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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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鈞達匆匆付了車錢,來不及和司機先生繼續抬槓,為如何改善台北市紊亂的通秩序做最闢而完善的結論。

他知道那位牢騒滿腹的計程車司機是意猶未盡,但,心不在焉的他只想趕快衝進芳鄰西餐廳,免得耐心一向欠佳的“老古董”會跟他翻臉絕

果然,他一拉開透明晶瑩的玻璃大門,不等服務生招呼,情急躁的“老古董”谷靖桐已板着一張撲克臉衝着他興師問罪起來了。

“彭大教授,我知道你是台大炙手可熱的名教授,身份非凡,但,你要耍大牌,也請有個分寸好不好?我雖然身價沒有你高,但,我跟你一樣,一天只有二十四小時,時間對我這個乏人問津的臭酸儒一樣寶貴,並不是用來費恭侯別人大駕的!”對於他的冷嘲熱諷,彭鈞達只是淡淡揚起一道濃眉,好脾氣地解釋道:“別生氣,老古董,我出門前臨時被系主任的電話絆住了,你也知道趙自德那個人的病,要他開口容易,要他閉嘴可就難了,所以…”

“所以,我就該自認倒楣,活該在這裏白白枯坐了一個鐘頭,餓着肚子給自己灌了六大杯白開水?”谷靖桐沒好氣地冷哼道。

“好了,老古董,別再吹鬍子瞪眼睛了,我遲到理虧,所以,今天這裏的一切開銷由我負責,你老大哥愛怎麼消費,敬請隨興,不要客氣,這樣…你自粕以消氣了吧!”比靖桐眼睛閃了閃,顯然並不怎麼滿意。

“這…未免太便宜了你吧!再説,我這個人雖然不象閣下是個才華洋溢、名聞遐邇的學者,可是,我也有讀書人的傲骨,豈可因為一時的嘴饞而有損做人的風骨。”他拿喬地端起架子,慢條斯理地説。

彭鈞達失笑地搖搖頭“老古董,你別太得寸進尺了,否則,我下個月結婚,可沒把握你一定會列名在至親好友的名單之內!”

“我希罕啊!你少…”谷靖桐的眼睛突然睜得像銅鈴一般偌大“等等…你剛剛説什麼來着?”他搖搖頭,疑真似假地又再度搖搖頭“結婚?你説誰要結婚來着?”彭鈞達氣定神閒地笑了“怎麼?我要結婚的消息嚇壞你了?”比靖桐仍是一臉狐疑的表情“小彭,今天不是四月一愚人節,你可別拿我這個老學長窮開心、惡作劇。雖然,對於你的遲到我是有點不滿,也借題發揮、小題大做了點,但,你也不必拿結婚大事來刺我啊!”

“我沒有刺你,我是真的準備在下個月月底結婚,而且,如果你不反對,我還想請你當證婚人。”比靖桐終於正視到事情的嚴重了,但,他仍然擺出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你是不是受到什麼重大的打擊了?還是…你繼母你結婚?”彭鈞達撇撇笑了,他微微向後靠,讓服務生遞上餐巾、刀叉,並送上兩盤香可口而熱氣騰騰的菲力牛排。他拿起刀叉,練利落地切下一小塊牛排放進嘴裏咀嚼“老古董,這牛排不錯,你不是餓了嗎?趕快用餐吧!我可不想餓壞了我的證婚人!”比靖桐沒好氣地瞪了他好一會,望着引人食慾大動的佳餚,他卻沒有絲毫的食慾“小彭,你別賣關子好不好?我才考察一個月而已,你一碰面就丟了這麼大的炸彈給我?你的動作未免太快了吧!你是用哪種通工具去追女孩子的?飛碟?還是太空梭?”彭鈞達斯文俊雅的男臉龐仍掛着一絲不愠不火,卻極具男魅力的淺笑“老實説,我並沒有去追求任何女孩子,這樁婚事完全是一件意外。”他慢地説。

“意外?”谷靖桐戲謔地揚起濃眉。

“是你不幸酒後失身?還是某個外太空的仙女靈乘的通工具失靈故障,掉落在你這位人類學專家的陽台上,而你研究外星人、她研究人類,你們兩個人研究來研究去,就研究出愛情的火花來着?”對於谷靖桐的打趣豪放、直熱情又不失犀利明快的個,和他有着師友情誼、又相知甚深的彭鈞達,再度被他誇張幽默的言語逗笑了“老古董,你實在不該學歷史的,你應該去學戲劇或是專研藝術,要不然做個想象力豐富的漫畫家也可以,你會為我們這個緊張而令人乏味的社會帶來新的活力和生氣!”

