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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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傷痕累累,所幸所有人都劫後餘生。
只除了本來就不屬於他們的,從白欒州被放到浮屠川,又在多年之後從浮屠川再次回到故鄉的魔徒一脈。
萬里赴死,然而,至死仍揹負着未能洗淨的污名。
好在,總有希望。
姜雲舒屈膝坐在牆頭,一條腿耷拉着晃來晃去,漫無目的地想:“畢竟這些神位裏,已經有了他們的一席之地。”西北天寒,冬總是來得格外早,尤其在人間的靈元被損耗了許多之後,天氣便愈發冷得乾巴巴的,帶着股讓人筋疲力盡的味道。
“雲舒。”忽然有人從背後喚她。
姜雲舒勾住牆頭青瓦,向後仰身:“十二哥,你怎麼沒歇…啊!”她話沒説完,就慌里慌張地驚叫一聲,差點從牆上倒栽下去:“姜、姜、姜伯父!還有葉夫人!”姜蘀嘆了口氣,無奈地了
眉心。
他身旁的紅衣美婦人卻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笑道:“這孩子,倒讓我想起小十七小時候!”她看向丈夫:“你説是不是?”與姜蘀氣質甚是相似的男子並未回答,卻也笑了,温聲道:“聽阿蘀説,你已與清桓合籍,如此,便無須如此生分。”姜雲舒一愣,訥訥“啊”了一聲,縱她臉皮再厚,在翁姑面前也還是輕車
路的慫了下去,慌忙跳下牆頭,規規矩矩地裝出一臉乖巧小媳婦的模樣。
姜蘀搖頭笑道:“我們此來,是向你道別的。”
“道別?”姜雲舒彷彿意識到了什麼。
葉晚晴頷首。
在被一把火燒燬之前,這裏曾是姜雲舒幼年生活的地方,在更早之前,她也曾經在這裏度過了許多歲月,只是如今重新修葺之後,已經再看不出丁點舊的痕跡了。
人物皆非,不過如此。
她摸了摸下巴,將思緒截斷,笑眯眯地説:“是啊,我們已經在人間滯留太久了,再盤桓下去,只怕靈元耗盡,便只能做孤魂野鬼了!天下何來不散的筵席,於我們而言,能偷來這些時的相聚,已經是意外之喜,再不能要求更多了。”姜雲舒張了張嘴,但話到嘴邊還是嚥了回去:“您説的是。”葉晚晴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笑道:“或許有機緣入鬼修一道,又或者只能重入輪迴、忘卻前塵,不過無論是哪種,都該知足。”她的笑容漸漸落下去,良久,輕嘆一聲,伸手撫上姜雲舒的發頂:“謝謝你。”幽魂的碰觸並沒有實際的
覺,但卻又彷彿重於千鈞,姜雲舒深深低下頭去,找不到任何合適的回答。
忽然後頸一涼,她愕然抬眸,發覺這一年的第一場雪居然就這麼不期而至了。
亡者歸於幽冥,生者各自散去,即便是血親摯友,也都有各自的要事需要忙碌,到了如今,姜蘀已成了最後的一個了,而他的傷勢,還有被兩幅令旗幾乎耗盡的修為,也都令他急需找個安靜之處閉關清修。
百廢待興,雖然艱難,但一切都似乎充滿了生機與希望。
唯有她,一個又一個地送走故人,只剩自己被留在了原地,來路已斷,亦無歸途。
青瓦白牆,泛着幽幽冷意。
牆外竹影蕭疏,姜雲舒拂過無打采的竹枝,慢慢走上長長的石階,透過窗格望向屋子裏一排排靈位,不知有幾千,幾萬,又或是更多,每一個名字都是一段悲壯的故事,足以令人銘記終生。
然後,她的目光緩緩落在最前面一排的角落裏。
“葉清桓。”她在心裏默默地念着。
被神囚
於封印之中的靈魂尚有轉世的機會,但是破碎在
術之下的那些…
姜雲舒猛地咬住嘴,她忽然發了瘋一般想要再看他一眼,想要再
受一次他留下的氣息,縱然明知不可能,但這樣的念頭卻像是長瘋了的野草,紮
在心底,拔不掉,燒不盡。
她愣了許久,突然抬腳衝進祠堂。
在這裏坐落的本該是一座三層的藏書閣,而在最上方的屋子裏,曾經有一間少有人知的密室。
