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略動腦巧設連環計想破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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詞曰:又見新燕來,楊柳晚霞,寂寞愁難解。望斷天涯風在,縷縷風人無奈。年華消盡不足惜,可憐離人鬢髮白。持杖荒山老,久立荊扉開。拾取殘花和淚葬,只有相思無處埋。

卻説梅雪兒正待動手挖寧釗眼珠,見尚明白向溪邊走來,眼睛一轉,又一個主意上了心頭。她抱起寧釗躍上溪旁一株烏桕樹,那樹依傍溪岸而生,樹幹歪斜,枝條几觸溪水。她把寧釗扶坐在一棵樹椏上,將劍進他手中,攥緊握實。

尚明白來到溪邊,只見到一隻木桶,奇道:“咦,人呢?”忽聽頭頂上樹葉簌簌,他是練武之人,分外警覺,“嗆”的一聲,刀在右手,沉聲道:“是誰?”忽然間一人從樹上撲下來,半空中劍向自己刺到。尚明白心中大驚,揮刀去擋,哪料那人手臂忽的一鬆,劍已沒在溪中,跟着直撲下來。尚明白一刀沒擋到劍上,卻直沒入那人腹中。

那人是誰?寧釗是也。他給梅雪兒推下樹來,身不由己向尚明白撲去,瞧尚明白出刀的手法,已知不好,果然腹間一涼,半截刀頭悉數捅進。血箭一出,道自解,“啊”的一聲,躺倒在地,指指尚明白,又指指烏桕樹,咬牙道:“你…你…”一口氣接不上來,腹中逆血順喉湧上,“哇”的噴出一口鮮血。

尚明白見誤傷了人,心底下冷氣直冒,卻憤憤道:“閣下是誰?武功如此不濟,卻要暗算於我!”寧釗哪裏還能答話,噴出一串血沫,伏地氣絕。尚明白兀自明白不過來,提着血刀呆若木雞。忽聽頭頂樹冠上一個女子叫道:“殺人啦,殺人啦!”樹葉嘩啦啦響動之處,那女郎跌了下來,連聲叫道:“別殺我,別殺我,我什麼也沒看見!”屋內席安賓、寧為民、倪雲成本都默然,聽到喊聲,一齊奔到溪邊,見這情景,均大驚失。寧為民抱起兒子,一探已沒了氣息,驚得靈魂出竅,叫道:“釗兒!釗兒!”撫屍大慟,放下兒子,望着尚明白,雙眼要冒出火來,一字一頓道:“是你殺了我兒?”尚明白心下忐忑,點點頭,又搖搖頭,道:“不是,我…他…這…”寧為民轉向梅雪兒,森然道:“你説是不是他殺的?”倪雲成知這徒弟一向老實,斷不會無緣無故殺人,也道:“姑娘,莫要怕,你看見了什麼,一五一十説出來。”梅雪兒從溪水中剛剛爬起,聽二人問話,嚇得又跌在水中,連道:“我不知道,我什麼也沒看見。”寧為民道:“也罷,這女娃娃嚇傻了。你血刀在手,還有什麼好抵賴的?”尚明白咽口唾沫,道:“在下見公子幫這姑娘來提水,遲遲不回,來看個究竟,未料到了溪邊,卻沒見到人。忽然間樹上跳下一個人來,揮劍便刺我,我自然刀格擋,不料想他竟沒躲開。不錯,令郎是我所殺,可他動手在前,若是我躲閃不及,恐怕也是…也是一樣。”話雖如此,究竟他沒和寧釗“一樣”自覺理短,又接道:“在下出刀太快,原也不該。”寧為民又氣又痛,竟沒想想兒子為何會到樹上去,嘿嘿笑道:“很好,很好。我倒要見識見識你出刀有多快,能一招殺了我兒。席兄,咱倆那點過節,今暫且放下,煩請席兄給我掠個陣如何?”席安賓答應一聲,斜跨兩步,站在倪雲成身側,手扶劍柄。倪雲成不動聲,暗中尋思應付之計。

寧為民驀然喝道:“納命來!”長劍陡出,直刺尚明白心口。他是劍術名家,“白猿劍法”在江湖上頗有名氣,此時為子報仇,一劍既出,劍風犀利,大有雷霆之威。尚明白大驚,暗道:“兒子那等膿包,老子卻這般厲害。”彎刀一晃,使一招“迴風刀法”的破劍式,刀劍相接,“錚”的一聲,只覺得手腕痠麻,心下直涼:“他好強的內力。”但老實人往往倔犟,他既失手殺了寧釗,也就不怕人家記仇,“嘿”的一聲,反而上前半步,一招“有影無聲滿天雨”彎刀幻成數條刀影,罩住寧為民上中兩路。寧為民冷笑一聲,揮劍刺入刀花中心,反手進招。

迴風刀法是廣素派絕技,練到至高境界時,可以“只見刀影,不聞風聲,心到刀到,殺人無形”話雖如此,可廣素派中還沒誰練到這個境界。尚明白心眼篤實,練武時基礎十分牢靠,進境雖慢,功力卻不淺。這套刀法他已學了十七年,此時遇到寧為民這樣的高手,發出本能中的一股倔犟之氣。雖覺寧為民劍上傳來的壓力令人窒息,仍緊咬牙關,拼命抵擋。如此一來,竟成了僵持之勢。寧為民進攻了十七八招,居然還未將他打敗,心想:“這人武功的確不錯,可一招就殺了釗兒,卻非他所能。”心念一動,賣個破綻,尚明白果然上當,一招“七月火”彎刀剁向寧為民腹。寧為民瞧得分明,忽然不動,待刀鋒到了不足三寸,猛然閃身,劍光一閃,悄沒聲息地刺向尚明白脅下。尚明白一招走空,已知不好,待要格擋,哪裏還來得及?心想:“罷了,罷了,我殺了他兒子,死在他劍下,原也應當。”正閉目待死,卻聽“叮”的一聲,倪雲成一刀架開寧為民長劍,左手拉住尚明白手臂,腳下幾個起縱,退到十幾步之外。