“是嗎?我是康貝力?還是速賜康?”谷靖桐嘲地撇撇,草草擦嘴,結束了他的牛排大餐“活力?生氣?連你這種悶得可以令人抓狂、枯萎的稀有動物都可以找得到匹配的‘肋骨’,我看,我乾脆也甭有師大教書,誤人子弟算了,直接住進咱們氣勢磅礴的故宮博物院,和那些古物珍玩擺在一塊供人賞玩參觀算了,順便掛個招牌標示:此遺骨生前是個深歷史,卻荒廢情史的老書蟲,死於為學弟證婚、閃電成家的刺下。後生晚輩當有所警惕,勿為鑽研學問而延誤了終身大事,免得遺恨萬萬年!”他齜牙咧嘴的表情生動鮮穎得令人發噱。

“好了,老古董,你發酸發炮也發夠了吧!我不會因為你的指桑罵槐、自憐自哀而內疚虧負的,所以,你還是乖乖準備在下個月當我的證婚人吧!我不會忘記包個大紅包給你的!”

“要我證婚也可以,不過,你總得介紹一下你的新娘子讓我認識認識吧!最起碼,也該概略地簡述一下你戀愛過程給我這個一頭霧水又深受刺的證婚人‘望梅止渴’吧!”

“這…老實説,我跟她之間實在平凡得乏善可陳,你不會有興趣聽的。”彭鈞達遲疑而靦腆地説。

“誰説的?”谷靖桐才不會就此善罷干休,全世界的人結婚他都不會眨下眼睛,但,彭鈞達卻是個例外,這和他本身的條件無關,只是,他認識彭鈞達整整十年了,這十年來,他看着他以第一名的超高成績考進台大歷史系,每學期以傑出優異的成績拿獎學金,並以第一名的成績畢業,申請到哈佛的獎學金,並在短短三年內,順利拿到歷史和人類學的雙料博士。

炳佛以最優越的薪金條件企圖引他留在校內任教,繼續更高深純的學術研究。

雖然,他最後選擇返回母校服務,但,在歷史和人類學的學術領域內,他一直扮演着導航者的重要角

他的研究論文和學術演説深受國際學者的推崇和肯定,每一篇研究報告、每一則演説都被列為必要且重要的參考書籍。

他的名字似乎已成金字招牌。

在讀書和專研究學問方面,他無疑是個罕見而萬中選一的天才。

但,在做人處世和應對進退方面,他卻是青澀、木訥、冷漠、怪僻、不善於際、不善於言詞的書呆子和獨行俠。

生得相貌堂堂、氣宇軒昂的他,生命裏頭除了學問還是學問,偶爾心血來,他會一頭栽進莫札特和貝多芬的響樂裏優遊徜徉、自得其樂。

興致高昂時他會作曲填詞,展現他蟄伏在冷靜嚴謹面貌下的熱情和音樂才華。

他在學術界是出了名的怪傑,非但厭惡和政經界的達官顯貴打道,更討厭攀緣附會和新聞界有進一步的接觸。

碧執而純真的他幾乎貫徹了離羣索居的避世原則。

生活裏不僅簡單得只有學問、學生、音樂和他這位碩果僅存的好朋友,連每個男、單身貴族夢寐以求的窈窕淑女,他都一併棄絕,視愛情、婚姻為人生最大的枷鎖。

他常説愛情是神哲學裏的一則神話,卻是現實生活裏的一則惡夢。

而婚姻,則是通向毀滅的快速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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