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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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這些年,『雲揚號』的馬隊在商號不斷穩定擴大,落地經營之下,規模反而縮小了不少,但馬場的經營與運作依然如常。
那一天,一批商隊回到京城,運了一批極稀罕的商貨,沈晚芽拗不過兒子的要求,帶着他去看商隊卸貨,同行的還有那些子裏她一直帶在身邊的元潤玉,以及也想一窺熱鬧的鳳姨娘。
然而,誰也不知道為什麼『雲揚號』一向温馴的馬隊,會忽然發瘋似的奔動了起來,幾個悉馬
的把頭以及弟兄們,立刻投入控制住馬羣,但是,在眾人反應不及,幾乎是眼睜睜地看着馬羣往年僅七歲的問驚鴻奔去之時,衝進馬羣裏,把年僅七歲的問驚鴻給拉出來的人,就是還不滿十歲的元潤玉。
沈晚芽在確定兒子無事之復,把他留給人去照顧,轉身走到站在一旁,表情有些呆愣,似是不太能回神自己剛才做了什麼事情的元潤玉面前,俯下身,為她輕輕撥開頰畔凌亂的髮絲。
“玉兒,告訴我,剛才,你在救少爺時,心裏想什麼?”在沈晚芽的心裏知道,有人可以為達目的,即便是要冒險拿命搭賠進去,他們都敢做得出來,當年她為了進『宸虎園』,甚至於敢讓秦震兄弟二人把她打得傷痕累累,以取信於她的義父,她不以為自己如此問法,元潤玉便會告訴她實話,但她還是想知道自己在那一個寒天裏,留下來的孤女,會不會是第二個“沈晚芽”如果,元潤玉是第二個“沈晚芽”她或許要對這個小女孩另作安排,甚至於是找個理由,把元潤玉從『宸虎園』送到『雲揚號』旗下經營的育兒堂,在及笄之年後,由其自行決定去留婚嫁。
“怕。”元潤玉想也不想,啞着聲答道。
“怕什麼?”
“怕慢了一步,救不了少爺。”
“不怕死嗎?”
“…現在怕了。”小女孩直到被提醒了,才知道自己是該害怕的,不想起來還好,這一想起,不止心頭髮涼,就連手腳都有些發抖了起來,不住地搖頭,“再來一次,我一定不敢了。”説完,元潤玉看着眼前面容白淨的婦少,看見她起初一愣,隨即徐漾開莞爾的笑容,任由她握着自己因為後怕而冰冷發抖的雙手。
“玉兒。”沈晚芽識人無數,知道她沒説謊,以一雙並沒有暖和多少的柔荑,挲着女娃冰涼涼的小手,
畔的笑容斂了幾分,看着那張小臉的目光,卻更加柔和温暖,“我無法用言語形容,我有多麼
你,我也替問家謝謝你,保住了鴻兒一命,以後,我讓鴻兒喊你姐姐,可好?”還好,這個女孩不是第二個“沈晚芽”沒有多餘的盤算,有的只是一股腦兒的熱血衝動,傻氣了些,但她深信這樣的人,也必有傻福。
只是,沈晚芽想着也是後怕,手也跟着冰涼起來,反倒變得比元潤玉的一雙小手更冷,想自己已經失去一個女兒,而自己懷胎十月,不容易才養到七歲的兒子,差點就死在雜沓的馬蹄之下,就差一點兒,如果不是有一個憑着一股救人意念就敢衝進去馬羣裏的元潤玉,或許…想着,她握住元潤玉的手更加緊握,手心冒着冷汗。
元潤玉覺着手被捏疼了,也沒喊一聲,只是眨了眨眼,認真問道:“那我可以把少爺當弟弟疼嗎?”
“自然可以。”沈晚芽點頭。
“那也可以管教他嗎?”
“你想如何管教鴻兒呢?”
“還不知道,我只是想,如果只能疼不能管,我這虧吃大了。”元潤玉低頭吶道:“那乾脆還是把少爺當少爺,管聽話辦事就好了。”沈晚芽怔愣了下,旋即失笑,“你這話説得有理,可以,玉兒只管替我好好看住他,別讓他再亂闖禍,你別被他傻頭傻腦的模樣給騙了,其實他得很,只當作自己都不懂,什麼都不知道。”
“嗯,玉兒知道了。”元潤玉點頭,心裏卻覺得納悶,人説癩痢頭的兒子是自個兒的好,想必就是這道理,從進『宸虎園』至今,她就只見過少爺帶頭闖禍,最在行的事情就是一哭二鬧三賴皮,哪裏能夠看出明的本
呢?