寧為民又氣又驚,暗道:“這小老兒好快的身手!”更恨席安賓説話不算數,不替自己掠陣,看看愛子屍身,不由得萬念俱灰,切齒道:“罷了,罷了,釗兒,你稍稍等一會,咱爺倆一起上路。”將長劍回鞘中,俯身從溪水中拾起寧釗的劍來,對倪雲成、尚明白道:“久聞廣素派迴風刀法,今得見,卻不料是生死相搏。來罷,我長安寧家父子領教廣素派的高招。”長劍一抖,“嗡”的一聲,久久不絕。原來他從尚明白的刀法之中,已認出他的門派來歷,這時見倪雲成、尚明白師徒手中的刀彎如弦月,江湖之中除廣素派,誰還用這樣的兵刃?心想:“迴風刀法頗為不俗,只一個年青的,就已不善,加上那個老的,我恐怕不是對手。”他只有寧釗一個兒子,視他的命比自己的命都重要,他棄自己的劍不用,是取兒子與自己共同對敵之意。俗話説“打仗要靠親弟兄,上陣還需父子兵”他雖不是真的與兒子同陣,但握着兒子的兵刃,但覺仇恨滿腔,長劍受內力盪,竟然“嗡嗡”發響。

倪雲成越想越覺得此事蹊蹺,道:“敢問閣下高姓大名?”寧為民切齒道:“也好教你得知,在下長安寧為民。你是倪雲成罷?”倪雲成躬身施禮道:“小老兒正是倪雲成,小老兒有眼不識泰山,兩位原來便是大名鼎鼎的長安雙俠,恕罪恕罪!”在尚明白膝彎一腳將他踢倒,喝道:“有眼無珠的畜生,你何以誤殺了寧大俠的公子,還不去請罪受死!”尚明白呼冤道:“師父,真是寧公子偷襲我,他自上而下凌空一劍,我自然使一招‘舉火燎天’,哪知他忽然扔了劍,直撲下來。我撤刀不及,才…才…”寧為民哈哈大笑,眼角滲出淚來,嘶聲道:“我家釗兒會偷襲於你?又會自己扔了劍撲到你的刀上?你當我是三歲小孩麼?”倪雲成道:“寧大俠,事已至此,容小老兒問幾句話。若真是徒兒有意加害令公子,不消寧大俠動手,小老兒自會取了他命。”尚明白丟掉官職,跟着師父東奔西跑,本已覺得滿腹委屈,聽師父忽然説出這等話來,不由又悲又憤,慘笑道:“不勞你們動手,我自己了結就是。”揮刀向脖子抹去。倪雲成早料到他會如此,揮刀格開尚明白彎刀,一掌拍在他臉上,罵道:“畜生,想死也不必急!”梅雪兒早從溪水中爬出,半伏在溪邊草地上,貌似嚇得渾身發抖,實則滿心歡喜。這時見倪雲成如此,暗道:“這小老頭是個厲害角!他這麼做,寧為民就不好再動手殺他徒弟啦!”偷看寧為民臉,雖然悲痛不減,但怒氣已明顯緩和,心想:“不知是他的劍法強些,還是那小老頭的刀法強些?”正盼望二人快快動手,卻見倪雲成走近兩步,問道:“姑娘,方才你在哪裏?”梅雪兒傻呆呆道:“方才?什麼方才?”倪雲成咳嗽一聲,道:“我徒弟和這位公子動手的時候,你在哪裏?”梅雪兒肚裏罵道:“這老狐狸!”説道:“我在樹上啊!”倪雲成追問道:“你怎麼會在樹上?”尚明白終於開始有一絲明白了,急巴巴道:“對呀,你幹嘛在樹上?”梅雪兒心念電閃,道:“我…我不敢説。”倪雲成和聲道:“姑娘不要怕,説罷。”梅雪兒嘆口氣,道:“我本要打水給幾位客人燒水泡茶,哪料水桶給水沖走啦。喏,就是這隻木桶。你們看看,這木桶是柳木做的,我用了一錢銀子才買來的,還是新的,是不是?上回這水桶跌壞了鐵箍,我請人修了修,又花了三個小錢。哪,你們説,若是這水桶給沖走了,是不是很可惜?”她一邊東拉西扯,一邊尋思説辭。倪雲成耐着子,道:“不錯。可木桶掉在水裏,你為什麼會到樹上,莫非反倒要上樹才能撈起水桶?”梅雪兒道:“不是啦。老伯伯年紀大了,腦筋怎的這麼糊塗?上樹只能捉知了,我小時候也上樹捉過,可知了沒捉到,反而撕破了裙子。我媽死得早,那裙子是我爹爹做的。我心疼得什麼一樣,卻不敢哭。啊,我想起來啦,老伯伯,你是問我為什麼上了樹,對麼?”倪雲成強忍住怒氣,點了點頭。寧為民聽她終於説到正題,也凝神傾聽。梅雪兒道:“水桶衝跑了,你們知道。我急得像什麼一樣…”倪雲成再也忍不住,喝道:“問你怎麼上樹,沒問你水桶!”梅雪兒嚇得咬住嘴,吃吃道:“可水桶不沖走,我就不會喊,這位公子就不會來。”指一指寧釗的屍身,接道:“他不會來,也就沒人把我扔到樹上去。”寧為民道:“是釗兒把你扔上樹的?本不可能!”梅雪兒道:“這位大叔真是神仙哩,就跟親眼見到一樣。這位公子本來只幫我撈出水桶,可就在這時,這位大哥過來啦。這位公子説:‘嗯,我們到這裏來是找鐵鬼的,這可不能讓別人知道。’他忽然抓起我,扔到樹上,跟着自己也飛了上來,對我説:‘待會兒那個傻大個過來,我跳下去一劍殺了他,你可千萬別出聲。’哪知…哪知…”倪雲成道:“什麼鐵鬼?”梅雪兒説道:“我也不知啊。這附近的人我都認識,可沒聽説誰叫鐵鬼。”寧為民沉聲道:“是不是玄鐵匱?”梅雪兒拍額道:“我早説這位大叔是神仙,原來你知道是鹹鐵鬼。奇怪,鐵鬼還有鹹的淡的…”皺緊眉頭,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樣。

