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雷霆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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萁兒自幼伴着陰謀長大,對人際關係的把握極有分寸。旭子每每拿一些和朝臣如何往方面的事情來和她討論,總是能大有所獲。石嵐明白自己在政務處理方面無論如何也比不上萁兒,便把所有小心思都放在了家務中。李旭現在身為博陵郡侯,朝廷封賞的、地方豪強贈送的和這些年來自家買下的土地已經有數百頃。打理這些田產上的雜務,監督留在各地莊子上的管家是否盡心等常雜務則當仁不讓地落在了石嵐肩膀上。在一眾弟兄們面前,萁兒更容易贏得尊敬。但在李家二老眼裏,恐怕同為小户人家出身的石嵐更體貼些,也更對他們的胃口。

兩個女人也明白李旭的心思,所以儘量維持了表面上的和氣。石嵐手的事情,萁兒輕易不去過問。而萁兒為旭子所做的謀劃,石嵐也儘量忍住自己的好奇心不去參與。

萁兒輕輕地坐在了旭子身邊,將桌面上凌亂的公文收攏成摞,然後一件件地歸類翻看。這些常政務的處理關係到郎君的前途和家族的命運,所以她不能不盡心。從各地往來的公函上看,大隋今年的狀況越發衰敗了。而朝廷依舊秉承着多年形成的慣例,抱着過一天算一天的心態去應付各地發生的叛亂。

就在李旭率部和張金稱血戰的時候,朝廷召集地郡守前往東都做例行考評。因為道路不通而無法奉命前來的郡守多達二十幾位。天子震怒,決定發府兵討賊。因為輜重匱乏,武將不願前行等各種原因,至今未有一兵一卒出東都。

同月,朝廷下旨修建南方行宮,計十六座,極盡奢華。

三月,上巳,帝與羣臣飲於西苑水上,命學士杜寶撰《水飾圖經》,採古水事七十二,使朝散大夫黃袞以木為之,間以航、酒船,人物自動如生,鐘磬箏瑟,能成音曲。

四月,帝於景華宮徵求螢火,得數斛,夜出遊山,放之,光遍巖谷。在楊廣的眼裏,大隋繁華依舊。

“其他人呢,今天都忙着幹什麼麼?”二人商議着處理了十餘件急需回覆的公函,李旭怕萁兒過於勞累,抱住她的肩膀,將話題再度岔到常瑣事上。

“公公説他閒不住,也去莊子裏忙碌去了!”萁兒想了想,低聲回答。想起了家中的某個長輩,剎那間,她的眼神竟然變得有些黯淡“妗妗跟你説,她想回上谷看一看舅舅的墳。她和舅舅沒有後人,天已經回暖,如果不親自去,怕是墳頭青草會一個勁地瘋長!”寶生舅舅死於去年李旭雁門救駕的同一時間。那個月,漫天王和歷山飛聯手攻克了上谷郡城,太原李家派來的家將和旭子自己的親兵保護着李旭的父母逃離了災難,卻沒能力護住所有人。

有間客棧掌櫃、帳房兼跑堂張寶生在自家後院被寇砍死。老闆娘張劉氏躲在放蔬菜的地窖中得以逃生。被石板和柴草垛虛遮掩住的地窖口旁,正躺着其丈夫張寶生的屍體。

第一章雷霆(三下)平心而論,妗妗張劉氏留給李旭的印象並不甚佳。她那一手持刀,一手擰着雞脖頸的悍婦形象幾乎毀了旭子年少時對所有異的幻想。但這並不能減弱半分旭子對舅舅一家遭遇的同情。旭子知道,如果沒有當年在上的連番奇遇,現在的他便是舅舅、妗妗以及無數在亂世中離失所的父老鄉親中的一員。他就像窗外那些壯的竹,手臂已經可以擎雲,卻依舊紮在泥土裏。所以對於眼下平頭百姓所遭遇的苦難,每一件都幾乎同身受。

