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部地下宮殿偉大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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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幾千人所乘的船稱之為“樓船”能載幾千人出海,自然船的規模也極大,可知當時,各方的巨大的工程,都是實在的存在,雖然這種情形,在兩千多年之後,還是難以設想。
長生不老之藥!
這個蜷縮着的人,服了長生不老之藥?卓齒能一直活下來,也是服了長生不老藥的結果?
我心中疑惑之極,思緒亂成一團,可是在這時候,我忽然想及了一個滑稽可笑的問題:秦始皇五十歲不到就死了,真有長生不老之藥,他自己何以不服食?
我明知這個問題若是問了出來,對看來至今仍對他的“大王”忠心耿耿的卓齒,會大為不快,可是我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卓齒一聽,現出十分憤的神情來,一頓足:“全是趙高這
人。”我
了一口氣,趙高,自然也是歷史上的名人,他權勢薰天時“指鹿為馬”莫敢不從!
這時,聽到一個活生生的人,有這樣的語氣提及一個歷史上著名的古人,那種怪異的覺又來了。
我聲音有點發啞:“趙高…他怎麼了?”卓齒神情愕然“哼”地一聲:“大王廣徵天下方士,研究長生不老之藥,眾方士聚商十年,藥始煉製成功,進呈大王,大王將服未服,趙高在一旁進説:藥效不知如何,若是毒藥,豈不是巧反拙?可以把所有方士全都拘捕起來,先命十人試服,看這十人服了之後,有無變化,再作決定。大王就聽從了趙高的話。”我聽得他這樣説,真有點痴了。
長生不老之藥真是煉製出來了!秦始皇本來要服食,就是因為趙高的那一番話,所以才選了十個人試服。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情形,而這種情形,又從一定當時曾服過的人講出來。
卓齒繼續道:“大王令我們服食,曾説我們十人,是他最忠心的臣子,只要長生不老之藥真能令人長生不老,他就可以和我們一起長生。當時我們恩莫名,所以一起
服…”我一揮手:“等一等,那長生不老之藥,是什麼樣子的東西?”卓齒道:“丹藥,其
鮮紅,入口辛辣無比,隨津而化之後,腹中有如烈火焚燒,汗透重甲,痛苦莫名,大王一見之下,驚疑之至,腹痛直至次
方消,大王以為藥有劇毒,把獻藥方士盡數處死,但自次
起,即無異象。”我和白素相視苦笑,我又問:“那…藥究竟是什麼東西?由什麼煉製而成?”卓齒愕然:“那我由何得知?藥是那些方士煉製而成,唉,那逾百方士,歷時十載,所煉成的長生不老之藥,倒真是有效,可恨趙高一番言語,真是誤事,不然時至今
,大王雄風猶存。”我聽得他這樣講,不但不由自主,喉際發出一陣古怪的聲音來,幾乎全身每一個骨節,都有古怪的聲音發出來。
他在埋怨趙高,我看所有人都得謝趙高才是,要不然,秦始皇活到現在,那是什麼局面?我看着他一臉忠心耿耿的樣子,突然想到一個問題,抑不住想調侃他一下,我道:“秦王統一天下,併
六國之後,尊號稱皇帝,你還是一直稱大王,這是要殺頭的。”想不到卓齒一聽了我的話,昂然道:“我追隨大王多年,一直稱大王,這種殊榮,蒙大王恩准,不過數人而已。”我呆了半晌,白素道:“這是哪一年的事?”卓齒道:“大王出巡之前兩年。”秦始皇出巡,在當時他所統治的版圖之上,兜了一個圈子,結果死在巡視途中,直到回到首都咸陽,才宣佈死訊,這件歷史事件,小學生都知道。我接着問:“在這兩年中,你們毫無異狀?”卓齒點頭:“毫無異狀,等大王落葬,我們十人殉葬,自料必死,也了無畏懼之心。進了王陵之後,我們只為大王之死而傷心,自第三