倪雲成忖道:“原來長安雙俠也是來尋找玄鐵匱的。”心中狐疑,忽然喝道:“梅雪兒,你這番鬼話,能騙得了誰?”揮刀向梅雪兒砍去。梅雪兒一動不動,嚇得呆了一般。倪雲成待刀鋒貼在她頸間皮膚之時,硬生生頓住,道:“你不會武功?”梅雪兒心中大呼“阿彌陀佛”口中道:“我本就長得醜,再會武功,那不成了又醜又兇的女人了麼,怎麼能嫁得出去?老伯伯,你認得梅雪兒?”倪雲成收回刀,反問道:“你認得她麼?”梅雪兒點頭道:“是呀,前幾天來過一個姑娘,到我家來喝茶,好像是到後山坡上墳去的,她就自稱梅雪兒。不過,那個梅雪兒又漂亮又大方,走的時候給了我兩錢銀子呢。”倪雲成見她不會武功,説話又不似作偽,鬆了口氣,轉向寧為民道:“寧大俠,這事已很清楚,分明是令郎殺我徒,才有這一樁事。寧兄説怎麼辦,小老兒就怎樣應承下來,絕不推託就是。”寧為民手撫寧釗的屍身,心想:“依釗兒情,確實會做出這樣的事來。姓席的瞧我熱鬧,絕不肯幫忙,我一人對付廣素派師徒,沒有把握必勝,若是我也死了,我們父子倆連收屍的人都沒有,只有曝屍荒野之中了。”自憐一生只此一子,如今白髮人送黑髮人,不淚如雨下,呆呆地説不出話來。

梅雪兒正暗歎僥倖,席安賓忽然哈哈笑道:“寧兄弟,倪掌門,你們都讓這小姑娘騙過了。梅姑娘不僅説謊的本事天衣無縫,膽略見識也超人一籌。嘿嘿,不過,梅姑娘,可惜你這套把戲偏偏疏漏了一點。”倪雲成、寧為民均大驚,重新將目光到梅雪兒身上。

梅雪兒心中恐慌,搖頭道:“這位大叔説的是什麼,什麼天呀縫的?天上有縫麼?我可半點也不知道。”席安賓走到她面前,微笑道:“若你不會武功,倪掌門一刀砍向你時,你應該嚇得大喊大叫,卻不應該一動不動。泰山崩於眼前,眼皮都不眨一下,梅姑娘,説你膽識過人,卻非席某吹捧了。也罷,我席安賓劍下已傷過十五條人命,今就再加一條,試試你到底會不會武功?”右手一晃,劍已在手,“哧”的一聲,迅捷無比地刺向梅雪兒咽喉。梅雪兒知道已被他看穿,一招“柳隨風”身子後折,足下一點,向後空翻,不待雙足着地,已解下上素綾,一圈一送,化解了席安賓的進招,轉身便跑。

倪雲成、寧為民、尚明白三人見她真會武功,氣得無以復加,搶上前去,各佔住一個方位,攔住她去路。梅雪兒笑道:“各位英雄了得,四個大男人打我一個弱女子,以後傳至武林,必教江湖朋友五體投地。”席安賓哈哈大笑,説道:“梅姑娘,告訴你知道:方才我那一劍,也只是試試你會不會武功。席某學劍已三十六年,卻從未傷過一條人命。只是今不同,你害死我家世侄,須饒不得你活命!”發劍向梅雪兒進擊。他一動手,其餘三人不便倚眾欺寡,只好在一旁掠陣。

梅雪兒笑道:“那小白臉是我害的不假,卻是死在那傻大個手中。你將過錯全推到我身上,莫非是想結廣素派兩個不懂事的白痴,一同來對付那白猿劍寧為民?”席安賓與寧為民半世好,卻因席倩、寧釗毀婚心存仇怨,自己不好動手,正是想借倪雲成、尚明白除去寧為民,此時被梅雪兒説中心事,惱羞成怒,喝道:“野丫頭,快快受死!”全力進擊,一劍快似一劍。梅雪兒一邊舞動素綾,忽圈忽收,腳下亂跑,不讓席安賓近身,一邊咭咭呱呱與席安賓鬥嘴。

原來梅雪兒自進三聖教,便師從嬋娟堂堂主冷嬋娟學藝。冷嬋娟得意絕技一共有二:一是自信媚術天下無雙,二是一套“無常美女綾”變化萬端。

“無常美女綾”本自“廣袖舞”中演化而來,辛一羞一代武學奇才,觀賞嬋娟堂眾女跳舞之後,為她們創下這套功夫。這素綾一般長為兩丈,平時纏在上,一旦使起來,講究“套、纏、裹、勾、絆”只要敵人被圈住,則後圈立至,敵人往往被纏死,因此得名為“無常美女綾”另外冷嬋娟媚術天成,教授門下弟子時少不了將那送秋波以勾人、拋媚笑以人等技法一併融進,因此梅雪兒雖給毀了容,但一舞起“無常美女綾”來,自然而然搔首姿,佯笑假嗔。席安賓不識這套功夫,連進十幾劍都被她躲開,再看她笑嘻嘻的模樣,心下不緊張起來:“我今若不能收拾這麼個野丫頭,今後如何在江湖立足?‘雲劍席安賓’六個字怕會被人譏笑了。”這一分神,竟險些被梅雪兒的素綾套住,忙定下心來,沉着應戰。他不愧為劍術名家,又鬥了十二三招,已看出“無常美女綾”的竅門所在,待素綾舒展已盡、回收方始之際,驀地欺近五尺,一劍劃去。素綾渾不受力,劍鋒竟未將之劃斷,綾端一卷,反而纏住席安賓間。這樣一來,後圈送到,在席安賓身上纏了三個圈子,將他雙臂都裹在其中。席安賓大驚之下,運氣於,“啪”的一聲,素綾竟被他以內力繃斷。席安賓暗道慚愧:“這丫頭招數奇,若是內力稍強一些,姓席的這個跟頭就栽大了!”冷喝一聲,劍直刺梅雪兒前