漫天王和歷山飛只佔領了上谷郡城兩天,便被從涿郡趕來的官軍殺退。但上谷郡治所易縣及其周圍的十里八鄉卻徹底變成了廢墟。歷山飛和漫天王二人將能帶走的東西全帶走了,不能帶走的東西則付之一炬。大火在城裏綿延了三天三夜,直到一場冬雪落下才徹底熄滅。易縣百姓幾乎家家縞素,户户哀聲,悲慘如人間地獄。

從親兵的彙報中,李旭得知自己的舅舅曾經拒絕了和大夥一道去臨郡暫避的請求。他們認為自己一大把年紀了,對寇們構不成什麼威脅,因而也不會遭難。實際上,旭子認為舅舅之所以不肯加入逃難隊伍,是因為他捨不得‘有間客棧’。雖然那間開在官道邊上的客棧幾乎已經賺不到什麼錢,但有它在,便意味着張氏夫婦不屬於到妹妹和妹夫家蹭吃蹭喝的廢物。老人最後拼死保護的,也是自己的家眷和做人的尊嚴。

“我派了李祥帶一隊親兵護送妗妗去了上谷。”萁兒見丈夫的情緒瞬間低落,盡力把話題向旁處引“讓她去散散心也好,要不總是在家中悶着,早晚悶出病來!薛萬鈞和萬側兄弟來信説,如果你準備進入五回嶺剿滅漫天飛的話,他們兄弟會從涿郡出兵配合!遂城的幾家大户也承諾,如果大軍進山,他們願意幫忙籌集運送糧草!”

“先緩一緩,現在不是打仗的時候。”李旭明白子的苦心,笑着摸了摸她柔滑的長髮“現在各地還是以防禦為主,等給入了夏,地裏的活也忙得差不多了。我會親自帶兵北上。”

“你倒是體恤民情,就怕別人不會理解你這份好心!”萁兒笑着仰起臉,眼中滿是温柔。自己的嫁了個懷寬廣,勇於擔當的丈夫,這是一個女人幾輩子修來的幸福。但嫁給這樣一個丈夫註定不會省心,為人寬厚善良是他的長處,也是他致命的弱點。他可以伸開手臂,為你撐起一片無雨的天空,你也必須小心守護,防止那些向他薄弱處的明槍暗箭。

就像眼前剿滅亂匪程安排,一些被漫天王和歷山飛嚇得寢食難安的地方官員巴不得李旭在擊敗張金稱的第二天便立刻揮師北上,全不顧汾陽軍以輕騎為主,在山中作戰並非其所長的現實情況。而天又正是農忙的季節,這個節骨眼上四處徵調民夫運送物資,只會得更多的百姓成為寇中的一員。李旭以士卒尚未訓練好為由,一再拖延入山剿匪的時間,在一些本來就對其不服氣的官員眼裏,則成了消極避戰,試圖保存實力的徵兆。

“讓他們説去吧。奏摺送到朝廷那,未必會有人看。皇上既然把六郡事務都給了我,到底怎麼做,我自己拿主意,不必聽他們亂嚷嚷!”李旭毫不在乎地搖了搖頭,給了萁兒一個明亮的笑。

“哪天惹急了我,把他們一個個全撤換掉,省得這幫傢伙天天蒼蠅般四處嗡嗡!”

“郎君的確應該重新選拔一批賢能。否則,也辜負了你的六郡安撫大使之責!”萁兒的笑容很好看,即便是在算計別人的時候。那是一種與其全身氣質十分相稱的笑,嫵媚之中還帶着幾分狡猾,幾分凌厲“阿爺常説,當官的人不能過分隱藏自己的力量。如果你對任何人都沒有威脅,任何人都可能欺負上門!”

“趕走他們倒是容易,只是沒有足夠的人手填補空缺!”李旭咧了一下嘴,有些無奈地代。和唐公李淵不同,他這個剛剛崛起的將軍麾下沒有那麼多人才,也沒有什麼故人子侄和名士賢達慕名前來投奔。到目前為止,他麾下的武將班底完全是從雄武營和齊郡硬湊出來的,至於文職幕僚,至今麾下的幾個參軍還一人身兼數職,更甭説安人手去管理地方了。

現實總是令人沮喪,但人卻必須堅強地去面對。

“要不,我寫一封信給大哥?”萁兒仰起頭,長長的睫緩緩眨動。那是一種惹人憐愛的姿態,但很快,她清澈的目光就從睫了出來,聲音也從猶豫試探變成了堅決否定“不行!”一邊搖頭,她一邊笑着説道:“那樣會被朝廷注意到阿爺和你往過密,言官們又有文章做了!”