沈晚芽微笑,心裏知道這丫頭的想法,不過她不點破,她家的兒子像她,鬼心眼忒多,所以把元潤玉這樣實心眼的丫頭擺在他身邊,料想應該可以收出其不意之效,讓他斂一斂子。
至少,礙着一顆軟柿子似的“姐姐”應該會教他不敢欺負得太過分。
沈晚芽笑着拍拍她得宛如剝殼蛋兒似的臉頰,道:“我有説過,玉兒是個美人胚子嗎?你娘應該生得極好看才是。”小丫頭聽了這話,有一瞬遲疑,然後才認真地説道:“玉兒的相貌隨娘,可是,我爹比我娘長得更好看,也更聰明…玉兒真希望自己的腦袋瓜子是隨爹的,但娘説,玉兒裏裏外外,連
子都隨她了。”説着,小丫頭也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苦惱地扁了扁小嘴,雖然心裏是希望隨爹的,但是隨了娘,總歸是親生的娘,好像也不能太嫌棄,是不?
沈晚芽被她那一臉苦惱給逗笑了,“隨了娘已經是這般好,那真不知道若你隨了爹,會好成什麼樣子?只能説,你有一雙極好的爹孃,所以,玉兒,把鴻兒給你當弟弟,讓你管教他,我可以放一百個心。”面對夫人毫無保留的誇獎,元潤玉與其説是沾沾自喜,不如説是滿心的不知所措,她一張小臉漲得通紅,囁嚅了幾聲,終究不知道該答些什麼,只能硬着頭皮點了點頭,從此,她名義上雖然還是個奴僕,但是在實際上,是少爺的救命恩人,夫人欽點的姐姐,後來,就在這兩個人的推波助瀾之下,成了『宸虎園』的第二代小總管了。
就在沈晚芽想得出神之際,一片片鵝大雪又翩然飄下,她看着元潤玉把手伸出水榭檐外,撈了幾片雪花在手心裏慢慢融化,絲毫不見她因為曾經差點就被雪凍壞了腿雙,便對冰雪
到害怕恐懼。
這或許就是沈晚芽喜歡她的原因,從來不對無謂的事情,懷抱太多的心思,無論是對人對事,或是對物,不會因為曾經傷害過她,她就變得抗拒,甚至於是厭惡,若問她原因,她一定會説:“冰雪並非無情傷我,是下雪的時候,我自個兒在雪裏被凍着,冰雪原本就是凍的,又不是故意要傷我,才變得那麼凍,説到底,是我自個兒不對。”曾經,在身為『宸虎園』小總管,被人們譽為“上天下地,無所不能”的沈晚芽,卻在那一刻,被一個孩子給點醒了。
物本無心,人自傷之,若人無畏,何懼之有?
從那一天之後,她更能夠放寬心,凡事笑對,也在心裏更加疼愛元潤玉,只是心裏覺得這孩子擁有這般單純的心思,卻生了一張明豔而強悍的外表,更別説在這孩子背後的身世…在在都讓她不免生出許多擔心。
雖然,經過這些年的歷練與見識,玉兒這丫頭在很多事情上已經可以獨當一面,但在沈晚芽的心裏卻一直埋藏着一份恐懼,就怕哪一天,玉兒遇上一個心眼明如她之人…沈晚芽在心裏覺得諷刺,她一直就不喜歡自己的為人與個
,所以對於玉兒會遇上一個像她這樣善於心計的人,像這樣的可能
,哪怕只是萬一,她連想都不願意去想。
末了,沈晚芽的心裏下了一個決定,一個早在她的心裏萌芽許久,在這一刻終於有了結果的決定。
“玉兒。”沈晚芽站起來,款步走到元潤玉的身旁,執起她一隻手,斂眸笑瞅着她抬起相對的嬌顏,柔聲道:“開之後,我
代了一件生意,讓鴻兒去辦,我想,這一趟,你跟着他一起出門吧!玉兒,接下來我説的話,你細細聽着,先別急着回答我,如果,我説…”這時,水榭外,鵝
大雪紛飛勢驟,沉重的水氣,讓雪花落地時,發出瞭如
般的沙嚓聲,陣陣不絕,掩沒了沈晚芽對元潤玉娓娓説道的話語,或許,是主僕兩人十餘年相處的
情,讓元潤玉在聽完之後,表情有一瞬訝異與抗拒,然後很快地恢復了平靜,對着她的夫人點點頭。
兩人相視而笑,十足默契的笑顏,讓那一間小小的水榭,在這冰天凍地的雪白之間,顯得温暖洋溢。
只是,詭謀善策之人如沈晚芽,在這一刻,也決計沒有料到,往後事態的發展會完全失控,那一塊她曾經有過憂慮,卻以為沉寂了十餘年,只要元潤玉繼續秘密保存下去,應該就不會再有任何意外發生的羊脂玉佩,就在不久的將來,終究還是因為一次意外,掀起了幾乎奪去元潤玉命,甚至於株連許多人命的軒然大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