梅雪兒失了兵刃,哪能抵擋“雲劍法”的妙招數,暗道:“罷了,罷了,我一生悽苦,早死了反是解!”格格一笑,反向劍尖去。

正在此時,忽聽“汪”的一聲,一隻藏獒從壩子上撲下,張口向席安賓右臂咬落。這一下變化突起,席安賓連忙縮手。那藏獒咬了個空,落下地來,吠叫一聲,又縱身撲咬。席安賓抬足去踢,那藏獒竟似懂武功,半空中身子一剪,躲開飛足,大嘴出森森白齒,咬向席安賓咽喉。席安賓大驚,劍刺向藏獒下頜。藏獒擺頭閃躲,卻到底是慢了點,被劍鋒刺穿了左耳,低吠一聲,閃到梅雪兒身側,伏地抓土,“嗚嗚”低吠。梅雪兒撫着它的背,道:“阿之,你怎麼來了?”只聽道上一人道:“還有我哪。媽的,老子以為輕功不壞,卻硬是跑不過一條狗。”梅雪兒喜道:“葉大叔!”壩子上下來一人,壯身板,右手一柄明晃晃的鐵錘分外醒目,氣吁吁跑過來,道:“小梅兒,可算找到你了。咦,這是怎麼回事?”望望席安賓、寧為民、倪雲成、尚明白,道:“小梅兒,這幾個人欺負你麼?”寧為民、席安賓、倪雲成三人都是老江湖,見了葉拚形貌,已知此人是誰,都不一凜:“這野丫頭是誰?怎麼認得三聖教左護法?”均凝神尋思應付之計。席安賓抱拳道:“在下長安席安賓有禮了。久聞葉護法…”葉拚怪笑道:“不消廢話,接招!”鐵錘向席安賓頭頂砸到。

原來葉拚那看見三聖教訊號,當即趕去,卻是教主辛一羞召集教徒,説道本教寶物金梭失落江湖,同時另一樣與之齊名的西石也現於江湖,着令三聖教徒仔細查訪。葉拚雖然半瘋半傻,於教中事務卻不敢懈怠,查尋了幾,忽然想道正是梅雪兒盜走了金梭,應先找到梅雪兒才是。當即興沖沖來到梅雪兒在三原鎮的住所,卻未料鐵鎖高掛,只有藏獒“阿之”拴在門口,見到葉拚,又躥又跳。葉拚解開它鐵鏈,阿之轉身就跑。葉拚心中大喜,跟着阿之一路疾奔,一人一狗竟比起了腳力。這樣一路從三原鎮出發,過了安徽、江蘇,直進浙江境內,藏獒阿之嗅覺靈,幾千里居然沒有出錯,一直找到西湖之畔寶石山下梅雪兒居處。

且説席安賓的雲劍法雖然造詣湛,卻哪裏是葉拚的對手,戰二十幾回合,被葉拚一錘震飛長劍,跟着“錘中夾掌”拍中席安賓腹間。這一掌好不厲害,席安賓當即口吐鮮血,爬不起來。寧為民傷心愛子慘死,惱恨席安賓前頭袖手旁觀,更懼怕葉拚的鐵錘,早趁人不備,抱了兒子屍身離去。倪雲成、尚明白見勢不妙,也逃之夭夭。席安賓正怕葉拚再下毒手,哪知葉拚捏了梅雪兒手腕,大笑三聲,轉身便走。藏獒對他吠叫兩聲,向葉拚、梅雪兒追去。

葉拚對梅雪兒一向關愛,獨這一回卻冷下臉來找她要“金梭”梅雪兒無奈,只得實言相告,説金梭及奇石都已為十八婆婆搶走。葉拚知她一向狡黠,道:“小梅兒,大叔事事都信你,獨獨這一件事卻不能信你。”梅雪兒苦笑道:“葉大叔,以往你相信的那些是假的,我這一回説的的確是真的。”葉拚偏不相信,要押着她回三聖島。梅雪兒心想見到教主,只有死路一條,表面上服服帖帖,暗中卻尋機逃。

葉拚乃率真痴傻之人,動起心眼來,哪裏是梅雪兒的對手?終於給她逃。梅雪兒心想再不能回寶石山,亦不能去三原鎮,聽説長安物華天寶,就一路碾轉到了長安。未料在長安不幾,便給寧為民抓到府中。寧為民惱恨獨子寧釗稀裏糊塗喪生,抓到梅雪兒,便訊問她受何人指使,為何要殺害寧釗。梅雪兒東拉西扯,就是不承認寧釗是自己所害。寧為民恨上心頭,毒打梅雪兒,梅雪兒始終咬緊牙關。寧為民打得累了,將她捆起來,派人看守,次再打。如此六七過去,梅雪兒被折磨得已無人形。

梅雪兒這番回憶,自然將諸如怎樣將爹爹墓碑上的字跡改動之事均藏在肚中。莫之揚聽得心如刀絞。安昭心明如鏡,已看出梅雪兒對莫之揚的另一樣情衷,心想:“七哥只有這麼一個異姓妹妹,是世上的惟一親人,今後我必要當親妹妹待她。”梅雪兒接着道:“許是我命不該絕,被寧為民抓住的第八天晚上,忽然來了一班大內侍衞,將寧家包圍起來,四處搜查。他們見到我,就帶着我走了。我心想反正已到了這步田地,就是見閻王也不害怕。沒想到是永王搭救了我。阿之哥哥,永王説與你是莫逆之,引為平生知己,教我在他府中做客,過了好多天,我身上的傷才養好。他請了太醫,來給我看病。太醫走後,他對我説:‘梅姑娘,你臉上的傷可以醫好呢,不知你受不受得了苦?’我自然是受得了。阿之哥哥,咱家的人命不好,什麼苦不能受?”莫之揚嘆息不語。安昭聽她的口氣,忖道:“雪兒妹妹説的‘咱家人’,指的是兄妹之情。唉,她年紀雖然不大,心事卻深得很。在她心中,七哥何嘗不比自己重要,可她卻能獨自承擔。”不落下淚來。聽艙外江水嗚咽,大雨已經停下,又想:“李璘用心深沉,眼下這所作所為,究竟是何意圖?”梅雪兒道:“太醫給我治這臉上的傷疤,足足花了三個月,不過,總算是治好了。永王那來看我,我正在攬鏡自照,他連贊太醫醫術高明,説出兩句詩來:‘何為發興捉蝴蝶?只因別有斑斕。’阿之哥哥,這兩句話雖然平平常常,卻把我嚇了一跳。只因這話我在三聖島聽説過,你可知是誰説過?”莫之揚口道:“是銀鷹令掌令使?”梅雪兒詫道:“你怎知道?”莫之揚沉聲道:“只因我早知道掌令使便是永王,不只是我,連她也知道。”指一指安昭。安昭嘆口氣,道:“雪兒妹妹,姐姐有句話想問你。不知當講不當講?”梅雪兒道:“當然可以啊。”安昭摟住她肩膀,在她耳旁悄悄説了一句話,梅雪兒神大窘,點了點頭。安昭神情凝重,又附耳問了一句,梅雪兒臉上飛起一抹紅暈,半晌不答。莫之揚大奇,道:“你們説什麼來着?”梅雪兒一反方才大大方方之狀,變得忸怩不安。

