨汁的裙襬,被繡上素的蘭花。而那墨汁濃淡不一,卻經一雙巧手描繪成纖儂適度的葉子,在素的花瓣下舒展延伸,猶如在綠底上演繹着水墨的傳奇。

“若是喜雨姑娘還在,她定會歡喜…”碧如撫摸着那條裙襬,嘆了口氣。

“不如替她換上吧。”暗香提議。

她們為喜雨的屍首淨身,梳髮,描妝。猛然一看,那穿着綠裙靜靜躺在牀上的喜雨,就像是睡着了一般。暗香摸了摸她的手,卻仍舊是冰涼。

這般如花的年紀,便香消玉殞…

裴嵐遲輕輕敲了敲門:“準備妥當了麼?”

“是。”暗香站起了身,開門將裴嵐遲了進來。他的身後還跟着兩名請來的腳伕,要將喜雨的屍首抬入棺中。而後入葬。

她看見那兩名腳伕小心翼翼地抬起了喜雨的身子,她的綠茉的裙襬在空氣中緩緩飄蕩,這搖曳的裙襬讓喜雨看起來有了生氣。她似乎籍着這最後的動作,在向這個世界做最後的告別。

“入棺!”裴嵐遲的聲音宛如湖面拋下的石塊,一直不斷下沉,下沉,下沉。

喜雨被安放在棺內,錦書忍不住撲了上去,失聲痛哭起來。

“姑娘,姑娘,你竟然就這樣去了…”裴嵐遲似乎對錦書突如其來的變數未有預見,他吩咐腳伕將錦書扯開,不過兩名身材壯碩的腳伕使喚了半天勁,也無法將錦書從棺材旁邊拉開。

“嵐遲,何須如此着急。”一個慵懶的聲音突如其來地出現在抱鶴軒內。

“無論如何,容某也要來弔唁一番才不會失了禮數…你看,是也不是?”暗香順着聲音看過去,那個人渾身素白,形容俊秀,單薄的身形優雅地向這邊走過來,一步一步,卻叫裴嵐遲的面如寒冰刺骨。

他的邊含笑,微微眯起的雙眸像一隻雪地中翹首而立的白狐。手邊的摺扇“啪”的一下打開,在臉頰旁緩慢地扇着風,毫無一絲悲切之意。

“嵐遲不知軒主駕到,還望恕罪。”裴嵐遲恭敬地鞠了個躬,嚇得身邊從未見過抱鶴軒主的姑娘與丫頭們,紛紛跪地不起,連大氣也不敢一聲。

“你我之間,何須如此多禮?”容宿霧將扇子伸向地面,微微做了個抬起的手勢。

裴嵐遲立起身形,站在了一旁。

容宿霧收起扇子,面一斂,踱進了靈堂之內。

只見裏面四處扎着白幔,中間寫了一個大大的“奠”字。桌前擺放着鮮果數枚,並上白燭兩,以及長生牌位一面。

牌位上用硃砂筆單單寫了四個字:“喜雨之位”遠遠看去如同一柄利劍。

容宿霧咋舌道:“這牌位怎的如此不合禮數!姓氏,諡號,一樣也沒有。成何體統!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抱鶴軒虧待了軒中的姑娘。”他的雙眸依舊是微微眯起,卻如同三九天的寒冰利刃,從裴嵐遲的身上劃了過去。

有人覺得這位年輕俊美到有些古怪的軒主説的在理,也有人眼神透出了猜疑。四下裏視線錯,卻沒有人言語。

“拿筆來。”容宿霧沒有刻意對着誰吩咐,只是憑空伸出了右手。

裴嵐遲只得從靈堂中尋出喜雨平時用的筆遞了過去,並上硃砂,一齊擺放妥當。

“裴公子怎麼了?手一直在抖。”碧如小聲對暗香説。

“不知道。”暗香偷偷抬起了頭。

只見容宿霧一面提筆,一面問向裴嵐遲:“喜雨姓什麼?”

“姓顧。”他答得落落大方。

“是麼?我怎麼聽聞,她該姓‘裴’才是?城南沁坊的坊主是位女子,喚作席若虹,她有位姓顧的遠親。五年前,沁坊主將自己從小悉心培養的女兒,送入顧家做養女。這位姑娘自小博聞強記,文采風斐麗,頗有大家風骨,聽説,她的名字就叫喜雨。而坊主的丈夫,本姓作‘裴’。”容宿霧揚了揚眉道:“是也不是?”裴嵐遲並未回答。

容宿霧沉道:“只是世人並不知曉,席若虹除了有一位女兒之外,還有一個文圓質方的兒子。他從小便離開了母親身邊,來到抱鶴軒做一位書童,與我從小相伴。”他嘆了口氣道:“嵐遲,若是你親口告訴我,這些傳聞都是假的,我仍舊信你。”裴嵐遲依然不發一語。

腳伕站在一邊,想乘容宿霧與裴嵐遲發難之時將喜雨的棺蓋釘上。

只聽容宿霧怒喝一聲:“誰敢動手!”堂下的人都被抱鶴軒主的威嚴所唬,心頭一驚。暗香忍不住回想起喜雨暈倒那天裴嵐遲的表情,那般憂心忡忡,連攝雪和問晴的挑釁也不聞不問。

容宿霧徑直走到棺材之內,從喜雨的屍首之上扯來蓋在她身上的冥被,丟給錦書道:“將裏面的書稿給我取出來!”

“是,軒主!”錦書的聲音,赫然就是那前往城郊的蒙面女子。

她指尖一劃,一張張謄寫得密密麻麻的書稿自冥被內抖了出來。有好事的姑娘搶過來一瞧,驚詫道:“是喜雨姑娘曾經燒燬的《高鴻多北向》!”碧如眼尖地搶了一張道:“還有姑娘閉關十新寫的那部!”

“啊呀,還有我的,這是我寫的《羅帶同心結》!”一個喚作沁蕊的姑娘尖叫起來。

“我看看,哎呀我的也有!是《枕端書》…怎麼會這樣?”另一位新來的臨艾姑娘也詫異至極。

暗香從未見過裴嵐遲的面那樣糟糕過,如同黝黑而不見五指的夜裏,行走至礁岸的航船,茫而無所往從。

她並不知道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

喜雨姑娘竟然是裴公子的親妹妹!

他們同為沁坊坊主的一對子女,卻紛紛潛入名聲大振的抱鶴軒中。

喜雨的死,讓裴嵐遲有了一個盜走軒中所有文稿的機會。

容宿霧的聲線從懶洋洋的不諳世事,驟然變得鋭利如刀鋒,一刀一刀割在裴嵐遲的身上:“來人,點把火將這口棺材燒了,所有的東西都不可放出軒中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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