起,就漸失知覺──”他講到這裏,向那個蜷縮成一團的人指了一指:“大抵失去知覺之時,就和他一樣,不飲不食。可是過了不知多久,忽然醒來,一共是十人,我和另外兩人最先醒來,相顧愕然,頓覺腹飢口渴,幸而殉葬之際,各種乾果乾糧極多,遂取而食之,河水不絕,其餘七人,也相繼醒轉,身在王陵之中,不知
月。這牧馬坑在建造之際,我曾主持工程,知道有兩個秘道,可以通出外面。若是當
昏
之後便死,倒也不生畏懼,既醒之後,就有求生之念,公推一人由秘道外出。”卓齒講到這裏,現出十分疑惑的神情來,停了好一會,才道:“那人離開之後,我們一直仍在陵中守候,奇在我們一餐之後,可以良久不進食物,我們也不知過了多久,那人回來告訴我們,世上早已不再有秦,秦後有漢楚之爭,漢高祖一統天下之後又有三分,後有胡人之亂,再後有隋,隋之後──”他講到這裏,我已實在忍不住,聲音嘶啞地叫了起來:“什麼?你們這一昏
,究竟昏
了多久?”卓齒毫不猶豫:“千載。”千載就是一千年。他們在這種冬眠狀態之中,一下子就度過了一千年。
我一面着口水,一面瞪着卓齒,一面又伸手在他的手臂上捏了一下,心中實在想知道他是不是千年殭屍。卓長
陡然叫了起來:“小娃子你幹什麼?我爹當然是活人。”我連忙縮回手來,卓齒是一個活人,毫無疑問,不但是活人,而且身體健康,也遠比普通人好得多,看來
壯之極。我和白素,面對着這個活了兩千多年,可以一睡就是一千年的人,真是奇訝得半句話也説不出來,只好聽他繼續説下去。
他神情疑惑:“當時我們一聽,真是奇訝之極,但立時想到,我們曾服大王所賜的長生不老之藥,一定是藥力有效了。”我咕噥了一句:“什麼大王所賜,他是怕自己毒死,所以才給你們吃的。”卓齒怒視我一眼,神情威嚴莫名,連我也有點不敢再胡言亂語。
這時,我在急速地轉着念:這十個人得以不死,唯一的解釋,就是長生不老之藥發生了作用。長生不老之藥的成分是什麼,究竟是怎麼煉成功的,完全無法知道,因為當時集中了全國一方士(方士就是
通神仙之術的人,煉製長生不老之藥,是神仙術的主要課程)才煉製出來,而這些方士,在那十個試服者一服下去“腹痛如焚,汗透重甲”看來情形大為不妙之際,被秦始皇殺掉了。
服食了長生不老藥,有一整天的時候,極之痛苦,過後,了無異狀。可是為什麼忽然之間,在進了王陵之後不多久,據卓齒所説是三天,就會進入冬眠狀態呢?是不是在某種特殊的環境之中,長生不老藥在體內就會產生令人冬眠的作用,例如空氣並不十分通,例如黑暗的長期連續(普通人是很少三
三夜不見陽光),等等?這些問題,只怕連那些方士也答不上來,因為長生不老藥他們自己未必試服過。他們只知道
據仙方來製藥──仙方又是什麼東西?是哪裏來的?由誰傳下來的?
一想之下,問題越來越多,長生不老,一直有人在追求,長生不老藥,也一直是人在追求的東西。不單是這個卓齒,活生生地在我面前,證實了的確通過某種物藥,可以使人長生,而且我的另一件經歷,一個叫做賈玉珍的人,越來越年輕,也主要是由於服食了仙丹仙藥之故。
(賈玉珍的故事,記敍在《神仙》中。)賈玉珍的仙丹,和秦朝時方士所煉製出來的長生不老藥,兩者之間,應該有聯繫。那就是説:通過某一種方法,一些東西令人體收,可以令人的生活過程,擺
傳統,發生徹頭徹尾的改變,或可以使人成仙,或可以使人不死,可以使得生命進入另一個形態,排除死亡的威脅。
當然,卓齒的情形,和賈玉珍的情形,有所不同,但是我相信基本道理一樣,這種基本情形的推測,我已在《神仙》中説過,不必重複。
而且,在兩者的情形來看,賈玉珍的生命狀態,更進一步,更高級,因為不但擺了死亡,而且還有神仙的“法力”而卓齒只不過是排除了死亡,或使死亡延遲而已。