安昭嘆道:“雪兒妹妹,但願你命中有福。”梅雪兒望望莫之揚,又望着安昭,忽然道:“你覺得他不可靠麼?”安昭道:“雪兒妹妹,姐姐痴長你幾歲,知道人可靠與否,不在於地位是否顯赫,武功是否高強。”梅雪兒道:“那姐姐認為在於什麼?”安昭正道:“只在心術。”梅雪兒臉一變,説道:“你説他心術不正麼?”安昭搖頭道:“不是尋常之人,無法加以猜測。倒是平常之人,更為…”話未説完,梅雪兒眼淚就了下來,跺腳道:“誰有你這樣的福分!”

“哇”地哭出聲來,衝出艙房。莫之揚喊道:“雪兒!雪兒!”只聽她哭聲轉入另一間艙室之中,問道:“昭兒,你對他説了什麼?”安昭雙目幽幽,道:“七哥,這事咱們以後再説。眼下還是設法下船要緊。”莫之揚不依道:“昭兒,什麼都不打緊。這個妹妹卻是我這世上惟一的親人,你告訴我對她説了什麼?”安昭見他似要發怒,嘆道:“七哥,我問了她兩句話。一句是:永王是不是要納你當王妃?她點了點頭。另一句是:那你答應了沒有?她雖未答,但臉上神,卻是明明白白的。”莫之揚倒一口涼氣,呆在當地,半晌做聲不得。腦海中閃現出梅雪兒童年時的模樣,問道:“究竟從何時起,雪兒妹妹已長成了大姑娘?”想起當梅雪兒與十八婆婆的一番對話,她對自己的一片深情早已出了兄妹情誼之界。自己與梅家干係重大,雪兒妹妹幼時因地震埋於塌房之中,是父親莫道安救出的;後來父親染病身死,又是雪兒之父梅落將二人撫養長大。兩人雖非同胞兄妹,情誼實比同胞兄妹還要深。只因後來一個被三聖教擄走,一個糊里糊塗入獄,五六年不見,各自長大,一朝相遇,偏又尷尬。莫之揚雙目幽幽,梅雪兒奮不顧身撲進火堆要陪自己同死等等往事一幕幕從眼前閃過,不自問:“我時常自言要善待雪兒妹妹,實則何曾善待過她?她逃離三聖教,可説時時危險,我可曾真的放在心上?”冷汗潸潸而下。

安昭道:“七哥,若是永王對雪兒妹妹一片真心,倒的確是件好事。可他行事高深莫測,身居高位,卻偏偏與三聖教夾纏不清。雪兒在長安他如何得知?又如何會去搭救?為何又偏偏這麼巧,能遇上咱們?”莫之揚醒回神來,道:“我知道他為了什麼。”大聲道:“請永王來,我有話要説。”艙外僕役聞聲去稟報,不一會,室門開處,李璘走進,道:“莫公子有何指教?”臉上還是一副淡淡的神情,斜眼似是看着莫之揚,又似是看着別處。

莫之揚道:“在下有一事想請問永王,我們與二師叔所乘之船怎會撞沉?永王為何正巧趕上?更巧的是,為何‘天鷹水鯊’劉雲霄正好找到我們?我與昭兒落水,蒙永王搭救,理當謝,可在下卻覺得永王似有先見之明,彷彿早已知道我們所乘的船要出事,專程趕來等着救人一般。不知是不是?”李璘淡淡笑道:“莫公子説的半點兒也不錯。那隻船正是本王施以安排,這才撞翻沉沒。不過,未料方才暴雨那麼大,險些救援不及。”莫之揚未料他一口應下,沉聲道:“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李璘半晌不答,抻抻袍襟,轉過身去,挑起舷窗上的竹簾,見天已微白,沿岸景物朦朦朧朧,緩緩向後移去。轉回身來,淡淡道:“莫公子,你瞧,外面風景如何?”莫之揚不知他為何問這個,沒有作答。

李璘接着道:“大唐江山完好之處所剩無幾了,不知這風景還有幾可賞?”莫之揚想起潼關以北遭受兵燹那些地方,點點頭。安昭冰雪聰明,言道:“我到甲板上瞧瞧去。”李璘道:“安姑娘不必迴避,若是本王將你當作安賊家的人,安姑娘早已活不到這個時候了。二位請坐。”自己也坐了,道:“本王是習武之人,十分欽佩二位的人品武功。如此,咱們就依江湖規矩,開門見山照直説罷。江湖四寶眼下本王已有了三樣,只有一樣玄鐵匱不見蹤跡。本王着人四處打探,知道這件東西為莫公子收藏。江湖四件寶物,缺一不可,還盼莫公子見賜。”莫之揚吃了一驚,忖道:“那玄鐵匱是我藏的,可這件事只有雪兒和我知道,難道雪兒將這件事也告訴了他?”暗暗有氣,道:“不錯,那件東西是在我手中。我家三口人本來平平安安,卻都是那件東西招來禍患,害得我梅伯父慘死,雪兒妹妹遭三聖教擄去,吃盡苦頭。永王身為王爺,為何貪心不足,還要什麼江湖四寶?在下愚魯之人,還盼明示。”安昭心想:“縱然他翻臉,我二人也不一定便怕了。”轉而又想:“若是説僵了,卻起手來,梅雪兒可怎麼辦?”暗暗尋思應付之計,面上卻不動聲,等着李璘答話。

