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女與她的夢中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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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哭起來。邊哭邊笑。一聲不響。只有淚水和笑意從嘴角滂沱而下。
那男人猶如捱了重重的一擊,整個骨架都心疼得縮了一圈,他把我像一件貼心小棉襖一樣抓起來抱在他的
口上。
“你要告訴我小羊你怎麼了?”他乞求着。
“與你無關!”我含着淚水。
“我要幫助你!”
“我不需要幫助,我不需要你們!”我仍然兩眼放綠火尖聲高叫。
“你為什麼跟我吵,你這自私的小混蛋!”他用最温柔的語調罵了我。但是,還來不及我反應過來,他已經又改了嘴“小羊羔,告訴我你怎麼了,你需要我為你做什麼?”我哭出聲來,無法説話。
我的腦子裏正在努力掩埋絕望的情緒,不動聲地把一切推向一個相反的極端。那個極端在某種意義上是一個未經世事然而已經破罐破摔了的小女人的刑場,我渴望在那個刑場上被這男人宰割,被他用匕首戳穿——無論哪一種戳穿。
終於,我對他説:“我需要…你要我!就現在…就這會兒。”他把我從他的懷裏推開,一臉驚訝。彷彿在説,你説什麼?
他不説什麼,只是用他那滾燙的大手抹着我臉頰上好像永遠不完的淚水。他的手被心裏的苦難磨礪得很硬,不斷地在我臉上抹來抹去,使我覺得臉頰的皮膚很痛很燙。我厭惡地掰開他的手。
我説:“你不是一直期待着我長大,等着要我嗎?我這會兒長大了,我要你現在就要我。你難道還沒有聽明白嗎?”他搖着頭,徹底開了我,向後退着,一直退到身後的牆壁
腳處。
我繼續無聲地哭,那男人望着我不知如何是好。
他沉默了半天,最後終於平靜又平靜地説:“小羊,告訴我一件事,你愛我嗎?‘愛’這個字你懂嗎?你這個小混蛋你懂這個字嗎?”我立刻氣咻咻一字一頓地説:“我告訴你吧。這個字我一生出來就懂,我無師自通。我在不認識一個字的時候,就可以對這個字解釋得比世界上任何一部字典都豐富得多。但是,我還要告訴你,我不愛任何一個人,也不愛你!”他就那樣一動不動靠着牆壁,臉上的顏變得比牆壁還慘白,一聲不響,全身冰涼而絕望地望着我。
他一淚我就莫名其妙地不哭了,而且產生了想笑的願望。我變得像個清醒冷靜的女法官。我説:“來吧,我準備好了。你來吧!”那男人像沒聽見一樣,沒有反應。他一邊
淚一邊盯住我的臉頰、頸子和長長的頭髮。在他的眼中,我的黑錦緞般的頭髮似乎變成了一塊
糙而骯髒的抹布,他的眼神也變成了盯住一個鄉下
女的嫖客的眼神。
我説:“你要還是個男的,你就來吧。就現在。過了這會兒,我就沒情緒了。”他的目光刀子一樣割在我的臉上。他變得無比陌生。我從來不認識這個淚的生疏的拒絕着我的男人。他的目光從來都是一團鷙鳥般的兇狠,四處搜尋着我的聲音,捕獲着我的影子,等待着把他那在苦痛的心裏瘋長起來的常
樹戳入惟一能救他的那個粉紅
夢裏,並與他一起被風颳起來浮到山峯。
“你聽見沒有?這不是你渴望已久的嗎?”我憤怒着,聲嘶力竭地高叫“如果你現在不要,我就到街上去,找一個英俊的年輕男人,就在街上那樣,就在掛滿高壓線與貼着危險二字的電線杆下邊那樣,然後讓警察把我抓走。”説完,我從他的牀上像一條魚溜下來,朝着房門走去。我不想後果。
這時,那男人走近我,踟躕着…然後,他忽然一反常態,像猛虎一樣撲上來,一聲不吭。他惡狠狠地撕開我的衣服,用牙齒濕漉漉地咬在我骨節空出的鎖骨上。並且,打算把我啄瞎那樣用力親吻我的雙眼。他那充當殺手的嘴溢着冰冷刺骨的
惡光彩。他扒掉我的涼鞋,用他那堅實有力的胳臂輕而易舉地就把我凌空扔回到牀上…
那個重量和熱度對於一個十六歲鮮的生命真是世界末
。
然而,我要的就是世界末!
這世界難道還有什麼比世界末更輝煌更富有魅力嗎?還有什麼比醉生夢死、出賣靈
更擁有令人絕望的振奮之情嗎?
我們一同哭着做着,毫無廉恥與羞澀。他被我的行為擊得狂怒地嚎叫,像一隻瘋狗。忽然,我覺得撕心裂腑地一陣痛,我一邊害怕地哭着,一邊好聲乞求他停止,停止下來。他也哭着,像一架失去縱者的機器停不下來。
然後,我開始高聲咒罵他“你是個畜生,氓,臭豬,劊子手!你毀了我的身體!”他低沉而壓抑地回擊了:“你這個小子婊,小妖婆,小蕩婦,小瘋子…你毀了我!你知道嗎你毀了我的魂!”然後“小子婊小妖婆小蕩婦小瘋子”這些詞彙就變成了毫無語詞意義的一串串氣泡似的聲音,它只是一種節奏,循環往復。
這聲音重複到最後的時候,我的嘴角開始捲起了笑意,我忽然發現這聲音是那麼的悦耳動聽、美妙高貴,我發現我是那麼地喜愛這聲音,我想不出世界上還有哪一種對女的呼喚比這聲音更令人心情
盪,更純潔尊貴。
息,
泣,淚水,咒罵混成一片…
十幾年過去,我又一次追憶那放形骸的故事,我發現它仍然沒有死去。
今天,我在紙頁上一字一字複述那遙遠了的九月裏的殘忍故事,完全是出於一種自我較量的心理,面對九月我無能為力。
奇怪的是,當那些陳舊之事剛一落到紙頁上,字跡馬上就開始褪變黃。我想,大概是想像力縮短了這漫長時光的緣故吧。
我心裏仍然被刺得難過,像微弱的電穿過去,但我毫無愧疚之情。
九月之門啊,我在門的這一邊堅持着,無望又堅定地等候你的裁決!
五當清晨醒來時,我發現自己的頭正俯貼在他白
的大睡袍上,那睡袍上印滿一隻只毒蠍子狀的黑
與赭石
雜的花葉,刺眼奪目,使我覺得我正枕在一座淒涼荒蕪的墳頭上。那心臟像個
烈的鼓手,即使他在沉睡之中,它仍然在距我的耳朵三寸遠的上方嘭嘭嘭地狂跳着。我用心傾聽了一會兒那
腔裏滾出的哀鳴般的銅管樂,才發現那嘭嘭嘭的聲音其實是來自窗外,那是九月的晨雨,房門被巨大的雨珠敲擊得顫動不已,門外邊還有病鳥搖撼樹枝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