賈玉珍這個人,倒也有點用處,想起了他,使我覺得卓齒如今的情形,可以接受,不必太過於震驚。
一想到這一點,令我的思緒穩定和清明瞭許多,我先向白素道:“想想那個成了仙的賈玉珍。”白素立時明白了我的意思:“是,長生,不過是神仙術的初級課程。”卓齒當然不知道我們在説些什麼,我忙向他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他繼續説下去。
卓齒道:“當時我們不知所措,一睡千年,我們是千年以前的古人,若是離開了王陵,我們何所適從?商議了很久,還是決定了分批出去看看。”他講到這裏,嘆了一聲:“分批出去一看,知道我們真的沉睡千年。好在我們進食不多,回來之際,帶上一些糧食,可供許久之需。”卓齒説:“這樣一批迴來,一批出去,每批兩人,不多久,我們之中,又有五人,開始昏睡。”我忙道:“所謂不多久,是多久?”我一定要這樣問,因為他們全是長生人,在時間觀念上,和常人是不大相同的。
這一次,卓齒道:“十載。”我失聲道:“你們每隔十年,就要昏睡一千年?”卓齒道:“並不,第二次,我們各人昏睡,就只歷五百年,一覺醒來,天下又自大異。”我苦笑了一下,自秦之後,一千五百年,那已經是南宋期間了。
卓齒苦笑了一下:“昏睡的時間,每次縮短,第三次,歷時三百年,以後兩百年,一百年…”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這樣的長生不老,不知是幸福還是痛苦。冬眠狀態的時間如此之長,至少以百年計,一覺醒來“世界大異”本無法適應,唯有再回到地下,雖然説是長生,但在清醒的十年之中才真正是活着的,而那完全和進展
節的生活,又有什麼趣味?地下王陵的悠悠歲月,又如何打發?
卓齒深深了一口氣:“這樣久了,我們知道,每次昏睡,或有前後之分,但是醒來之後,必然十年之後,才再昏睡。”他説到這裏,向卓長
望了一眼:“這便是當年,十年之期將滿,我把他託給可靠之人,自己回到王陵,等候昏睡之故,這次昏睡,只歷時八十年,長
來時,我才醒轉不久。”我望了望卓長
,又想起了一個滑稽的問題:“卓老爺子是不是有一個九百歲的兄長?”卓齒的秘密已經揭開,他當年醒了之後,從秘道中冒出來,在人間生活了十年,到時,自然非回去不可,不然他昏睡起來,誰能知道那是怎麼一回事。而他也實實在在,無法把這種情形告訴卓長
,卓長
絕對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
那麼,在他過去幾度清醒的時候,他是否也曾在地面上生活過,結婚生子呢?如果有,而長生不老又有遺傳的話,卓長豈不是有比他大幾百歲的哥哥或姊姊?
卓長已近一百歲,身體還如此之好,長生不老有遺傳,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事。
卓齒搖了搖頭:“沒有,這次我在人間,動了凡心,長的母親實在太好…我們全商議過,我們十人的情形,決計不能為世人所知,反倒是我自己先破了規誓,所以才有今
之麻煩。”白素在這時,忽然“啊”地一聲:“卓先生,那塊-玉,自然是你給
子的禮物了?”卓齒點頭:“是,那是大王所賜的寶物。”我長長
了一口氣,又緩緩吁了出來。那塊質地如此之佳的-玉,曾給我們帶來過不少
惑,追究它的來歷,但無論怎麼去想,也想不到卓長
的父親,會是秦朝時的古人,秦朝時一個有地位的人如卓齒,有一塊玉質上佳的玉,自然不是什麼希罕之事。
卓齒嘆了一聲:“由於我破了例,所以他──”他指着那個蜷縮成一團的人:“他…也起而效尤,一,他正由秘道出來,遇上羣馬奔馳,他是我的副手,極擅馴馬,立時阻止了馬羣的奔馳,把一個女子,引進了王陵之中──”我和白素,緊緊握了一下手,那個女子,自然是馬金花!