卻説梅雪兒哭着回到另一間艙室,早有丫鬟婢女來服侍,她正沒好氣,揮手道:“出去出去!”婢女們都退了出去。梅雪兒越想越傷心,淚如雨落。卻聽艙門開處,又進來一人,忍不住罵道:“你莫非是個聾子麼?不要進來!”那人一聲不響,梅雪兒怒道:“你…”抬起頭時,卻見是李璘,忙抹去眼淚,道:“你怎麼來啦?”李璘一雙斜目望着她左邊的一隻花瓶,雙眼中出別樣的深情,梅雪兒卻知他正看着自己。聽他説道:“傻丫頭,不要哭,哭得不好看了。”梅雪兒卻忍不住眼淚更多。李璘又道,“你不要生他們的氣,他們都是好人。許多事久自明,別放在心上。”微微一笑,出了門去。

梅雪兒果然止了眼淚,心想:“他説的沒錯,我聽他的話。”坐了一會兒,心裏浮上一層甜滋滋的味道,自語道:“哼,你怎麼知道別人心術不正?我知道就行啦,管你説什麼?你們都以為他是王爺,卻不知他這王爺當得很不開心。他志向遠大,眼下國家讓安賊鬧得兵荒馬亂,他怎麼能受得了?對了,難怪你這樣説他,原來安賊就是你爹爹!”她此時的心思複雜至極,既傷心莫之揚有了意中人,又慶幸於李璘對自己情有獨鍾。李璘身份尊貴,情呆板,梅雪兒卻覺得他一舉一動都大有深意。想了一會兒,覺得要去跟阿之哥哥説明白,蹭地站起來,向那間艙房走去,剛到門前,卻聽裏面李璘正與莫之揚、安昭二人説話,便立住腳,凝神傾聽。

李璘道:“莫公子,人各有志,本王也無法勉強你。你説得不錯,當三聖教搶劫那批財寶,正是本王授意。安祿山擁有重兵,反心已明,天下只有一人不信他會造反,那就是我父皇。當時我得了父皇差羅而蘇給安祿山贈送軍餉的消息,便即派三聖教元寶堂前去劫奪。而後奏請皇上,允我到范陽勞軍士。然而三聖教劫得財寶之後,卻另遇高人劫殺。我着令查訪,方知做下這筆買賣的,原來是南霽雲與莫公子等幾人。莫公子,我劫奪軍餉,一來為遏制范陽軍伍,二來用於三聖教招募四海英雄,你們卻是為了什麼?”莫之揚忖道:“原來卻是這樣一回事。”沉不語。安昭道:“永王殿下,你知我父已有起兵的念頭,為何不去勸告皇上,讓他解去我父兵權?殿下收買三聖教,以備後與范陽軍旅相抗,這固然是眼光遠大,但似有緣木求魚之嫌。”李璘冷哼一聲,笑道:“安姑娘哪裏知道,你爹爹貌似魯,實則禍心深藏。父皇受他愚騙,對他深信不疑。太子曾苦勸父皇,卻被父皇責罰。我如此苦心經營,安姑娘倒覺得不對麼?”安昭心想這的確不錯,無言以對。她雖明知是自己父親不對,但為人之女,總是聽不了別人如此數落,不由得五內如焚。

李璘接着道:“大唐自立國以來,向來不是一潭靜水。我費盡工夫,終查得當年韋后、武三思賊黨積累大批寶藏,將藏寶之處以極為秘密的辦法記下,只有湊齊江湖四寶,這個秘密才能揭曉。本王立志消滅反賊,可眼下國運多蹇,竟無銀兩招募軍伍。找到這批寶物,就可招兵買馬,加上三聖教教眾,與朝廷各路兵將,自能與安賊決一死戰。如若不然,大唐江山易作他人之手,已為期不遠矣。”莫之揚一時躊躇不決,卻聽室門響處,梅雪兒走進來,道:“阿之哥哥,妹妹什麼事都沒求過你,獨獨這件事,妹妹要你答應。”莫之揚沉道:“那玄鐵匱本是皇宮之物,還永王,也算是物歸原主。只是在下還有一事不明,你當為什麼要劫走昭兒?”李璘道:“我本來是想劫她做人質,以便安賊投鼠忌器。”莫之揚反問道:“她兄長安慶宗便在朝中當官,不是已有人質了麼?”李璘笑道:“安賊既送那安慶宗入朝,想必素來不喜這個長子。既然不成器,哪裏會顧忌?”安昭想起兄嫂慘死之狀,淚水不由落下,嘆道:“七哥,永王説得不錯。大唐有永王這樣的英才,必能平定叛亂。我父本是朝廷功臣,自己作孽,又有什麼辦法?”李璘道:“難得安姑娘深明大義,本王佩服。”安昭擺擺手,走出艙外。

莫之揚心中萬千個念頭戰,終於擊掌道:“好,我把玄鐵匱付給你!”李璘大喜,起座躬身施禮。莫之揚道:“在下不過是覺得你得了四寶,用在正途,永王不必客氣。”李璘正道:“本王之禮,是替天下百姓而施。莫公子若是謙辭,未免違了我的本意。”莫之揚想起他以往所為,原來是苦心如此,暗道:“他身為王公,卻身懷絕世武功,以往不知他為何會是三聖教掌令使,今才知端的。當初梅伯伯為玄鐵匱而亡,陸通、馮踐諾等人俱受害慘死,卻是命運如此了。”不自好生黯然。

李璘當即下令,船開杭州。

莫之揚對十八婆婆心存芥蒂,但既已知她以往所為都受李璘指派,也便釋懷。只是對劉雲霄頗為冷淡,劉雲霄以他是梅雪兒之兄,若永王大事舉成,則貴為皇親國戚,見他仍懷舊惡,自不免心下惴惴,這也無須多提。莫之揚與梅雪兒本來有些尷尬,此時各有所屬,兄妹之情便一如幼時。途中梅雪兒給安昭陪罪,安昭最有君子風範,當然將她視若親妹,只是有時心想:“我明知他們都與爹爹作對,為何卻不僅不恨他們,反而盼他們取勝?難道僅僅是因七哥之故麼?”愁懷縈結,難以自解。

