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歸途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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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這個時候,他還剩下什麼實力。能打的將領大多戰死,身邊謀士也沒剩下幾個。就連韋幅嗣這種窩囊廢都偷偷逃走了。既沒軍師,又沒良將,他哪裏還是屈將軍對手。”宇文述的笑着回答,聲音裏帶着幾分得意。

韋幅嗣曾任中書舍人,素有智者之名。楊玄對他極其信任,幾乎大事小情都要問計於他。如今連韋幅嗣都棄楊玄而去,叛軍內部顯然已經將士離心。只要幾路官軍匯合到一處,叛軍定然難逃灰飛煙滅的結局。

“既然沒實力作戰,他為什麼還要留在洛陽城下等咱們匯合?”李旭站起身,用手指在地圖上輕輕畫了一個圈子,追問。

衞文升所部目前位置在洛陽正北,屈突通所部在洛陽北偏西,樊子蓋在洛陽城內。朝廷的主力突破伊水後,從東南掩殺過去,楊玄的叛軍就是甕中之鱉。宇文述的作戰意圖很清楚,任何人稍加留意即可看得明明白白。楊玄不是傻子,他也不會坐在洛陽城下等待官軍合圍。

只一瞬間,宇文述就明白了李旭想表達的意思。他立刻站起身,三步並做兩步走到羊皮地圖前。

“李將軍好眼力啊,怪不得我兒一直誇你。”他一邊用手指在李旭圈過的地方反覆丈量,一邊誇讚。那神態,就像一個正在誇讚着自己兒子的慈父。

“我也是一時亂猜,不知道是否正確!”李旭向後退了半步,謙虛地回答。終於又獲得了宇文述的一次當面誇讚,他心中不由自主湧起幾分驕傲。

“如果你是楊玄,你會向哪個方向逃走!”幾下測量後,宇文述徹底認可了李旭的想法,回過頭來,非常鄭重地諮詢。

“我會反向突圍,直撲長安!”李旭略加思索,低聲回答。李子雄花這麼大代價斷後,顯然不會是為了讓楊玄逃到山中去當土匪寇。他必然想實現一個更大的目的,這點就像做買賣,付出了代價,就想獲得回報。而唯一抵得上李子雄所付出犧牲的,便是長安城。那是大隋的國都,眼下大部分守軍都被衞文升帶到洛陽附近。只要楊玄順利突圍,趁着官軍沒反應過來之前衝到長安城下,他的目的就達到了一半。如果楊玄僥倖將長安拿下來,城裏邊的軍械和糧草可以讓叛軍的戰鬥力迅速提高一個台階,負責引朝廷主力的李子雄即便付出再大的代價,這番收穫也值得了。並且,大隋朝國都一失,天下必然為之震動。到時候叛亂四起,官軍顧得了這方顧不上那方,反而讓楊玄得到息的機會。

想到這,李旭心中大驚。徹底放棄了對宇文述的防備,急切地建議道:“為了以防萬一,末將建議老將軍速派一支兵馬繞過東都,堵住叛軍西進之路。眼下長安的守軍都在東都附近,一旦叛軍真的狗急跳牆…”

“是啊,是啊,那樣,可就真的大事不妙了!”宇文述突然詭秘地笑了起來,彷彿揀到了什麼大便宜般,雙眼完全眯成了一條線。

“可派誰去呢?哪支兵馬有這麼快的速度?”

“末將願…。”李旭雙手一抱拳,就想主動請纓。雄武營有一支獨立的騎兵,快速繞過東都西進,即便不能擋住楊玄去路,也能嚇得他不敢攻擊長安。話説到一半,他突然察覺到宇文述的笑容裏還包含着別的意思,那決不是因為識破了敵人的陰謀而出的笑容,而是像一頭老狼,把志在必得的獵物到了死角。

“老匹夫今天找我決不是為了探討軍情?”旭子猛然醒悟,背後的汗一下子全豎了起來。先借着探討軍情讓人放鬆警惕,然後再以人最關心的事情為餌,使人徹底失去防範,緊接着,肯定是致命一擊,不留任何痕跡。老匹夫太於害人之道了,自己本不是他的對手。

正緊張間,旭子聽見宇文述淡淡笑着説道。

“其實,小李將軍帶着雄武營騎兵,是截殺叛軍的最好人選。萬歲曾經答應,殺楊玄封侯萬户。李將軍啊,老夫都想事先恭喜你了!”