卓長則望着石榻上的那個人,猶有恨意的樣子。
卓齒又道:“那女子進來王陵之後,和他成婚,一住五年,他又屆昏睡之期,那女子這才離去,其時我也在昏睡,是他把經過全部記載了下來,我醒來之後,看了記載,方知究竟。那女子的名字是馬金花,就是我當年把長託給他的那個馬場主的女兒。”卓長
氣憤地道:“爹,兩個小娃一定早已知道了。”他講了這一句之後,又對我道:“難怪她説已嫁過人,哼,這…真是從哪兒説起,你想想,她在醫院裏,對我這樣説,我怎麼會相信?”那真是沒有人會相信的事,馬金花於是叫他自己來看,卓長
就來了,就遇上了他的父親。卓齒的樣子未曾變過,所以卓長
一看他就可以認得出來,父子兩人就在這裏重逢。
卓長又道:“我見到了我爹,其餘九個人又全在昏睡,我勸他出去,他不肯,我自然得在這裏陪他,偏要你們大驚小怪,找個不了。”卓長
這樣責備我們,真叫人啼笑皆非,我也不和他爭,卓齒望向卓長
:“你雖然是我的兒子,但也是世上的人,你能在這裏陪我多久?”卓長
像賭氣的小孩子:“能陪多久就多久。”卓齒長嘆一聲:“悠悠歲月,對我而言,無窮無盡,你陪我十年,又何濟於事?況且你不離去,搜尋就無一
停止──”當他講到這裏,我已經明白他讓我們進來,把一切全講給我們聽的用意何在了。
他要通過我們,叫卓長離開。我立時會意地道:“是哪,卓老爺子你若是再不現身,你的手下,準備把整個地下王陵上面的土地全都掘起來,非把你找出來不可。”卓長
怒道:“敢?”我聳了聳肩:“有什麼不敢的?那時候,你自己不要緊,令尊和他的同伴卻十分麻煩。他們已過慣了這樣的生活,你又過不慣,父子離情也敍過了,何不就此算數?”講到這裏,我壓低了聲音,笑道:“你不是外星人的雜種,還不值得高興?”卓長
一拳向我打來:“去你的,你這小娃子,嘴裏就沒有一句好話。”我舉起手來:“這裏的一切,我們兩人保證不對任何人説。”卓長
悶哼一聲:“小白那裏也不説?”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不説。”卓長
望着他父親,神情仍是依依不捨。卓怒齒道:“再不聽話,便是逆子。”卓長
眼淚汪汪,突然跪下來,向他父親咚咚咚連叩了三個響頭,站了起來,一聲不發。
卓齒笑了一下,誰都可以看得出,他的笑容,也十分慘然。
看起來,卓長雖然得到了一些遺傳,身體狀況和壽命會比普通人好得多,但是他一直在老,瑞在看起來就是一個老人,當然不可能不死,這次分別,自然是永別,難怪卓齒也
到難過。
我本來想勸卓齒大可以和我們一起離去,可是繼而一想,他清醒的時候,自然不成問題,可是他一“冬眠”就幾十年,誰來照顧他?而且,唐朝時他已經覺得世界大異,如今世界上的生活,他如何適應?所以我遲疑了一下,還未曾開口,他已經十分莊嚴地道:“別像長一樣勸我離開,我生為大王之臣,如今能陪大王於地下,這是我畢生之榮幸。”我自然更不想再説什麼了,卓齒,這個戰馬總監,他自然有他自己的想法,他要繼續維持他活俑的地位,誰能勸得他動?而且他早已説過,我們離去之後,他會把這條秘道毀去,另一條秘道在什麼地方,誰知道?卓長
再也無法進來了。
我呆了半晌,才道:“請讓我再瞻仰一下其餘八位古人的風範。”卓齒點了點頭,我一間一間居室看過去,所有的人都蜷縮着,看起來,就像是昆蟲的俑。
長生不老之藥,使他們一直可以活下去,但是絕大部分的時間,卻在“冬眠”狀狀之中,這樣的長生不老,是不是值得人類去追求和嚮往呢?
我想答案或者還會各有不同,但我的答案是:無趣得緊。
卓齒帶着我們,循原路離開,那個牧馬坑之偉大,使人畢生難忘。
等到離開之後,我才跌足:“忘了看一看那些古籍。”白素瞪了我一眼:“叫你讀馬教授的著作,你又不肯。”我“啊”地一聲:“對,難怪她是古歷史學的權威,她的丈夫,就是秦朝人。”(原文為“難怪她是古文學的權威”)卓長又悶哼了一聲,我道:“你也不錯啊,父親是秦朝人。”卓長
一副哭笑不得的神情,我則由於心中所有疑團一掃而空,
到無比輕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卓齒用什麼方法把這條秘道封住,我也想不出來。不過我倒相信,不論如何發掘,至少再過幾百年或更久,或許永遠不能把這個地下王陵的真正情形,完全為世人所知。
天亮之後,鮑士方駕車前來,當他看到卓長的時候,幾乎連眼睛都突了出來,連聲問:“怎麼一回事?怎麼一回事?”我望着他:“不必再問,連我的岳父我都不會説,何況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