行非一,到得西湖寶石山下。眾人徑往坡子溝石。莫之揚見當初封口的石頭已生滿苔蘚、野草,想起藏寶之,不,強笑道:“雪兒,其實玄鐵匱藏在此處,你也知道,何不直接取出於永王殿下?”梅雪兒笑道:“你是兄長,這等大事,妹妹如何敢做主?”眾人搬開石頭,可惜口狹窄,又經小半天斧鑿開挖,終於將玄鐵匱取出。李璘接過玄鐵匱,嘆道:“四寶之首,竟藏在這樣一個地方,若非親見,誰會相信?”他搜尋江湖四寶已歷多年,如今四寶會集,寶藏的秘密便要大白,不內心動,道:“江湖四寶,北鐵、西石得自於莫公子,東玉得自於安姑娘,南金得自於梅姑娘,你們一家可立了大功。”梅雪兒笑道:“南金是我從三聖教中偷出來的,其實就是偷了你的,你給我哥哥、嫂嫂記上一功罷,不用給我記功。”當下,李璘便要開啓鐵盒。劉雲霄道:“這等寶物,恐有護鏢之類,讓小的來開罷。”李璘讚道:“劉先生好仔細。不過,危險之事全由他人代勞,本王何以安心?”找遍鐵盒上下,卻並無開啓之處。莫之揚、十八婆婆、八大黑衣劍士等人也一一傳過,都是找不到盒蓋,那鐵盒竟似是一塊完整的黑鐵。李璘出劍來,在玄鐵匱上猛地一斫,但聽“叮”的一聲,長劍斷為兩截,驚道:“我這把劍削鐵如泥,這玄鐵匱究竟是何物所鑄?”眾人來回傳着這件異寶,均是一籌莫展。

劉雲霄道:“實在不成是不是拿到鐵匠鋪把它化開?”眾人都是説對。安昭道:“那不把裏面的東西都燒了麼?”又均喪氣。安昭從莫之揚手裏接過玄鐵匱,在那鐵盒上仔細摸索,忽然道:“在這裏了!”眾人都圍上前去,見她從一側摳下一塊黑蠟,顯出一個小來。接着共尋到九個小,每個如筷頭細,排成一個圓圈,先前被黑蠟封住,各人均未看出。眾人神大振,將九個小捅開,但卻僅此而已,哪裏有其它動靜?

正在沮喪,梅雪兒拍掌道:“我知道啦,將南金取來。”其他三寶由八大劍士護衞,李璘一示意,一名劍士送上那金梭。梅雪兒將金梭入,果然絲絲入扣,道:“這玄鐵匱上有九個孔,金梭正好有九個齒,原來我千辛萬苦偷的只不過是一把鑰匙。”輕輕轉動,玄鐵匱卻紋絲不動。梅雪兒在金梭柄上一旋,“咯”的一聲,九齒之上又各分開九齒,再一旋轉,“喀”的一聲,玄鐵匱從中裂開一道窄縫。眾人大聲歡呼,李璘使個眼,一名黑衣劍士將玄鐵匱一把取過,仔細撬開,眾人看時,裏面卻是一張羊皮紙。劍士將紙取出,給李璘,別人怕他猜疑,都退在一側。

安昭對梅雪兒悄聲道:“永王怕你遭到不測,才讓別人開啓。”梅雪兒本惱那劍士無禮,此時一想安昭所言顯然不錯,頓時眉開眼笑。

卻見李璘拿着那張紙,看了好一會,皺眉道:“怎會如此?奇怪,奇怪!”眾人均等他下文。李璘道:“你們都看看罷。”大家湊過去,見那羊皮紙上寫的是幾句話:山旁一羣秀才,白丁僅識書頁。一去美酒水少,離死只差一夕,橫豎都是仇敵。為害不多即止,何必人去才知。一卜不是上策,水深枉結同心。

這幾句話非詩非詞,李璘雖然文采斐然,卻是渾然不解其意。眾人更是茫然,紛紛念這幾句話,念來念去,均搖頭無得。李璘往常愛翻閲皇室文牒,認出這正是上官婉兒的手跡,沉道:“從字面上看來,上官婉兒似是知道韋武朋黨雖暫時權勢遮天,可不會長久,有恨悔之意。但那寶藏在何處,怎沒有一字提及?”十八婆婆道:“是不是另有文章?”李璘着人取來水將羊皮紙泡濕,對着光仔細查看,紙面上漸漸顯出兩個字來。劉雲霄讚道:“永王英明,秘密原來在這裏!”話剛説完,那兩個字已顯現清楚,卻是“蠢才”二字。這一下劉雲霄一張笑臉頓時僵在那裏。

李璘笑道:“上官婉兒真是妙人。”命人生火,將羊皮紙置於上方烘烤,“蠢才”二字漸漸隱沒,不一會兒羊皮紙背面又浮現出字跡,這一回無人敢再讚賞“永王英明”等終於顯出“廢物”二字來,無不搖頭。

李璘道:“這究竟是何意?”皺眉思索。別人或真或假也都在沉

梅雪兒道:“莫非是江湖傳聞不可信,這只是跟咱們開了個大大的玩笑?”李璘搖頭道:“恐怕不是。”眾人思索一會,都無所得。漸中天,李璘道:“先不必管它,慢慢參解不遲。”着人知會杭州太守,在西湖設宴。

莫之揚心想:“他們立志平定叛軍,昭兒與我跟從他們多有不便。反正玄鐵匱已給李璘,我不如去尋找師父,向他老人家稟明這中間曲折,請他主持萬合幫,我與昭兒歸隱山林之間,再不問世間煩惱。”將梅雪兒叫到一邊,道:“咱倆給伯伯上墳。”梅雪兒想起她在墓碑上做的手腳,道:“哥哥,此時不大方便,等從西湖回來時,咱們專門來不遲。”莫之揚心想也沒錯。不一刻,杭州太守親來接,跪拜李璘,將一干人等請上西湖畫舫之中,一邊飲宴,一邊泛舟。