“末將不知道老將軍此話何意!末將只想為國除,事先沒想到個人富貴!”李旭儘量讓自己鎮定下來,回答。

迄今為止,宇文述還沒出殺招。自己不能在他面前先亂了陣腳。無論如何,今天也得搏一搏,否則,遇到一個強悍的對手就避讓,自己將永遠無法在大隋軍中擁有一席之地。旭子在心裏鼓勵着自己,抬起頭來,用微笑堆砌出一道防線。

宇文述只用了短短几句話,就將旭子的防線撞了個土崩瓦解。

“可是讓你獨自領兵追殺楊玄,老夫有些不放心啊。我聽説楊玄的行軍主簿楊繼是你的授業恩師,你在黎陽城外本來捉了他,卻又偷偷地將其放走!”

“他怎麼會知道?”李旭無言回應,只覺得一股汗水徑直從額頭上淌了下來。怪不得無論自己如何提拔親信,抓牢雄武營兵權,宇文士及都不在乎。原來,他們父子手中藏着一擊必殺之策!

讓叛軍親信的弟子獨自領兵去追殺叛軍,即便皇帝陛下在此,他也不會給予我這樣的信任。李旭瞪着宇文述,頭皮發炸,腳底發冷,雙眼中幾乎有火冒出來。只一招就敗了,他輸得不甘心,卻一點兒辦法都沒有。

如果宇文述此時喊親兵進來,旭子知道自己不敢反抗。李家沒有出過一個叛賊,他不能侮辱了祖先的名譽。眼下唯一能保護自己的,只有皇上賜予的免罪金牌了。但私放叛軍主薄這條罪行,不知道在不在金牌能抵消範圍內。

“咳,你這個年青人。什麼都好,就是做事不考慮後果。”宇文述見自己徹底佔據了上風,笑着轉身,經過李旭身邊時輕輕拍了拍對方的肩膀。然後輕輕鬆鬆地在帥椅上坐下去,志得意滿。

眼前這個少年人身上藴藏着一樣的力量。既然老三士及無法使用這種力量,宇文家只好再次改變初衷。

“其實呢,這件事可大可小。你尊師重道,受人滴水之恩,就報以湧泉。這種品質甚合老夫胃口!我喜歡!”宇文述翹起二郎腿,一邊臉在笑,另一邊臉出濃濃殺機。

“他想跟我做筆易!”在突然打擊下緩過神來的旭子明白了宇文述的話中隱含的意思“他依然想收服我替宇文家效力。如果我聽從,就可以帶着雄武營去追殺楊玄,得到萬户侯封爵!”

“可我有什麼可以付出的!”汗浹背的旭子自己計算着自己的本錢,他發現自己其實什麼都沒有。原以為可以控制住雄武營,結果,只有少數幾個人知道的秘密卻落在了宇文述父子手中。現在,他覺得自己又成了剛剛離開易縣的那個窮小子,除了尊嚴,一無所有。而尊嚴是不可以用來賣的,自己可以向宇文述低頭,但低頭久了,必然會變成駝背。

宇文述興致地看着旭子眼神和表情的變化,他羨慕這樣生動的面孔和眼睛。自己好像從來沒擁有過如此生動的眼神和麪孔,即便在沒中風之前,也未曾擁有。他忽然有些不忍,覺得自己應該聽兒子的建議,放眼前少年一馬。但這種一閃而過的善念很快被家族利益所淹沒,眼下的少年頭角崢嶸,如果宇文家不能得到他的效忠,絕對不能留給別人。雖然他將來未必能成為宇文家的威脅,但“人不為我用,必毀之。”這是宇文家的處事原則,不能拿來冒險。

漸漸地,宇文述看見旭子慌亂的表情再次冷靜下來,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般,少年人臉上又堆滿了微笑。雖然,在他嘴角,宇文述依稀看到了一縷血跡。