許多年前,她誤打誤撞推開了那扇門,見到了那個人,動了心,然後,悲喜生死,一路走到今天…
回想起來,數十載秋,聚少離多,有那麼多的苦澀,但就是僅存的一點甜
與温暖,卻讓她
戀至今,從不曾後悔。
姜雲舒匆匆繞到靈堂後方,狹窄的過道後面有一間靜室,旁邊放着幾個空空蕩蕩的小櫃子,和她所知的那間藏書閣沒有絲毫相似,但她卻毫不猶豫地抬起手,凌空結印。
昔以為高深莫測的法術,如今看來也不過是些惡作劇般的小把戲罷了。
術成,半空中幽光浮現,空無一物之處忽然顯出一道古樸的木門,暗淡的光線從門內透出,浮塵悠悠飄蕩,寂靜如初,悉如初。
姜雲舒舉步,沿着微光鑄成的階梯走上去,猶豫許久,幾次轉身,卻最終還是推開了那道門。
輕微的“吱呀”聲響起。
沉滯的空氣帶着些微的筆墨香,幽然傳來。
褪的青
牀幔嚴絲合縫地垂下,桌椅之間暗
的污跡浸透了地面,桌上三兩支筆,幾張泛黃紙箋,一如既往。
姜雲舒能聽見心臟在腔中沉重地跳動,一下,又一下,帶出空
的迴響。
她扶着桌邊,慢慢地坐到椅子上。
想了想,彎叩了兩下桌角。
一片薄薄的木片落下來,“啪”的一聲輕響,濺起幾點塵埃。
她便不由自主地微笑起來——這樣孩子氣的小機關,正像是他的手筆,小心翼翼地藏了心上人的畫像,彆扭地不肯説與別人,只自己偷偷地…
她剛想到此處,突然愣住。
從桌腳窄小的暗格裏,忽然掉出來一卷薄紙。
“…應該已經毀掉了啊?”姜雲舒茫然地回憶,但先於思維,手指已經不由自主地捏住了那捲紙的一端,在桌上鋪展開來。
“這是——!”當看清紙上內容的時候,她像只突然變成了只受了驚嚇的兔子,一下子跳起來,瞪大了眼睛四處打量。
桌上攤開的仍是一幅畫,巴掌大的小像裏,畫着的卻不再是垂眉順目的温柔少女,而是個還沒長開的小丫頭,頭頂梳着雙鬟,頭上落了一層碎雪,縮着脖子,尖尖的下頜幾乎要埋進厚實的衣裳裏,神怯怯,但一雙略顯狹長的杏眼裏卻彷彿又藏着點不易發覺的輕蔑與不屑。
姜雲舒手撫口,覺得心臟像是被人踢了一腳,直接竄到了嗓子眼。
她艱難地清了清喉嚨,冒着把心臟吐出來的風險輕聲問:“有、有人嗎?”四周一切如故,回答她的只有無邊的寂靜。
她等了半天,手指在口又攥緊了幾分,患得患失的忐忑讓她的聲音無法控制地顫抖:“有人…”這一回,沒等她問完,突然之間,垂下的牀帳後面傳來“撲哧”一聲輕笑。
緊接着,一個極清澈好聽,卻偏偏又十分散漫譏誚的聲音響起來:“我第一次見到你,你就是那樣的,活像是隻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家雀,裝得一副可憐相,實際比誰都趾高氣揚,實在是好玩極了!”姜雲舒怔怔地抬起頭。
對面安靜了片刻,牀幔忽然輕輕顫動了下,縫隙之中伸出一隻手來,削瘦,蒼白,骨節微微突出卻不失優美,而後青的帳幔被整個掀開,她朝思暮想的容顏終於再一次真切地出現在她的面前。
姜雲舒想要上前,卻不自覺地後退了半步,她難以置信地捂住嘴,視線不知何時變得模糊不清,她慌忙抹了一把,卻毫無用處,眼淚像是無窮無盡似的,轉瞬間就了滿臉。
葉清桓認真地看着她,漸漸收了笑,輕聲嘆了口氣,站起身來。
他慢慢走到姜雲舒身前:“巫姑説,她在寧蒼城欠你一條命,所以要還你一個心願,恰好衞雲川之後,他們的返生之術總算有點進展。怎麼,她沒和你説?”姜雲舒一愣,忽然想起來,谷一茗確實三番兩次地暗示過所謂“願望”可她口而出的卻是另一番內容:“雖然如此,你、你的元神…”葉清桓神
微微一滯,隨即漫不經心道:“七拼八湊,湊合用唄。”似乎也覺得這話説得不靠譜,在姜雲舒又開始落淚之前,他乾咳一聲,趕緊補救:“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話音到此為止,他伸開雙臂,用力地將姜雲舒攬入懷中。
——重要的是,我們還有一輩子的時間,而我也終於能夠在你淚的時候,再給你一個真實的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