席間,杭州太守着意結劉雲霄、十八婆婆、莫之揚等人。劉雲霄本是杭州人,不知給誰看見,來了數艘畫舫,原來均是杭州附近武林人物,與劉雲霄隔船拜訪。李璘心想:“將來我起兵,自然需要這些英豪人物。”命劉雲霄將來者請過來,同往湖心島宴會。梅雪兒、安昭本要回避,永王道:“都是江湖兒女,何必拘泥於禮法?”這一宴中,杭州西湖附近武林人物慷慨陳詞,説起叛軍將要攻伐江南,均義憤填膺。莫之揚不善辭令,見梅雪兒興致,心想:“雪兒妹妹有了如此歸宿,梅伯伯九泉之下想必也會欣。”悄悄約了安昭離席在島上閒逛。

兩人來到島邊,尋了一處靜地坐了。雖只是三月天氣,但暖風醺然,湖面上波光粼粼,船來船往,笙歌陣陣,笑語聲聲。安昭讚歎道:“見了西湖,才知什麼是陽三月。”莫之揚道:“以前我住在這裏,可也沒怎麼覺得好。現在想來,卻是范陽好了。”安昭撇嘴道:“范陽有什麼好?這話可不許胡説的。”莫之揚笑道:“都因范陽有個昭兒啊。”安昭在他背上輕拍一掌,旋即抱住他胳膊,靠在他身上,閉了眼睛道:“我真有那麼好麼?”莫之揚聽她聲音酥軟,正要答話,側頭瞥見她的神情,但見睫閃動,兩隻酒渦兒深陷,微笑着翹起角,出一排晶瑩的齒線,不由得情難自抑,俯首向她吻去。安昭輕輕一震,勾住他脖子,兩人但覺湖上歌聲驀地遠去,天地間只剩下彼此輕柔的呼與親吻,暖洋洋甜酥酥直通心底。

不知過了多久,兩人才分開。安昭向湖面望了一眼,忽然滿面羞紅,低下頭去。莫之揚柔聲道:“怎的?”安昭向湖上一指,莫之揚順着看時,卻是一隻畫舫不知何時停在那裏,兩個歌女倚舷指點着二人唱道:“鴛鴦成雙菱成對,紅頭鵝,相依偎。萬物都知纏綿情,哥哥怎不來找妹妹…”歌聲後面一陣輕笑,都隨風飄散出去,湖面上微波盪漾,荷葉輕搖。

安昭心中又甜又窘,正沒理會處,沒成想莫之揚又扳面要吻,忙掩口道:“你二師叔説得不錯,你酒量原來極小。方才喝了沒幾杯,就儘想壞事兒。”莫之揚不管,安昭羞急,只是不依,莫之揚佯氣道:“你這人不好,每到此時,就説別的話。”安昭偷笑不已。

莫之揚訕訕坐了一會,倒真的想起朱百曉來。心想:“二師叔既説師父在三聖島上,可三聖島在何處?只好問李璘了。”接着想起那夜因參悟“瀟湘劍法”入魔,當時恍惚中由朱百曉一句“自然是人,不是畜生”解了“五軍會元,誰是主帥”之謎。默想“瀟湘劍法”的各招,但覺每招都隱含了一個做人的道理。以往他使起劍法都將別人當成敵手,首先想的就是怎樣取勝,現下才知“瀟湘劍法”旨義卻是“視敵為友”什麼“賓至如歸”、“有葉無花”、“小疾早治”、“青青子衿”等等,無不如此。瀟湘子在劍譜要旨上寫道:“瀟湘之劍,務必其心淡泊,視對手如無物,以搏殺為虛妄。敵手愈強,我心愈悦,劍術愈強。”莫之揚想起這些,心中諸般疑問均不解自消,翻來覆去地想那二十七招劍法,越想越覺得變化繁複,妙用無窮。回憶起與朱百曉動手時的情形,不啞然失笑:“二師叔身上有奇功,劍刃傷不了他。我則可不將真氣用於劍法,只消將劍法左一招右一招地使,他化解,他斷不會有機會點我道。”想了一會,忽然一驚,疑道:“可如此一來,我既然將對手認為是朋友,劍上全無威力,只能不敗,卻是沒法取勝了。”又覺得全然不對頭。

安昭看他臉上神情不對,道:“七哥,你怎麼啦?”莫之揚醒回,道:“昭兒,瀟湘劍法有許多不明之處,怎麼要視對手如無物,又要敵手愈強,我心愈悦?”安昭怕他再入魔障,道:“反正你以前都能打敗那些高手,慢慢參悟,自會越來越高強。你練武的悟比我高得多,問我卻是白問了。”莫之揚皺眉不語,自去思索。安昭道:“七哥,有一件事,我倒想問問你。”莫之揚隨口應道:“什麼?”安昭道:“你説那玄鐵匱中寫的幾句話是什麼意思?”莫之揚從劍法中出來,笑道:“解這詩文,你又比我強了。”安昭沉道:“我想了好多遍,那幾句並非藏頭詩,也不是缺字文。羊皮紙上隱字一是‘蠢才’,一是‘廢物’,顯然不是答案。”莫之揚想了一會,搖頭道:“想之不通,不如不想。”安昭卻又入了,折了一段樹枝,在地上寫寫畫畫,念念有辭。莫之揚笑道:“將來咱倆有了孩子,倒不愁沒人教他讀書認字。”安昭恍如未聞,畫算不已。

忽聽腳步聲響處,李璘座下兩名黑衣劍士來道:“莫公子,安姑娘,永王有請。”二人隨之來到宴樓,見李璘拊掌道:“眾位要聽本王琴,莫公子不在,本王便無興致。”莫之揚、安昭均怕聽他的琴聲,不暗暗叫苦。卻見一干人等轟然叫好,紛紛肅靜。李璘着人置好琴台,調試幾下琴絃,整整衣襟,雙手撥動,琴聲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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