“謝謝老將軍美意,我才疏學淺,實在不堪大用!”旭子用微笑堆砌出新的防線,淡淡地回答。

“唉,老夫為你深惋惜啊!”宇文述長嘆了一聲,準備命人入帳解決問題。皇上對眼前這小子甚為寵愛,自己不能殺他。但用個小伎倆讓他身敗名裂,好像還不在話下。

“是啊,老將軍對末將百般迴護。可是末將不識好歹,自己斷送了自家前程!”李旭摘下頭上鐵盔,輕輕託在了右手上。下頭盔和身上的武將袍服,他就不再是大隋官員。一切都要結束了,來得雖然突然,卻不令人過於難過。

宇文述的臉猛然**了一下,他明白李旭話中包含的憤怒。這小子在譏笑我宇文家恩將仇報!他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出身,也敢跟宇文家討要回報!宇文述怒不可遏,恨不得立刻喊武士進帳,將李旭推出轅門斬首示眾。但他不敢這麼做,三度相救的恩人,被自己落井下石害得身敗名裂。此話傳出去,對宇文家沒有任何好處。

‘他在漫天要價!’關鍵時刻,旭子用起徐大眼傳授給自己的察言觀本領,努力去分析宇文述的眼神和表情。那張中過風的臉有一半是不能動的,另一半,重重殺機後掩蓋着虛弱。旭子看明白了對方想要什麼,他決定跟宇文家做最後一筆易。

“叛軍主簿楊繼在縣學授課,而縣學是先皇陛下創立的德政,惠及的不止是末將一人。弟子之説,實屬無稽!”李旭望着宇文述的眼睛,緩緩地解釋。他知道宇文述會明白自己的意思,對方聰明是自己的十倍,用不着把話説得太直接。

“而黎陽之戰,大部分戰俘已經加入雄武營。幾個首惡逃的逃,服誅的被誅…”旭子不理睬宇文述越來越凌厲目光,繼續補充。

“至於戰死和逃散者當中有沒有末將就讀縣學時的先生,末將實在沒有留意到!”他決定打死不認帳,如果宇文述不在乎家族名聲,儘管追查到底,把當晚的士兵找來跟自己對質。‘賴帳的本事,我也會!’看了看宇文述已經冒出青筋來的額頭,旭子決定為自己做事輕率而付出代價“至於截殺楊玄的任務,末將其實不是最佳人選。末將在黎陽和虎牢三場硬仗中受傷不下十處,再次統軍長途奔襲,實在力不從心!”

“哦!”宇文述長出了一口氣,完全佔據上風后獵物居然垂死反咬,的確也有些出乎他的預料。既然眼前年青人還算知趣,他就暫且聽聽此人提出的易條件吧。一則能設法收穫自己家族所需,二則也不會讓兒子太難過。

“末將推薦宇文監軍統帥雄武營,繞路攔截楊玄。宇文監軍素負眾望,由他來代替末將,定能使大夥信服!”李旭‮摩撫‬着頭盔上的簪纓,笑着還價。宇文家主要圖謀的是雄武營的兵權,既然自己註定要失去它,不如將其給一個相對可以信任的人。弟兄們跟着宇文士及,應該比跟着宇文家其他人子好過。

他很慶幸自己提前做了些安排,否則,今天的失敗將拖累身邊很多弟兄。如今,輸掉的僅僅是屬於自己的那一部分。想起來很可惜,但毫不後悔。

“是啊,是啊,李郎將勞苦功高,也該好好歇歇。你去虎牢關養傷吧,等平定了楊玄,陛下論功行賞,肯定會再給你一份嘉獎!”宇文述滿意地笑了起來,眼前的少年太善解人意了。老三如果想順利接管雄武營,的確不能起眾怒。看在少年人知趣的分上,就讓他領着虛職賦閒吧。反正大隋朝補不上實缺的武將多得是,只要手中沒兵,也就不怕他翻起什麼風

“末將想回家看看!順便養傷!”李旭了卻了一件心事,肩膀上也到一陣輕鬆。好久沒回家了,他真想看看自己的家變成了什麼模樣。

“回吧,回吧。富貴不還鄉,如同錦衣夜路。在父母身邊多盡孝道,哪天朝廷需要時,老夫還得召喚你。”宇文述笑着叮囑,慈祥得如同一個忠厚的長輩。

這真是一個令人喜歡的結果。人年少時氣盛,放在鄉下多曬他幾年,等豪情壯志都風乾了,不由得他不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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