“言官們的嘴巴可以用珠玉去堵,我從外分來的紅利還有一些!”李旭想了想,回應“就怕唐公那裏忌諱頗多,上次在太原遇上,他幾乎沒跟我説什麼話!”

“阿爺巴不得將你納入太原李家呢!”萁兒笑着想,卻什麼也沒有説。這就是丈夫的薄弱處,作為子的她,必須以十倍的小心去護衞。

“阿爺很欣賞你,他不理睬你是怕陛下追究。這些年來,他小心慣了,所以也不可能派人來幫你。倒是博陵周邊各郡地方上,有許多名門望族,你讓他們推薦一些子弟上來,或可一用!”這是一種值得嘗試好辦法,選拔地方大户的子侄入幕,便等於將自己的基紮在地方上。亂世來臨,那些世家大族需要以李旭的強悍來保護他們不受盜匪傷害。而李旭也可以藉助這些家族的支持,進而建立自己的勢力範圍。

“那些人推薦來的才俊,我見過幾個。像退之這樣智勇雙全的人少,倒是像裴藴大人那樣只會上司派馬和給同僚挑病的傢伙居多。”李旭再次苦笑着搖頭“我用這種人做麾下,恐怕用不了多久,自己就被他們忽悠傻了!”

“郎君知道他們的缺點,就不會輕易上當!”萁兒與李旭的見解略有不同“阿爺曾經説過,很多人不是生來就想尸位素餐,幕僚盡不盡職,關鍵看誰在用他們!”

“我會盡力去試!”李旭笑着承諾。他認為萁兒的話極有道理,唐公李淵説得都是一些經驗之談。但他並不完全認可這些話。危機四伏的大隋朝告訴他,過分地依靠一些家族的勢力,會帶來很大的風險。就像一片土地上如果長滿了大樹,底下的其他莊稼就會因為見不到陽光而悶死。

事實上,李旭以為,大隋朝今天之所以糜爛到如此地步,與其説是楊廣一人昏庸糊塗,不如説是世家大族互相勾結,斷送了整個國家的生機。那些家族為了自身利益,不惜出賣整個國家,不惜將民間財力壓榨到最幹。而寒門百姓既找不到人真正替自己説話,又看不到改變自身境遇的途徑,不得不鋌而走險。

徐茂功就是這樣的人。張金稱、石子河後來雖然作惡多端,但如果當初有一條活路的話,他們也不會揭竿而起。旭子把剿滅自己治下的盜匪做為了第一要務,卻不想把六郡砍成一片白地。

光憑征剿解決不了任何問題。這幾年不只是他一個人曾經大敗寇,但盜匪總是越打越多,直將剿匪者徹底淹沒。只有在歷城,張須陀通過征剿,裴之通過安撫,二人齊心協力在亂世中打造出了一片寧靜之所。這是一條相對不那麼殘忍的路。不完全靠屠殺,便讓盜匪失去兵源。但這種手段只適合對付張金稱、石子河同類的惡賊。對於程知節、徐茂功這種亂世英雄,卻未必能收到成效。

旭子需要在張須陀大人教導的方式上再前進一步。不但要讓盜匪們聞風喪膽,讓百姓重新有一個活命的機會;他還想給徐大眼和無數類似於自己和徐大眼的人以出頭的希望。做到這些,重手整頓治下官吏是其中一步,但選拔什麼樣的人才來替換那些庸吏,以哪一種途徑選拔,是關鍵中的關鍵。

他不在説話,用手託着下巴陷入了沉思。萁兒鋭地察覺到李旭並未接受自己的建議,卻絲毫不到生氣。一個處處聽女人話的男人不會是個合格的丈夫,母親的經驗教會了從另一個角度去理解男人。

“你想事情的樣子真好看!”她微笑着説道,向後仰頭,靠緊身後堅實的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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